探春的潑辣

???司馬遷曾欲以一支史家之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長按二維碼掃描關注【史記】，讓我們一起領略上古風騷，秦漢故事！

紅樓夢的主要人物除了寶玉都是女性，其中最重要的金陵十二釵就有十二人之多。曹先生在一部書里塑造了這麼多美好的女孩兒，卻沒有給人雷同感、模糊感，而是各有特色，形象鮮明。整部《紅樓夢》的人物形象很有層次感，錯落有致，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格，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啊！

賈府未出閣的正牌小姐中，探春是最優秀的，是唯一可以和黛、釵、湘相提並論的。從一出場她各方面資質就明顯高於迎春、惜春。

林黛玉進賈府初見探春的印象是：削肩細腰、長條身材，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探春的美貌是帶著精氣神兒的。區別於寶釵的雍容華貴之美，黛玉的仙子之美，當然還要綜合探春的氣質和才幹，可以說她的美帶著幾分英氣、幹練，有女公子氣質。

三姑娘的閨房秋爽齋有個很大的書房，除了堆積如山的書籍還有很多稀世珍寶。從秋爽齋的布置來看奢華卻不失雅緻。這是有文化的貴族的特點。秋爽齋三間屋子沒有隔斷，顯得很大氣寬敞，這也符合探春大氣的性格。

相比之下，寶釵的閨房則過於素簡，賈母都覺得實在太過了。探春不像黛玉那麼多愁善感，也不像寶釵那樣過於束縛自己，多了幾分豁達。探春給人的印象就是「合適」，「得體」，無論舉止言談、行為方式，還是房間布置。每讀到這裡，都會自語一句「本該如此」。

大觀園詩社的發起者也是她，有遠見卓識，有領導才能的三小姐更像「三公子」。如果說王熙鳳的本領 ，一百個男人比不上，那麼探春則是一千個男人也趕不上。她的聰慧、得體在賈府三位未出閣的小姐中是最得人心的。上至賈母、王夫人，下至婆子丫頭，三小姐的口碑都是極好的。

除了那些盡人皆知的亮點，探春還有一個很突出的特點——潑辣，你注意到了嗎?十二釵里，未出閣的小姐中，探春是最潑辣、最厲害的一個。前八十回里關於這一面的描寫，有三處特別淋漓盡致。

第五十五回，鳳姐身體抱恙，請探春、李紈，寶釵三人暫掌管家之職。趙姨娘因不滿兄弟的喪葬費數額來尋事，探春堅持按舊例，堅決不加費用，對趙姨娘的口氣態度也充滿著訓斥。

怎奈趙姨娘根本不是通情達理之人，誓不罷休，理由是如今探春當家，自己的親舅舅應該多賞賜一些，好一個不明事理的人，這分明是讓探春徇私，主事的人就怕一碗水端不平，讓人說三道四。

李紈這樣溫和的人遇到趙姨娘這樣難纏的主兒，只有束手無策。我們來看看探春的高明手段，「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直接來個以潑治潑，乾脆不認這個舅舅，這姑娘太厲害了。之後又是一番哭鬧，訓斥，趙姨娘可是賈府出了名的潑婦，可惜遇上探丫頭這樣更高段位的，也只能灰溜溜的罷手。

趙姨娘和探春幾番過招，都敗下陣來，所以趙姨娘在賈府最恨的是王熙鳳和寶玉，最怕的就是探春。探春絕不是趙姨娘一流不明事理之人，但是她想「潑」的時候，還是有這個能力，所以我說她性格里有這一面。其實，趙姨娘算什麼，三姑娘對上王熙鳳也不遑多讓。

第七十四回，鳳姐奉王夫人之命領一干人抄檢大觀園，其他公子小姐們都沒什麼反映，唯獨探春。敞開大門、燈火通明，拉開架勢等著鳳姐一干人，上來就言語犀利，冷嘲熱諷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子，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

一番話看似賭氣，實則暗藏玄機，探春的意思是她們真正懷疑的是自己，鳳姐自然羞愧難當，訕訕的陪著笑臉，說些好話，以潑辣聞名的王熙鳳竟也無從招架。接著探春仍不罷休，滔滔不絕的從鳳姐到下人挨個訓斥一番。這還不算什麼，後面還有精彩的。

眾人正想走時，探春喝斥道，一定要搜明白，就這一次，下次再來絕不行。眾人都表示已經查明白了。這時，最不識相的王善保家的聽了探春的話，掀看了一下探春的衣袖，探春回手就是一巴掌，指著鼻子一頓痛罵。

雖然探春認為自己人抄家是敗家的開始，因此反映很激烈，但是對於封建社會的名門閨秀來講，連笑都不能漏齒，探春卻動手打人、罵人，還是相當出格的，即便放到現在都算的上是個潑辣人物。竟對鳳姐說，「但凡有氣性，早一頭碰死了」，居然鬧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真是」潑辣」的最高段位。連鳳姐都無從招架，只有道歉，哄著探春。

