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130周年誕辰之三
當代中國作家難出大師
中國現在缺乏文學大師,已是不爭的事實。巴金的去世,好像在宣布一個大師時代的結束。
關於文學大師,在剛剛開過的文聯、作協盛會上,總書記胡錦濤在他的報告中還特別關註:「只有既具有高尚精神追求又具有高超藝術才華的文藝家,才能成為人民群眾推崇的文藝大師。」想想看,夠這個格的文學家今天能有幾個?
關於文學大師缺乏的原因,中國作家圈裡相當流行的意見認為,主要是社會生態環境的原因,最有力的證據是,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那些大師們,都是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造就的,到後來活著的大師們也沒什麼像樣的作品,更別說出什麼新的大師了。這種說法似乎有板有眼,也大有市場。然而,現在卻有老外出來挑戰這種說法。
顧賓,波恩大學漢學教授,是德國最著名的漢學家之一,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介紹和研究方面堪稱權威。最近他作了一個報告,關於21世紀中國文學存在的問題,其中特別指出當代中國作家,一不懂外語,二瞧不起自己,因此難出大師。
顧賓教授分析說,如果要分1949年以前和以後的中國作家,會發現,以前那些作家的外語都不錯。張愛玲、林語堂、胡適,他們都能用外語寫作。有的作家兩種外語都沒問題,比如魯迅。而以後,基本上找不到一個說外語的中國作家。所以,他不能從另一個語言系統審視自己的作品。另外,他只能看翻譯成中文以後的外國作品。結果中國作家對外國文學的理解和了解是非常差的。他舉例說,他接觸的中國作家到外國來,完全依賴他們這些漢學家,連一句外語都不會說。以前的中國作家認為,學外語會豐富自己的寫作,而現在的卻說,學外語會破壞他的母語創作。這就是為什麼這些年中國沒有產生偉大作家、為什麼現在這些作家比不上以前的作家的重要原因。
更讓顧賓教授不可思議的是,最看不起中國文化、中國文學的不是我們外國人,而是中國人自己。中國人不給自己的文化和文學以地位。他舉例說,他去年在德國發表了中國20世紀文學史。中國知識分子,他幾乎所有的朋友包括作家在內,聽到他寫這麼一個東西,他們說,你別寫,沒什麼好的東西,都是垃圾!他們自己看不起自己,互相看不起。他懷疑中國經濟快速發展,中國的文學是否也能相應發展。
如果顧賓是一個中國人,這樣貶低俺們作家,我說不定想抽他,可他是一個老外,遠了夠不著不說,人家還是個漢學家,而且辛辛苦苦寫了一部中國文學史,已經很仗義了。平心靜氣想一想,德國老外說的兩條不難求證:有多少知名作家懂外語,會用外語寫作?一調查就清楚了。至於「垃圾說」就根本不用查,這是相當一個時間以來的相當普遍的流行觀點,只要在大大小小的作家圈子裡都能聽到這種宏論。「文革幫」否定了17年,說是黑線統治下「毒草」叢生;「現代生幫」則否定50年,說文學「垃圾」遍野。今天缺少文學大師也就罷了,卻還拿過世的文學大師開涮。比如,說魯迅有什麼,沒有寫過長篇,幾個短篇,一堆雜文,怎麼能撐起來?自然郭沫若、茅盾也不行,郭沫若簡直就不值一提,就該打入十八層地獄,茅盾早就排擠出「十大大師」排行榜了。今天的作家可了不得,全國一年出版五六百部長篇巨著,有的作家一年能炮製出幾部長篇,年紀輕輕就著作等天(不止等身),之所以還不是大師,就因為有那些老傢伙擋著,搬掉他們,大師交椅就該哥們幾個坐坐了,皇帝輪流做。當然也有客氣辦法,講民主,海選大師,一選就出來「十大」。山中無老虎,猴子也充數。
這選大師跟選「超女」是一個套路。「文學超女」,是靠造勢造出來的,屬於選秀活動,要寫進文學史就有點難,德國顧賓教授肯定就不認這個賬。當然,顧賓畢竟是個外國人,他知其一,不知其二,中國作家圈裡,有瞧不起自個兒的,也有自命不凡的、互相吹捧的。一會排行南張三,北李四,一會又變成東趙四西王五,版本太多,變化也太快,「城頭變幻大王旗」,根本就沒個準兒。浮躁加淺薄,能出大師只有活見鬼!
