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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密州詞散論

作者:韓國強 [內容摘要]本文從三個方面論述蘇軾在密州時的詞作:1.無柳七郎風味,自是一家;2.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3.用詞寫悼亡,是東坡的首創。 [關鍵詞]宋詞 豪放派 婉約派 主體風格 蘇軾從熙寧七年(1074)九月至熙寧九年十一月在密州任上,共作詞20多首,有婉約、豪放等多種藝術風格,充分顯示了他的藝術才華。完全可以這樣說,蘇軾在密州時的詞作已經進入了成熟期,有著自己的特色。 一、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 熙寧八年(1075)十月,蘇軾在密州祭常山回,與同官會獵於鐵溝附近,寫作《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蘇軾作詞較晚,但對這首詞很滿意。他在《與鮮子駿書》中說:「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數日前獵於郊外,所獲頗多。作得一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頗壯觀也。」柳七郎,即柳永。他是北宋前期著名詞人,婉約詞的代表作家。柳永詞題材主要反映封建社會中大部分知識分子懷才不遇、宦途潦倒的悲憤的不滿的情緒和封建社會中被壓迫的妓女們的生活。柳永寫過一些婉約含蓄的好詞,如被蘇軾肯定過的《八聲甘州》里的「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但是更多的是脂膩香濃的纖麗作品。蘇軾在密州,有意異軍突起,在詞的寫作上進行大膽革新,「以詩為詞」,使詞的內容和形式發生了重大變化,用豪放詞風戰勝纖麗詞風。宋胡寅論北宋詞時曾說:「……柳耆卿後出,掩眾制而盡其妙,好之者以為不可復加,及眉山蘇氏,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於是《花間》為皂隸,而柳氏為輿台矣。」[1] 蘇軾「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是自覺行動,其主要表現是: 首先,從內容上突破「詞為艷科」的傳統藩籬。我們知道,晚唐詞內容狹窄,感情蒼白,成為歌台舞榭、樽前花下的消閑品。女人的嬌嬈、柔情的相思以及充滿脂香粉氣的糜爛生活,是這一時期詞所表現的主要內容。北宋早期婉約詞還沒有完全脫去「花間派」的情調。柳永詞雖然擴大了詞的題材,但他的詞的題材仍離不開抒寫風月閑情、男女歡戀、羈愁旅思、歌筵綺席的樊籠。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以嶄新的風貌出現在北宋詞壇上,「新天下人耳目」[2]。這首詞「是北宋詞壇上慷慨豪壯的愛國詞章的最早代表作。」[3] 《江城子·密州出獵》描寫打獵的盛況,抒發作者願赴邊疆,打出侵擾之敵的情懷。蘇軾生活的時代,是北宋王朝積貧積弱、內外危機正在暗中滋長的時代。宋王朝一味妥協退讓,訂立和約,輸送銀絹,仍解除不了威脅,遼和西夏的侵擾一直是北宋王朝的心腹之患。蘇軾青年時就主張抗擊遼和西夏的侵擾,表示自己要「與虜試周旋」。[4]「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蘇軾用詞表達了自己請求抵抗西北敵人,立功邊疆的情懷。 把這種內容寫入詞,當時在詞壇上還少見,自成一家。劉熙載在《藝概》中稱讚:「東坡詞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可見蘇軾的詞作題材已擴大了,用詞這種體裁抒發他意所欲宣,心所欲抒之任何情志。蘇軾對自己的創作要求是「無柳七郎風味」,對蘇門詞人也要求他們不走柳永的道路。曾zào@①《高齋詩話》記載:「少游(秦觀)自會稽入都見東坡。東坡曰:『不意別後,公卻學柳七詞。』少游日:『某雖不學,亦不如是。』東坡日:『消魂,當此際(秦觀《滿庭芳》),非柳七語乎?』」看來,蘇軾對婉約詞充斥文壇是不滿的,他要另立豪放一家。 其次,這首詞聲情激越,氣勢豪邁,用狂飈突起、揮灑自如的語言,把內心世界表達得淋漓盡致,打破「詩庄詞媚」的界限。這首詞正如蘇軾所說,「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激昂排宕,聲韻高亢。