仔細閱讀，你會發現，抄檢秋爽齋這一段，大量篇幅都在描寫探春在訓罵眾人，言辭犀利，真是從頭訓到尾。不要說封建社會，放到現代社會探春也算得上伶牙俐齒的厲害姑娘。很少見到王熙鳳被人佔盡上風，印象中多數是鳳姐鬧的雞飛狗跳，別人在旁哄勸。這一回，可不同。

抄檢大觀園這一回，幾乎是人人低眉順眼，只有探春和晴雯表現出了反抗。探春堅決捍衛自己高貴的身份，因而她的閨房不允許別人冒犯。當時鳳姐的表現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很欣賞這位小姑子。對於晴雯的反抗，鳳姐也有類似的表現。很明顯王熙鳳這人，看不上迎春這種性格懦弱的人，對於有點脾氣、個性的黛玉、探春、晴雯反倒有幾分欣賞。

這探丫頭著實是個厲害角色，鳳姐本是奉了王夫人之命抄檢大觀園，按理說探春這一鬧等於沖著王夫人，正如平兒所說：連太太(王夫人)都要讓她一二分。其實三姑娘的稜角，在《紅樓夢》何止一兩處描寫到。

在第七十三回里，迎春的乳母拿了累絲金鳳去賭博，懦弱的迎春竟然壓制不了自己的下人，反被他們欺負。探春替其打抱不平，並向平兒告狀，有一句尤為厲害，大意是：難道有人指使下人欺負未出閣的小姐們，先擺布了迎春，之後就是自己和惜春了?說的平兒十分錯愕，這樣的「歪理」，虧探春想得到。

雖然她解釋說「物傷其類，唇亡齒寒，我自然有些驚心」。可我還是覺得這道理講的太歪。有人要制服小姐們，完全不必借下人之手，繞這麼大圈子，根本不合邏輯的事情。探春能說的這麼歪，無非是想引起平兒這個管事人的重視。不管什麼目的，恐怕一般人很難講出這樣的歪理。

探春的潑辣從何而來?我只想說基因強大。三小姐最不如意的，就是庶出的身份。低俗的生母趙姨娘和她不入流的同胞兄弟賈環，這二人著實拉了我們各種高大上的探春小姐的後腿。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太太(王夫人)每每有意栽培卻因為趙姨娘的蠻橫粗鄙而心寒。

趙姨娘可是個厲害角色，誰惹了她必定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得雞飛狗跳。動不動撒潑打滾，滿嘴的污言穢語，醜態百出。第六十回，寶玉屋裡的小丫頭芳官用茉莉粉假充薔薇硝來騙賈環，趙姨娘毫不顧忌體面二字，拉上賈環便來興師問罪，與一群小丫頭大鬧一場，扭打成一團，不成體統。像這樣的事情還很多，趙姨娘向來不是個省事的人。

表面看起來，趙姨娘和賈環很像親生母子，探春與這二人似乎格格不入，倒與寶玉更像親兄妹。實則不然，探春的厲害、稜角其實有趙姨娘的基因。她們母女二人骨子裡都是不好欺負的主兒。

探春雖然不待見趙姨娘，但親生就是親生，人的性格受父母影響最大，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探春的潑辣就繼承了趙姨娘的特點。王夫人雖然中意探春，偶爾會親自教導，但無法像對寶玉那般細緻。

探春骨子裡還是有趙姨娘的影子，這樣反到更合理，畢竟是生身母親，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只不過三小姐有上進心，讀過書，明白事理，有意將自己打造成大家閨秀。這「潑辣」就不是常態，性格里更多的閃光點遮住了這一面。

我想大膽假設，如果探春和趙姨娘一樣的生長軌跡，沒有出身名門，沒有這番見識，沒人教導，更沒讀過書，身邊接觸的人不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說不定探春比趙姨娘好不到哪去。幸好這只是假設，探春還是探春，所以幸好。

庶出是她最大的心病，你會發現每提到這個問題時，探春的情緒都很激動。遠見卓識的才幹，入木三分的敏銳，有了這樣一個「污點」，便成了揮之不去的心結。

在第五十六回里，鳳姐告訴平兒，嫡出庶出對公子們影響不大，對小姐來說則不同，選夫婿的時候，「多有為庶出不要的」，可見庶出的身份嚴重到決定女子未來的前途。未出閣時在家中的地位也會受到影響，抄檢大觀園那一回，王善保家的之所以敢不尊重探春，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是庶出，這個原文寫的很明確。

因此庶出的身份，是她的敏感點，一旦有人不尊重觸犯她，反映必定比其他人激烈，從小養成的一種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

但這庶出的身份不是別人，正是生母趙姨娘帶來的。

趙姨娘的「蠻潑」，王熙鳳的「狠潑」，探春的「文潑」，都是「潑辣」，人們對探春的評價與這二位相比，可是大相徑庭。首先探春博得了賈府里核心掌權者的歡心，賈母、王夫人，鳳姐哪個不喜歡她?有了統治階級作為強大的後盾，誰敢小瞧三姑娘?

