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嵇康詩歌「游」的境界

淺論嵇康詩歌「游」的境界笑而不語內容提要 】「游」字在嵇康的詩歌中頻繁出現,「游」字在嵇康的詩歌中具有深刻的內涵,包含著嵇康的理想的精神境界。嵇康的理想境界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逍遙萬物的「逍遙遊」的境界,一類是完全想像中的仙游境界。嵇康表現這兩種境界的目的是試圖在超脫現實的層面上來說明:就純粹的人自身和精神本身而言,人是什麼。嵇康是在利用神仙、仙境這些材料來構築自己的理想境界。嵇康的「游」這一內涵所包含的正是以上這兩個方面,「游」這一境界的終極目標就是追求做本我、做自己,無拘無束的做本來的自我。 關鍵詞 嵇康;詩歌;游;清峻

嵇康,字叔夜。魏晉時期重要的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其性情個性剛直,這點不論從其文章還是詩歌,我們都可以看到。嵇康早年喪父,家境貧困,但仍勵志勤學,在文學、玄學、音樂等方面無不博通,崇尚老莊之學,他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就是他的自白書。嵇康的詩文創作一直受到人們的重視。剛腸嫉惡、翛然物外的性格使他人生理想、生命態度發生著變化。再加之政治環境、文化背景帶給嵇康的不同常人的遭遇。這些種種都體現在嵇康的詩文創作活動中。本文主要通過嵇康的詩歌創作,來闡釋嵇康的理想人生境界和生命追求。

嵇康的這種人生境界、生命追求,主要通過「游」這一境界特徵來展現。嵇康繼承莊子的逍遙遊之「游」,並進一步發揮。嵇康詩歌當中頻繁出現「游」字,它所代表的並不是一個動詞、名詞這麼簡單。《說文解字》解釋:「游,旌旗之流也。」指戰旗下方的垂飾。後來引申為不固定的意思,古作「遊」,與行走有關,意義應該比現在更寬泛。嵇康的人生境界和生命的追求目標都可以通過「游」來表現出來。這些亦是他所追求的人生目標、對生命真諦的考證。嵇康的游主要分為兩種,逍遙遊之「游」和遊仙詩之「游」。

一、嵇康的詩歌創作

嵇康的詩歌創作,據戴明揚《嵇康集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嵇康現存詩歌五十餘首。形式有四言、五言、六言、雜言等等。詩體多樣,取材廣泛。其中以四言詩成就最高。嵇康的四言詩現存《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1〕、《四言詩》十一首、《代秋胡歌詩》七首、《幽憤詩》一首、《詩》一首。何焯《文選評》曰:「四言不為《風》、《雅》所羈,直寫胸中語,此叔夜高於潘、陸也。」「叔夜送人從軍軍詩至十八首,以開晉、宋四言之門戶。然雄辭彩語,錯互其間,未令人厭。」〔2〕超塵脫俗,沖懷曠遠;其五言詩,成就不高,但也不乏有好的作品。「時代所限,不能為漢音之古樸,而復少魏響之群妍,所緣漸淪而下也。」〔3〕多寫其鄙棄世俗、回歸自然、高蹈隱逸之志。

中國詩歌主要有四言、五言、七言三種形式,自漢魏以來五言和七言興盛,然四言則主要以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為代表。四言詩歌並沒有得到長期延續性發展,到正始時期,五言詩進一步發展。「魏晉時期,五言詩佔有優勢。除曹操、曹植、嵇康、陶淵明等數人以外,擅長四言詩的使人極少。嵇康與曹操並駕齊驅,成為當時最重要的四言詩人。」〔4〕在此種時代潮流之下,嵇康為何秉承《詩經》傳統偏愛四言,他不是反對司馬氏集團的傳統名教,越禮而行的人嗎?何以如此呢?《文心雕龍》評價嵇康詩歌:「嵇志清峻」,「清峻」二字正好說明嵇康的整體詩歌特點和藝術風格,嵇康性直剛烈,而又尚奇好俠。故詩歌必然峻切。這樣的藝術風格似乎更能直切的表達嵇的思想感情,更加直露的反映其對政治的態度。「簡約嚴明,文約易廣」的四言詩歌特點正好與這種「清峻」的藝術風格相吻合。嵇康四言詩歌秉承《詩經》的寫作傳統和寫作手法並予以創新,他的作品一方面具有傳統藝術形式的特點,如措辭、章法、比興等都有明顯學習《詩經》的跡象,另一方面又有創新,他的四言運筆疏朗,色彩鮮明,圓通自如,狀物敘事,呈現出新的面貌。在嵇康的《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中有這樣兩首:

