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致歉」，美籍華人等了130年

2012-06-29 14:16:41

美國會就「排華法案」表達「罕見致歉」 ，這遲到了130年。如今人們難以想像，由於「排華法案」限制，名字永留於好萊塢星光大道的華裔女星黃柳霜，一生飾演的絕大多數人物，都只能以死亡為結局。她曾愛上一位好萊塢電影製作人，但因為華人不能與白人通婚的法律，最終她孤獨終老。

還有一個故事來自於一名第三代華裔女士，因為「排華法案」，這家人無法團聚，他父親來到紐約，到死，都沒能再見她爺爺一面。

○本報記者 黃昉苨 《青年參考》（2012年06月27日28 版）

這是一聲遲到了130年的道歉，也是在沉入故紙堆超過一個甲子之後，又被人們挖掘出來的記憶。

在美國二百餘年的歷史上，這是第六個獲得國會通過的道歉議案，但對身在美國大陸的華人社群而言，這是第一次，國會正式以立法的形式，為1882年的「排華法案」向他們致歉。

即便是對美國主流媒體，6月18日來自美國眾議院的這份致歉，也是相當引人注目。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以「罕見的道歉，國會對針對華人的排華法案表示悔過」為題，報道了這一新聞。而在6月18日之前，「排華法案」這個詞已很少會出現在媒體上。

至此，一切都已成了過去，除了那些曾被它深深影響的人。

「美國歷史上的黑暗篇章」

在聽說眾議院以全票通過了對1882年生效的「排華法案」的道歉案後，90歲的黃堯正向洛杉磯的華人僑社，捐出了自己收藏的「黃金德案」判決書。

這名1937年抵美的老華僑，希望能用這樣的方式，讓當地華裔新生代了解當年老一輩華僑在排華期間所受的屈辱。

發生於19世紀末「排華風潮」中的「黃金德案」，是確定美國憲法第14修正案「出生公民權（即在美利堅合眾國領土出生，即成為美國公民）」的最重要法案。黃金德出生、成長於美國，1895年，當他從老家台山結束探親回美時，卻被海關拘留，且要將其遞解出境。

當時美國政府不承認黃金德是美國公民，並拒絕其入境的法律依據，是1882年5月6日簽署並生效的《關於執行有關華人條約諸規定的法律》，即「排華法案」。

「排華法案」出台的那個時代，美國正遭逢經濟危機，白人大批失業；任勞任怨的華人則為了一份修建鐵路的工作，離開大平天國運動之後民生凋敝的南方老家，大批湧入美國西部。

「這是美國歷史上的黑暗篇章。」有40餘年歷史的美國政治雜誌《國家期刊》（NationalJournal），在報道中這樣形容「排華法案」存在的那個時代。

根據這部法律，中國人在美國沒有投票權，不能擁有房產，不能與白人通婚，不能移民美國，不能上法庭作證，華工被禁止赴美。自然，當地華人與來自家鄉的親人在美國團聚，也全無可能。

一紙法案釀成一出出赴美華人的悲劇

在6月18日美國眾議院通過的「683號議案」中，美國國會終於明確表示：包括1882年5月6日簽署的《關於執行有關華人條約諸規定的法律》在內的一系列聯邦法律，「以法律形式將中國人排除在民主進程和美國的自由承諾之外」，他們正式為這些法律給在美華人帶來的負面影響致歉。

而在100多年前的美國，由於僑界宗親的幫助，在案情上訴至美國最高法院之後，1898年，黃金德終被承認為美國公民。

然而，「排華法案」規定，只要不是在美國出生的中國人，就永遠沒有公民身份。在黃金德之外，無數華人的悲劇命運仍在延續。

「排華法案」的影響，或者可以從上世紀在歐美風光一時的華人女星黃柳霜的際遇中一窺究竟。出生於1905年的黃柳霜，在美國出生，是全家移民美國的第三代華人。

如今人們可能難以想像，由於「排華法案」的限制，這位名字永留於好萊塢星光大道的華裔女星，一生飾演的絕大多數人物，都只能以死亡為結局。

她也曾與好萊塢的電影製片人墜入愛河，但因為華人不能與白人通婚的法律，最終黃柳霜孤獨終老。

同樣受到這一法案影響的，還有美國眾議員趙美心的祖父。他於1904年到達美國，在長達40年的歲月里，沒有投票權，不能申請成為美國公民，夜以繼日地工作，才勉強擺脫入不敷出的困境。