詞《江城子·密州出獵》奠定了蘇軾作為豪放詞派的開創人的地位,從而載入中國文學史。有人主張不必稱蘇軾為豪放詞派之祖。誠然,在其以前也出現象范仲淹的《漁家傲》那樣蒼涼悲壯、氣韻沉雄的優秀作品,但這樣的詞章畢竟太少了。蘇軾繼《江城子·密州出獵》之後,在黃州又創作了豪放詞名篇《念奴嬌·赤壁懷古》。儘管蘇軾豪放風格的詞作僅佔蘇軾全部詞作的十分之一左右,但「豪放」卻是蘇詞的主體風格。他的豪放詞在中國文學史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劉乃昌在《東坡豪放詞漫議》中指出:「從詞的發展史上看,我們應確認蘇軾是豪放詞派的開創人。」 二、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蘇軾這首詞作於熙寧九年(1076),飲譽詞壇,是中秋詞中最著名的一首。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說:「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蘇軾在密州,作詞技巧已達到爐火純青地步。這首詞羸得評論家高度的評價:「玉局之《水調歌頭》(中秋寄子由),則佇興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詞論也。」[5]   全詞借問天、問月以抒發兄弟之情,兼以寄寓個人懷抱。詞的上片寫中秋賞月的情景和個人政治上的失意及其矛盾的心情。下片融寫實為寫意,化景物為情思,著重抒發他對親人的懷念之情。作者通過想像設問,展現中秋月宮的奇景,再從景物的自然更迭引到人事的流轉變遷,以自然境界的清澄遼闊反映出作者思想境界的開朗豁達。詞集中表露了蘇軾在特定的環境遭遇之中產生的、無法排遣的、自我安慰和自我解嘲的矛盾心理。 蘇軾生活在朝廷黨爭激烈的年代。他不滿王安石變法,要求外任,實際上是被排擠出京師。蘇軾作這首詞時,離開朝廷已有5年,和弟弟蘇轍更是7年未見。「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既寫出作者豐富的想像,又暗示雖然想回到朝廷去,但又恐政見不同而受到冷遇、排斥、甚至打擊。行文一「欲」一「悲」,轉折自然。「高處不勝寒」一句,既是寫夜氣的清寒,又是寫黨爭的激烈和殘酷,令人心寒。「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這樣追問,似乎無理,其實有情,它飽含了作者對遠方親人的極度思念。「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這兩句又一大轉折,作者自我解脫,自我安慰。既然月有圓缺,人有離合,自古皆然,那是沒有什麼可悲傷的了。結尾兩句「向世間所有離別的親人發出深摯的祝願,給全詞增加了積極奮發的意蘊。」[6] 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歷來被推崇備至,但也有微詞。有人說它「格調顯得低沉,缺乏激動人心的力量」,「含有消極的陰影」。[7]這首詞主要通過中秋賞月展開奇異的想像,寫出他壯志難酬的苦悶和對弟弟深切懷念的心跡。我們不應因詞中出現出世與入世的矛盾,就斷言詞的格調「低沉」。判斷一首詞的積極意義,應從整首詞所抒發的情感來看。夏承燾在《唐宋詞欣賞》中指出:「詞(指《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筆者)里雖有出世與入世的矛盾,情與理的矛盾,但最後還是以理遣情,不脫離現實,沒有悲觀失望的消極思想,情緒是健康的。」  前人把詞分為婉約和豪放兩大派。東坡詞的風格是多種多樣的,但他是豪放詞派的創始人,已為評論界肯定。按司空圖《詩品》所列的藝術風格,豪放詞包括雄渾、沖淡、高古、典雅、勁健、疏野、悲慨、超詣、飄逸、曠達、流動等。劉乃昌認為「豪放風格,是由從內容到形式各種因素來形成的。」[8]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採用的是浪漫主義的手法,展現了他的遐思奇想。古代浪漫主義傾向鮮明的詩人,其作品風格往往有豪放的一面。李白、李賀的許多詩就是一個明證。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和《江城子·密州出獵》固然是豪放的,但帶有浪漫主義手法的《水高歌頭·明月幾時有》也是豪放的。 三、用詞寫悼亡,是東坡的首創 蘇軾用《江城子》詞牌既能寫出「新天下耳目」的豪放詞(《密州出獵》),也能寫出蜚聲文壇的婉約詞(《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蘇軾的妻子王弗謝世於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五月二十八日,第二年歸葬於故鄉眉山。