鴛鴦于飛。肅肅其羽。朝游高原。夕宿蘭渚。邕邕和鳴。顧眄儔侶。俛仰慷慨。優遊容與。(《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一)

鴛鴦于飛。嘯侶命儔。朝游高原。夕宿中洲。交頸振翼。容與清流。咀嚼蘭蕙。俛仰優遊。(《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二)

用簡明暢快的四言勾勒出生動鮮明的畫面。在《詩經》中的作品多用比興,然而比興只是手段,是為了引起主題,詩旨才是關鍵。然而,嵇康的上述兩篇創作,通篇皆是描寫之辭,刻畫禽鳥優遊俯仰之狀,彷彿正在展開的畫卷,卻無一語涉及詩人的本意。這在傳統的四言詩歌中式很少見的。

劉勰《文心雕龍·明詩》論四言之風格云:「四眼正體,則雅潤為本」,「平子得其雅,叔夜得其潤」。〔5〕正如所說,嵇康的四言注重「音律和諧」,「和諧」則顯「圓潤」。不刻意的去描繪「典雅」,卻在其描寫「圓潤」「和諧」的措辭用字上,表現出「雅」的一面。典雅的環境,令我們直接想到的就是和諧的音律。而和諧的音律,所表現出來的必然已經有典雅的意境在裡面。這種語言風格特點確有嵇康「清峻」之特色。

嵇康的詩,「頗似魏文。過為峻切,訐直露才,傷淵雅之致。然托諭清遠,良有鑒裁,亦未失高流矣。」〔6〕關於嵇康的詩,後人大都以一個「峻」字來評價。著名的南朝文學評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的《明詩》篇中說道:「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7〕劉勰認為嵇康的作品風格是「清峻」,在《體性》篇中劉勰道:「叔夜俊俠,故興高而采烈」。清人劉熙載在《藝概》卷二《詩概》中說:「叔夜之詩峻烈,嗣宗之詩曠逸。」〔8〕「清峻」與「峻切」、「峻烈」都是一個意思,「峻」原意是高峭,與其它詞連用,或用其原意,或引申為嚴刻。「清者,清遠;峻者,峻潔、崇高」〔9〕其詩歌抒情方式亦是如此婞直,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評價說:「叔夜婞直,所觸既形,集中諸篇,多抒感憤,招禍之故,乃亦緣茲。夫盡言刺譏,一覽易識,在平時尤不可,況猜忌如仲達父子者哉!」〔10〕嵇康詩歌筆試飛動、蘊藉流轉、飛動自如、文法高妙、氣勢昂揚、清麗深刻。我們看《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八首》的其中兩首詩:良馬既閉,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盼生姿。(《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九)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四)  《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八首》是嵇康在送哥哥嵇喜從軍之時所寫,詩表面上是在描寫想像中的哥哥的軍旅生活,戎馬騎射、遊獵彈琴、神情悠然的高超境界,實際上寫的則是自己的生活情趣。「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盼生姿。」氣勢昂揚,清麗深刻。「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語言自然天成,形象而又傳神。洒脫自然、從容不迫的氣度,這正是嵇康理想人格的寫照,也向來是人們所稱道的妙句。

在嵇康的詩歌中「游」字的出現頻率是最高的。以《代秋胡歌詩七首》、《幽憤詩》、《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四言詩十一首》、《五言贈秀才詩》、《答二郭詩三首》、《酒會詩》、《與阮德如詩》、《述志詩二首》、《五言詩三首》來統計,「游」字共出現28次,為何嵇康情有獨鍾於「游」字?我們知道,《莊子》中有「逍遙遊」,嵇康的「游」是否與莊子的「逍遙遊」的「游」相同呢?這個字的屢屢出現又代表了什麼含義呢?