也是因為「排華法案」，加州眾議員方文忠的祖父在初踏上美國土地時，曾被收監關押。

還有一個故事來自於一名第三代華裔女士，因為「排華法案」，這家人無法團聚，他父親來到紐約，到死，都沒能再見她爺爺一面。

要讓這一段歷史為人所知

「不管道不道歉，華人沒有忘記這段歷史。」一直參與推動「排華法案」道歉案的美國華人全國委員會主席薛海培對媒體說。

加州眾議員方文忠沒有忘記華裔移民在美國歷史中扮演過的角色。1872年，加州立法禁止中國移民赴美，直接導致了國會在10年後通過「排華法案」。

百餘年後，美國政府的致歉之路，也是從加州開始。2009年7月，美國加州州長阿諾·施瓦辛格簽署了方文忠起草的決議案，代表州政府向華裔公開道歉。

薛海培就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注意到了「排華法案」。他覺得這件事應該由美國聯邦政府出面道歉。「排華法案」早於1943年被廢止，可聯邦政府始終不曾真正承認過去這些行為的錯誤。

但沒有多少非華裔美國人還了解這部在近70年前就被廢除的法律。在2009年的聖誕宴會上，薛海培與一名有1/4亞洲血統的黑人國會議員聊起「排華法案」，對方眼睛瞪得老大並驚呼：「我在美國國會任職快30年了，從來不知道有這種事！」

對薛海培而言，這種「不知道」，是他在推動道歉案過程中最大的阻力：對種族歧視的譴責已經是美國各界的共識，華人團體所做的，是讓這一段歷史為人所知。

於是，薛海培找到了剛剛當選眾議員的華裔趙美心。

英文媒體沒有多麼深刻地去挖掘這一故事，他們的報道，集中在6月18日「683號議案」通過時的場面上。華裔眾議員趙美心，與日裔眾議院邁克·本田都出現在了現場。

邁克·本田對法新社表示，19世紀末，有十萬以上的華人生活在美國，許多人是從事最危險工作的廉價勞工。這些早期華人移民「加強了我們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但卻因為最骯髒的工作已完成、他們成為勞動力競爭者而遭到迫害」。

「重申讓每一個美國人享有平等權利的承諾」

對美國而言，這一議案也有其意義。「它無法抹去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美國眾議院民主黨領袖佩洛西說，「但它可以重申我們讓每一個美國人享有平等權利的承諾，不論種族，不論是在現在，還是在將來。」

在或簡或繁的華文媒體上，人們能讀到，這份道歉案背後的故事：有165個華人團體在請願書上簽名；包括薛海培在內的華人及團體，對美國眾議院及參議院長達兩年的遊說，以及許多華人付出的「不知疲倦的工作」；還有日裔美國公民協會、美國猶太人協會、美國黑人有色人種協會等社群的陸續加入、聲援；同時超過200位國會眾議員的支持。

「對於在美國的華人社群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天。」道歉案通過後，科溫頓·柏靈律師事務所的馬丁·金這樣告訴《洛杉磯時報》。馬丁是一位自告奮勇為推動道歉案作公益服務猶太律師。

為了道歉議案能順利通過，這一議案不牽涉經濟賠款，正式用語也是「致歉」而非「道歉」。

儘管如此，外媒依然注意到了國會正式致歉後，華人社區的歡欣鼓舞。「我們創造了歷史！」一個華人網站打出了這行字。如果不知道華人社群過往的在美國社會中的經歷，也許很難體會這句話包含的分量。

「如果我的祖父、祖母今天還活著，我會對他們說，這是值得驕傲的時刻！1882年有一個歧視你們的法律，但現在，兩代人之後，你的孫女已成為一名國會議員。」趙美心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又提及了她的祖先。

不僅是趙美心的祖父祖母，對於曾以美國為家卻得不到公正對待的黃柳霜、黃金德而言，可能也是如此。這一天，在他們生活的那個時代缺席了的正義，終究在他們早已入土為安後等到了。

正如趙美心6月18日在國會中所說的那樣：「最終，我們必須正式地承認，這些惡法不符合美國的立國原則。我們必須對美籍華人表達他們應得的最真誠的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