第四十六回，大老爺賈赦欲納鴛鴦為妾，賈母一時惱怒，竟然責怪起二太太王夫人，王夫人雖心裡委屈卻不好頂撞賈母。看著賈母臉色不好，李紈帶著眾姐妹迴避。唯獨探春留下來，勇敢的為王夫人鳴不平，笑著對賈母說：「大伯子收屋裡的人，小嬸兒怎麼會知道呢?」

一席話擺事實講道理，說的老人家心服口服，對王夫人倍感愧疚。探春用得體的方式幫了王夫人，道出她不便說的委屈，卻又不衝撞賈母至高無上的尊嚴，真是太聰明了。所以，王夫人對探春的喜愛和尊重也是情理之中的。即便三姑娘偶爾鬧鬧小脾氣，王夫人知道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探春潑辣的高度，完全不是趙姨娘等人可比的。同樣是與下人的矛盾，探春和趙姨娘鬧的方式立場完全不同。抄檢大觀園一回，王善保家的觸犯了探春，被探春打罵後，嘴巴仍然不老實，探春沒有一味的與她對嘴，而是授意丫鬟去壓制，丫鬟和婆子才有對等的身份。探春十分拎得清，她只衝鳳姐使勁，因為只有鳳姐這樣的主子才配和她理論。三姑娘很會擺小姐的款兒，因此也多了幾分尊重。

類似情況，趙姨娘怎麼處理的呢?還是薔薇硝事件，她偏偏親自露胳膊上陣，污言穢語，揪頭髮抓臉一副市井潑婦之象，她想不到什麼文明、身份，更不知道如何顯得自己高貴。或許姨娘應該像探春說的那樣，告訴襲人或者平兒，請管事的人教訓一下幾個小丫頭。賈環是少爺，被下人欺辱，成何體統？

懂得上綱上線，懂得端身份，如此這般便不會丟了面子。一個是端著主子身份據理力爭，一個是徹底從半個主子自貶為下人。趙姨娘和探春最大的區別就是不尊重。手段極其不高明，因此這潑辣才會被人看低。探春善於上綱上線，受了委屈講的肯定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是正理。而趙姨娘沒這個能力，她似乎只會抓歪理，講粗話，聽起來簡直是胡鬧。

趙姨娘似乎除了撒潑挑事沒有別的本事，三姑娘則不同。雖然容貌、才華略遜於黛釵，可有一點我想是她二人都比不了的，就是管理才能，她的管理才能連鳳姐都叫絕，實在不容小覷。

不要忘了探春只有十幾歲尚未出格，更沒有歷練過，倘若像鳳姐那樣磨練幾年，會怎樣?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我說的這一段是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弊，識寶釵小惠全大體」。僅就這一回而言，探春的形象可謂大放光彩，連林妹妹和寶姐姐都黯然失色。

她的管理才能比王熙鳳更得人心，雖嚴卻不苛，相比鳳姐少了私心和狠辣。二人最大的區別是一個是智慧的管理者，一個是玩弄權術的管理者。一個是人性化得人心的，一個是狠辣遭人恨的。

秉著月貌和不凡的才幹，這潑辣放到探春身上顯得尤為可愛，有血有肉，使人物形象更鮮活，這才是曹先生最為高明之處。

相比黛玉、迎春等人的香消玉殞，相比惜春的遁入空門，探春遠嫁算是較好的歸宿吧。

只是好壞是相對的，紅樓十二釵都是悲情人物，在這樣悲情的主旋律下，絕沒有例外。小小年紀「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遠嫁他鄉的各種心酸恐怕只有「哭損殘年」了。

賈氏一族的男子到這幾代除了賈政還是有上進心的，其他恐怕都是酒囊飯袋、色慾熏心之徒了，而女子中豪傑才幹之人卻層出不窮。偌大的家族命運幾乎落到了幾位弱女子身上，先是元春的才選鳳藻宮，令賈家興盛一時，既而靠探春遠嫁得以苟延殘喘。

不過，終是大廈將傾，沒有回天之力。毫無疑問探春是曹先生鍾愛的一位女子，也是我由衷讚美的一位奇女子。她的身上處處是閃光點，自尊自強、有遠見卓識，有才幹，明事理。然而，最最可愛之處莫過於那酣暢淋漓的潑辣！

作者：露晞，自由撰稿人。感性，熱愛生活。馳騁職場，也熱愛紅學。關於紅學，關於人生，我手寫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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