我們知道,嵇康對老莊思想是有繼承的。《莊子》中的「逍遙遊」是莊子的核心境界,「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11〕《逍遙遊》是《莊子》中的代表作品,列於《內篇》之首。逍遙遊的意思,是指無所依賴、絕對自由地遨遊永恆的精神世界。嵇康繼承了《莊子》的這種境界,「游」是絕對自由地遨遊永恆的精神世界,是對「自由」無所限制、無所拘束的追求。嵇康繼承老、庄之學之外,他的個性和人生經歷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我們知道嵇康少孤,母親和兄長把它撫養長大,自然缺少了父親的嚴厲管教和束縛,形成了一種率性自然、天縱曠放的個性。他的這種個性與老莊思想不謀而合。他「長而好老莊之業,恬靜無欲,性好服食,常採御上藥。善屬文論,彈琴詠詩,自足與懷抱之中」。〔12〕長大之後好老莊之學,曠達任放,反對名教禮法,在《與山巨源絕交書》言「老子莊子,吾之師也。」又云:「縱逸來久,情意傲散,簡與禮相背,懶與慢相成,而為儕類見寬,不功其過。又讀《庄》、《老》,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實之情轉篤。」〔13〕向秀稱「嵇志遠而疏」〔14〕也正是這種遠離世俗、翛然物外的玄遠之心的要求,使嵇康以庄學為階梯,來表達自己得人生理想和目標。

嵇康思想的源頭是老莊的人生哲學。老莊哲學所倡導的是絕聖棄智、適情任性、與束縛個人思想的傳統禮教相抗衡。追求脫離現實,但又離不開現實。人生活在現實世界中,有理想,然而理想的基礎確是現實生活。老莊的人生哲學是矛盾的。老莊哲學解決這對矛盾的方法是:避世遁世、歸隱山林。這只是一種痛苦的逃避。莊子在《逍遙遊》中所闡釋的自己所追求的個體自由「逍遙遊」是一個虛幻的精神世界,是通過「心齋」「坐忘」來實現的,在現實世界中個體是獨立的。而嵇康的「游」是與現實生活有所關聯的,他抨擊社會黑暗、禮教的虛偽,追求的是個體的「自由」而不是「獨立」。莊子逍遙遊是指無所依從、絕對自由地似鯤鵬般展翅翱翔在永恆的精神世界。莊子一方面認為「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的腐敗社會使他不屑與之為伍,另一方面認為,「王公大人不能器之」的現實處境又使他無法一展抱負。人世間既然如此沉濁。在這種矛盾心理下,他追求自由的心靈只好在幻想的天地里翱翔,在絕對自由的境界里尋求解脫。嵇康的「游」繼承了莊子的「絕對自由地遨遊永恆的精神世界」這一點。在他的詩歌中所出現的也正是這種逍遙遊之「游」。所不同的是莊子是無法施展抱負,而嵇康是不屑於去做。在這點上阮籍與莊子有所相同,都是壯志難酬。但是嵇康是「眾人皆醉我獨醒」般的「逍遙」的對待人生。

嵇康的逍遙遊之「游」是在繼承莊子的前提下,進一步的發揮。使它成為自己所追求的的人生境界,嵇康去實踐這種人生境界,在作品中表現這種境界。而莊子只是在他的思想有了這種境界,並沒有去實踐。莊子更多的是繼承老子的「無為」思想,認為無為而無所不為。嵇康繼承莊子,更多的表現是嵇康以莊子的「逍遙遊」這一境界為階梯,使之更進一步。嵇康的「游」是實實在在的不受約束、任情而馳、優容游與的精神追求,是淡薄自然的生活的生命慾望,是竭力追求一種超凡脫俗、如詩如畫般的寧靜人生。嵇康的遊仙詩之「游」是嵇康苦索「游」之境界的必然產物。嵇康「求仙問道」「服食藥石」以求成仙得道,「仙」具體化是神仙,但卻代表著「游」的境界。「遊仙」的最終目標卻是「游萬物而任自然」的人生理想目標。這是他對生命的終極目標的考證。