關於中國文學大師的缺乏,中國相當多的作家與顧賓教授的區別在於:前者強調社會客觀,後者看重作家主觀。客觀不是作家就能改變的,托爾斯泰、泰戈爾、魯迅所處的社會環境未必就是和諧社會,魯迅到死還背著「通緝令」。主觀卻是可以把握的,但那就要勇於擔當,要解剖自己,比較痛苦。這就是文學大師魯迅永遠值得有良知的中國人和外國人敬重的原因。
批判精神的缺失魯迅先生是一名以筆做武器的戰士,他的精神核心就是批判精神,而這正是今天我們的社會所需要的精神。社會還遠沒有完善到不需批判的地步,可是我們的批判精神在哪裡呢?
時下在單位里,和稀泥、隨大溜者越來越多,堅持原則者越來越少。社會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持正義者往往成為受害者。學術界,充斥著專家學者社會精英,他們理應帶頭為社會和民眾的利益鼓與呼,可不知什麼時候馬屁蟲越來越多,口水仗越打越烈,讓一個文化不高的摩的師傅自己寫字訴苦不說,有學者甚至還親自和他幹了一架!媒體上,大量關注的是些無聊的爭論和明星的花邊新聞,媚俗往往成為輿論主流,有些媒體甚至極盡煽風點火和引導之能事,目的只為了能吸引眼球。
我想,一種可能是「躲」起來了。就是說社會並不缺乏有此精神的人,可1949年後歷次的政治運動,使得他們不敢再露廬山真容,即便現在改革開放了,也還驚魂未定,故而只能如此。也有些人覺得說了沒用,還不如不說,於是選擇了麻木度日。
另一種可能則是「消失」了。這方面我們的教育制度起了關鍵作用,孩子們從小就受到了整齊劃一的教育,不能有獨特的言論和行動,不然就會被視為野草,馬上就會被那些辛勤的園丁們拔掉!這樣的教育只能訓練出綿羊和機器,現在再來要求他們有創新精神已有點強人所難,想有批判精神豈不更難?圖書市場到處是心理調節書籍,核心內容其實都一樣——現實是改變不了的,只有學會改變自己,去適應現實。這對於個人的心理平衡應該是好事,但對於社會進步卻不見得有什麼益處。
為何當代出不了魯迅現在有種說法,大家對當前文學創作狀況不太滿意,說是特別感動人的作品少。我開玩笑說,中國當前的作家有兩項原罪,第一項原罪就是沒有當今的魯迅,第二項原罪是中國的國籍,而且戶口在大陸的作家裡頭沒有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在有些人看來,這兩條說明中國作家太差勁了。首先是魯迅,魯迅的產生是有條件的。有個很好的作家,就是我的好朋友,他說中國的幸運在於有一個魯迅,中國的不幸在於只有一個魯迅。我說這是嘛話兒?所有的作家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同樣可以說,英國的幸運在於有一個莎士比亞,但是英國沒什麼不幸,相反他有三個莎士比亞倒是有點不幸,從一個作家同一種類型、同樣的地位出來仨,這還了得。
巴金先生喜歡舉丹柯的例子。丹柯是高爾基作品中的一個人物,是一個俄羅斯的英雄。在一個深夜,他和他部族的人在森林裡迷路了,什麼都看不見。於是丹柯把自己的心從胸膛里拿出來,舉著這顆可以發亮的心,照著大家找到了路,走出了森林。這個故事很感人。但是因為我膽子比較小,所以聽這個故事的時候,一方面很感動,一方面多少有點害怕。但是不管怎麼樣,在那個時代,人們對作家有這麼一個期待。
所以,我覺得從接受美學角度講,一個作家成為讀者的導師,成為讀者的精神領袖,成為讀者的精神的救世主,是需要雙方面的條件的,一個是這個作家本身非常偉大,第二是群眾有這麼一種期待。你只有在有所期待的時候,才能達到那樣的一個境地,造成那樣的影響。
現在的文學閱讀需求越來越多元化,有的人閱讀文學是為了尋找精神的力量和精神的旗幟,但更多的人是帶著一種消費休閑或者消遣的需求。比如,飛機誤點了,我隨便翻看一下。
過去,中國把文學看得非常高。在國內,我們稱作者為「作家」,這一「家」就非同小可了。其實在英語里,「Writer」就是寫字的。1993年我曾應哈佛大學邀請在美國訪問幾個月,當時有朋友建議:你自我介紹時,不要說自己是「Writer」,如果說自己是「Writer」,對方會認為你沒有固定職業,也沒有固定的收入,不如說自己是大學裡的「Professor」,如果實在沒的說了,就說自己是「原部長」,起碼還有社會保險……當然,這個都是玩笑話了。不過,中國把作家看得很高,外國沒有這種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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