結髮夫妻,恩愛情深,一朝永別,十載縈心,積思成夢。這首詞是為紀念妻子王弗去世10年而作的。 王若虛《滹南詩話》引晁無咎的話:「眉山公之詞短於情。」詞自晚唐、五代以來,以清切婉麗為宗,到了北宋,雖然亦有俊爽之作,但是詞家仍然把它視為不可違反的祖宗之法。蘇軾生活在那個時代,他雖然有意在詞壇上另立「一家」,寫作「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的豪放詞章,但是更多的是寫作婉約清艷的詞章。蘇軾的婉約詞大都寫得形象鮮明,感情真摯。張炎在《詞源》一書曾列舉了大量蘇軾婉約詞,如《水龍吟》(詠梅花)、《卜運算元》等。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寫夫婦真摯愛情,也可與杜甫的『今夜fū@②州月』五律詩比美。」[9]王弗是一位聰明、嫻靜的女子。她對蘇軾十分體貼,還時常與他唱和吟詠詩文。王弗只有27歲就病死在京師。蘇軾對她的死,十分悲痛,10年中念念不忘。詞的上片直抒10年來對亡妻的傷悼和思念。首句點出「生死」兩相隔絕,音訊杳然,包含著無限的感傷和感慨。「不思量,自難忘」,表達了作者對妻子誠摯的懷念之情。10年來,作者有多少哀情要敘說,但「孤墳」卻遠在「千里」之外。作者假設當真和亡妻「相逢」,但10年來,奔波於地方官任上,如今憔翠衰老,鬢髮霜白了,即使再相逢也難以相識。在這深摯懷念亡妻中,作者融進自身際遇,使得悼亡之情更加凄惻動人。下片描寫與亡妻夢中相遇情景。「小軒窗,正梳妝」,既是夢中所見,也是當時生活的實際情形。10年來,生者在人世間經歷種種坎坷,飽受種種辛酸和苦難;死者在幽冥中遭受孤寂的折磨,夫妻相見,無言有淚,則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最後夢醒回到現實,想到年年歲歲,冷月孤墳,永世相隔,能不斷腸?「全詞純用白描,直抒胸臆,先刻畫出飽經憂患、無處話凄涼的自身形象,再道相對淚千行的夢境,訴述了難以排遣的悲思。表現夫婦愛情的詞不多見,而蘇軾此詞,能結合自己10年來宦海升沉的感慨,道出對亡妻的憶念,寫得真摯沉痛,一往情深。」[10]還有那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抒發了蘇軾對弟弟蘇轍的深切懷念,表達了手足的深情。晁無咎評論「眉山公之詞短於情」,顯然是不公平的。 蘇軾開創豪放派一代詞風,已成定論,「用詞寫悼亡,是東坡的首創」[11]這一觀點,在詞史上也應補上一筆。蘇軾在詞的革新上,不光表現在開創豪放派詞,還表現在提高婉約詞的氣格上。清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說:「東坡詞,純以情勝,情之至者詞亦至。只是情得其正,不似耆卿之喁喁私情耳。」從溫庭筠到柳永,似乎詞家填詞,只能是刻紅剪翠的「艷科」,或者旖旎溫柔的「情語」男歡女愛,已成為晚唐五代以來,最普遍最有勢力的題材和主題。蘇軾在詞的革新上又一突出的成就就是提高了婉約詞的氣格。所謂「純以情勝」、「情得其正」,是指蘇軾詞情真意遠,多不涉狎褻,與柳永「依紅偎翠」的艷情詞不同。雖同是婉約詞,但蘇詞比柳詞格調高雅,情意深遠。 註: [1]胡寅《〈酒邊詞〉序》。 [2]王灼《碧雞漫志》。 [3]劉乃昌《蘇軾文學論集》,齊魯書社,1982年版。 [4]蘇軾《和子由苦寒見寄》。 [5]王國維《人間詞話》,齊魯書社,1981年版。 [6]《唐宋詞鑒賞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7]鄭孟彤《唐宋詩詞賞析》,廣東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8]劉乃昌《東坡豪放詞漫議》,齊魯書社,1982年版。 [9]夏承燾《唐宋詞欣賞》,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 [10]唐圭璋、潘君昭《論蘇軾詞》。 [11]《唐宋詞鑒賞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作者單位:海南省儋州市委宣傳部) 字型檔未存注釋: @①原字忄加造 @②原字鹿加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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