二、「逍遙遊」之「游」

金丹元先生說:「我們說莊子的精神是中國意境說的源頭,莊子強調自由,強調出於自我之心的『游』,都直接催動著意境哲學的萌芽。」〔15〕我們也可以以此來闡釋嵇康詩中「游」這一意象的境界。劉大傑先生說:「文化界各個方面,都向著解放自由的路上走,各自建立各自的新生命,不僅文學,繪畫亦是如此,就是書法,也遵循一致的路線發展的。我們只要看由漢隸楷書變到王羲之父子那樣如行雲流水般的行草,那種解放自由的精神,活躍的個人主義情感與生命,真是再明顯也沒有了。」〔16〕嵇康對精神自由的強烈追求,這種追求是一種出自「一己之心」的追求。玄學對自由的追求是通過「貴無」之一理論來實現的,那麼嵇康對自由的追求是通過什麼來實現的呢?

「游」字屢見於嵇康的詩歌當中,自由的境界是一種虛幻的,現實中不存在的境界。嵇康以這種境界來寄託現實中的自己。類似於玄學裡面的「無」,跟現實中的「有」相對立,但卻是對「有」的超越。嵇康的這種思想源出《莊子》,但卻有了自己獨特的內涵。李充認為嵇康:「寧漆園之逍遙」。〔17〕自由的境界的問題是《莊子》的出發點和歸宿。「游」是莊子的一個核心概念,「游」即為自由。在嵇康這裡體現為「游心」,莊子說:「游心於淡」(莊子《應帝王》),「游心於物之初」(莊子《田子方》),嵇康繼承了莊子的「游心」概念,在他的詩歌當中出現「游心」的有以下幾處:

游心太玄。(《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四)

游心於玄默。(《代秋胡歌七首》之五)

游心大象。(《四言詩十一首》之三)

「太玄」、「玄默」、「大象」這樣的詞語大都源自庄老玄學之道,嵇康正是藉助玄學辭彙來表達「游心」這一概念的。嵇康的「游」是對個體自由的一種追求,嵇康的「游心」意味著「心」的自由,「心」游於太玄,是現實中的心在「虛無」世界的一種對自由的追求。「運乎之妙,存於一心」。這種「虛無」其實就是一種自然,「心」代表本我,也就是本我自然。在嵇康看來,現實世界是污穢、黑暗的,理想境界是清新、明朗的。我們看《四言詩十一首》之二:

婉彼鴛鴦。戢翼而游。俯唼綠藻。託身洪流。朝翔素瀨。夕棲靈洲。搖蕩清波。與之沉浮。(《四言詩十一首》之二)

可以看出,詩中並非描寫仙境,但所表現出來的卻是任「心之自然」,要追求精神的自由。這種心靈自由的追求,是一種精神境界。自然是心之自然,自由是心之自由。「心」代表著嵇康本我,心的自由,也就是本我的自由。

除了「游心」,嵇康詩中提到「游」的還有很多,如:

乘雲遊八極。(《代秋胡歌詩七首》之六)

思行游八極。(《代秋胡歌詩七首》之六)

