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容的老去

作者：溫燕霞著

出 版 社：崑崙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年

從容的老去

文|溫燕霞

圖片來源網路

生、老、病、死，人人皆然。哪怕貴如天子，也難逃此劫，真正是「世上公平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老天的這種安排很好，為此喝一聲彩！

我這聲喝彩也許有些陰暗，可我有時的確認為，人人都會老這一自然現象令人快慰。因為衰老的過程就像樹枝和花朵、葉片的分離，它讓我們目睹了一場「朱顏辭鏡花辭樹」的悲壯：

在時間的追逐下，我們 辭別青春、辭別美貌、辭別風華；辭別年少時的狂熱、浪漫；辭別那曾經的激情與纏綿；辭別中年時的強盛、剛愎；最後剩下的，只有那些支撐著原始生命的枝幹，像瘦金體虯勁的筆法，又像古人丹青中寒山上所繪的一道褶襇，於蒼老中透出歲月的雄渾底色……

然而，並非每個人都有這樣臻於完美的老境。畢竟，老還是令人傷感、令人凄惻的。多少年前古人就說過：「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而幾大傷懷事間，「美人遲暮，英雄垂老」也列於榜首，老之可怕，由此可見一斑。惜乎無繩索足以系日，光陰如白駒過隙，桃顏女子、綠衣少年轉瞬便成白頭。不願老，不肯老的男人女人一齊都在老。所幸那老，還是豐子愷先生說的「漸」字，否則朝為簪花女，夕為鶴髮嫗，神經再堅強的人也會暈厥，甚至為此捨去生命。

是啊，世界那麼美好，青春那般絢爛，誰肯旦夕之間面目全非？尤其女人，尤其那些曾經的美女，一朝春盡紅顏老，那種凋零和悲涼，真是難以言說。

所以，許多人都老得很痛苦、很動蕩。靜靜流淌的歲月里，他們的心靈充滿掙扎、充滿無奈。曾目睹一個劇團的前名旦，數年間割雙眼皮、拉皺紋、去眼袋、抽脂肪，折騰得不亦樂乎，整日的沉浸在「憶往昔，花顏讚美稠」的回憶里，旦心態逐漸失衡，不但對晚輩美女懷有忿忿之心，甚至對女兒都有一份難言的妒嫉。長年累月的「與天斗、與人斗」，使這位遲暮美女臉上布滿掙扎的痕迹，每一處都寫滿「不甘」的字眼。可是，又如何呢？儘管它藉助現代醫療的手段，她還是比同齡人更老，且老得尖誚刻薄，令人感嘆。更有甚者，有的女人為了挽住青春，不惜返老還童，將自己整容、打扮成「中老年美少女」，其情可憫，其狀卻是可厭的，不知她們的配偶子女看後，作何感想？

作為男人，他們的不服老、不肯老則表現在對權色的留戀甚或貪婪上。君不見「五九現象」正在侵蝕一些成功男士，使他們晚節不保嗎？他們這樣做，一是怕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二來心中充滿了對老的恐懼。這恐懼促使他們倍加瘋狂地去掠奪、去放縱。不是有句話說：年輕時有賊膽、沒賊心，中年時有賊心卻沒賊膽，到了老年，賊膽賊心皆具備，「賊」卻沒了？深諳此道的那些將老「英雄」們如何肯就此收場？自然是要放手一搏的。受了 這種心理的驅使，一些男人在老去的路上或貪贓枉法、或五毒俱全，乃至為人所不齒。

當然，如此走上老年之路的人們並不多，絕大多數人還是在從容地老去。他們不疾不徐地與歲月同行，不驚不乍地與衰老相遇。面對皺紋、白髮，處之泰然；體能的減退使他們更倚仗自己的智力；容顏的衰變，使她們更知道內涵的重要。他們就像一棵老之彌堅的大樹，屹立於天地間，為子孫後代遮蔭擋雨、心中呈現出一種圓融的境界，灑下一片綠蔭……

故而，只要與一位氣定神閑、相貌和藹的老人相遇，我便會對他們生出份由衷的敬佩來。他們如若不是老得特別從容，又能怎能滌盡時間的煙塵，使自己保持這樣一種慈祥、睿智的美呢？要知道，十個俊男美女也未必能出落一個美麗的老者，除非他們有善良的心，有堅強的個性、開闊的胸懷、機智的談吐、豐富的知識、健康的體魄，否則，又怎能敵過時間的磨蝕呢？

寫到這兒，我便想起路上常常遇到的那對老夫妻來。這夫妻倆年近古稀，腿腳不是太靈便，走路蹣蹣跚跚的，卻總是收拾得乾淨和整齊。有一回，這老倆口走在路上，老婆婆被幾個追逐的中學生撞倒在地，老人受了點小傷，可她非但沒責怪那幾個嚇得臉色青白的學生，反而安慰起他們來。孩子們紅著臉認了錯後，齊聲向老人道謝。老倆口和藹地笑著，叮囑孩子們走路要小心，說話時眉梢眼角都是愛意，那份慈祥之美讓見者如飲甘露、通體舒泰；又似幾道和煦的冬陽，溫暖著陌生的心。

據一位與他們相識的人介紹，這老倆口年輕時長相併不出眾，但幾十年下來，愛心、正直和善良重新鍛造了他們的容貌，使得原本平凡的他們散發出獨特、耀眼的光芒，真正應了「相由心生」這句古語。

這，也許是從容地老去才能修成正果吧？又抑或是生活對於具有愛心、責任、敢於直面困難的人們的一種寶貴饋贈？

本文選自溫燕霞女士散文集《客家·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