「八極」一詞出自《莊子·田子方》:「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18〕《淮南子·原道訓》:「夫道者,覆天載地,廓四方,柝八極,高不可際,深不可測。」〔19〕「八極,八方之極也,言其遠。」四方加上四隅為八方,八方之極遠處為八級。「八極」即是無邊無際。《易》有太極八卦,是宇宙萬物從無到有,從有到萬物的自然規律的哲學內涵。嵇康詩中的「八極」類似於《易》所說的「無生有,有生萬物」中「無」,即是宇宙的原始狀態。嵇康這裡把它引申為莊子的「揮斥八極」,「思與王喬。乘雲遊八極。」「思行游八極。」也就是說詩人的思想遨遊無邊無際、無拘無束。詩人藉助「游」字形象的表現出自由自在、任意遨遊的境界。通過「游」這一動詞形象的表現詩人的思想遠在宇宙太空、內心遠在八荒之外任意馳騁翱翔。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裡的「游」以一種動態的形式出現,「游」是一種動作,在嵇康的思想世界所描繪的「八極」中「游」。這種動態的理念,深刻的揭示出嵇康對精神世界中的那種理想境界的嚮往。任意遨遊,無邊無際。

在《幽憤詩》中之游一處提到「游」字:

嗈嗈鳴鴈,奮翼北游。(《幽憤詩》)

《幽憤詩》被認為是嵇康心路歷程的寫照。這首詩是嵇康晚期(入獄之後)所作,從他的出身一直寫到對未來的願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篇詩不是寫給自己的,是寫給世人的,當世之人,來世之人。嵇康知道自己身為曹魏的女婿,又與司馬氏集團格格不入、針鋒相對,自己的死是必然。詩中有詩人對自己的深刻反省:「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恧良朋。」「咨予不淑。嬰累多虞。匪降自天。寔由頑疎。〔20〕」嵇康知道自己的性格是與傳統禮教、規矩、世俗格格不入。詩中還提到:「仰慕嚴鄭。樂道閑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21〕「嗈嗈鳴鴈。奮翼北游。順時而動。得意忘憂。」「庶勖將來。無馨無臭。採薇山阿。散發岩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壽。」〔22〕這些都是他一直所推崇的境界,強調順應自然、隨心所欲。嵇康嚮往這樣的境界,他隨心所欲了,無欲無求,將生死看透。「嗈嗈鳴鴈。奮翼北游。」《管子》桓公曰:「夫鴻鵠有時而南,有時而北」。〔23〕象大雁一樣遨遊隨心所欲、任意翱翔。通過「游」一詞可以看出嵇康已經通脫了。像鴻鵠一樣,展開翅膀,順著時間的流逝,任意飛翔,愉快的心情使我忘記種種憂愁!這些都可以通過一個「游」字深刻的表現出來。陳祚明曰:「直敘懷來,喜其暢達,怨尤之辭少,而悔禍之意真,如得免者,賞知所戒矣。」又曰:「澡身滄浪,豈雲能補?」〔24〕可以看出嵇康對自己有悔過之意,此次禍事已經看開。如浮雲掠過,不著任何痕迹,坦然從容的面對。詩中提到「嗟我憤嘆。曾莫能儔。事願違。遘茲淹留。窮達有命。亦又何求。」〔25〕慨嘆自己雖然有著鯤鵬高舉,奮翼北游之志,但事與願違,已經不能實現,生死有命,又怎能強求。雖然《幽憤詩》全詩只有一處提到「游」字,但通過「游」字我們可以看出嵇康的思想,即將面臨死亡時,所發出的對自己的理想不能實現的悲鳴。

在《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中出現「游」字的有以下幾處:

朝游高原。(《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一)

優遊容與。(《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一)

俛仰優遊。(《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二)

轉此游鱗。(《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五)

盤於游田。(《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一)

駕言出遊。(《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三)

攜手俱游。(《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六)

遠遊可珍。(《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七)

上文提到;嵇康之四言詩,開晉宋四言之門戶。嵇康詩歌,四言為多,且成就最高。《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是嵇康四言詩中最為重要的一篇。其內容大都抒發對兄長的思念,想像兄長的軍旅生活。這篇詩歌特點自然用嵇康的總體詩歌特點「清峻」二字可以概括,但語言風格卻是圓潤、和諧、典雅。上文提到,嵇康詩歌秉承《詩經》四言傳統,注重韻律和諧。這種語言風格,給人一種沖淡曠遠的審美意趣。邵長蘅在《文選評》中評價說:「脫去風雅陳言,自有一種生新之致」。〔26〕然而我認為嵇康除了脫風雅陳言之外,另外出新的地方更重要的在於於「優遊容與」的這種生活來寄託自己的情思。

在《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中出現的意象如:鴛鴦、黃鳥、鴻雁、高原、高崗、長川等等,可以看出詩人借自然景物意象來抒發感情。表現自然放曠的生活情調,尋找一種獨特的形象和生活境界。嵇康雖然超然物外,但也未能忘情。詩人俯仰之間都寄託著詩人宇宙人生,在《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中「游」字共出現八次,上「游」于飛鳥、流雲之間,下「游」大地、山川之際。上到「荒天」,下到「厚土」。俯仰人世間,縱觀宇宙萬物。給人一種遨遊天地間,包羅萬象的大氣。他在體味宇宙人生的同時,也感嘆人生無名的哀愁。人生短暫,似水流年。「百年之期,孰雲其壽?」人生百年,何其短暫。追求功名,不是他的性格。及時行樂,他又無欲無求。在人世間遨遊,體會百味人生,「游」吧!學學莊子的「逍遙遊」,逍遙人生豈不快哉!然嵇康「剛腸嫉惡」、「遇事便發」〔27〕的個性怎容他這樣。不如遠離世俗逍遙遁世,慷慨「遠遊」。「遠遊可珍」,嵇康的「遠遊」之「遠」不是空間上的舉例之遠,而是背起世俗之遠,是歸於自然游於上水之遠。遠在何處?「盤於游田」。遠遊到「游田」,「游田」是一種可以遊玩賞樂的地方,一種可以寄託心靈的地方。「游田」,是詩人的理想去處。是「駕言出遊」「攜手俱游」的理想境界。是一種神思的寄託與渴望。

在《四言詩十一首》中出現「游」的有以以下幾處:

優遊卒歲。(《四言詩十一首》之一)

戢翼而游。(《四言詩十一首》之二)

游釣九淵。(《四言詩十一首》之四)

將游區外。(《四言詩十一首》之八)

超游清霄。(《四言詩十一首》之十)

與道逍遙。(《四言詩十一首》之十)

《四言詩十一首》也是嵇康四言詩重要代表作。這十一首詩,充分表現出嵇康逍遙放任的人生觀。他那種「任自然」、「通物情」的思想體現,在詩中充分體現出來。湯用彤先生認為:「受世界之束縛乃在於心,心若能放,自無世界之累。故嵇阮以為人有形神兩方面,而神可以超然,所以逍遙即神遊也。」〔28〕如《四言詩十一首》之十:

羽化華岳。超游清霄。雲蓋習習。六龍飄飄。左配椒桂。右綴蘭苕。凌陽贊路。王子奉軺。真人是要。齊物養生。與道逍遙。(《四言詩十一首》之十)

描寫了嵇康這種逍遙自在、來去自由、自得自樂的「神遊」境界,「超游凌霄」,「與逍遙遊」,兩個「游」字顯示出詩人那種對神仙自得自樂境界的追求。無論是九霄雲外的神仙,還是婉孌名山的真人,都是詩人所追求的,但是嵇康追逐的並不是成為他們,而是想擁有他們那樣的境界,什麼樣的境界?「游」的境界。前文講過,「游」即自由,一種「心」的自由。然而這裡的「游」卻是另外一層含義。「游」是遨遊於「飄忽」,「玄冥」之仙境中,神仙那種「承雲而游」,「忽行萬里」的「神遊」境界。又如《四言詩十一首》之八:

抄抄翔鸞,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躡玄虛,浮沉無形。將游區外,嘯侶長鳴。神□不存,誰與獨征。(《四言詩十一首》之八)

即使「翔鸞」飛抵九霄天庭,暢遊雲端,俯仰天地間。這種遨遊字的之樂,這種對神仙的嚮往。正始詩人渴望的。嵇康曾說「不學仙」,可他為什麼有服食丹藥,追求神仙之道呢?這不是相互矛盾的嗎?上文提到:社會對他的影響,使他避世遁世。但性格使然,「無萬石之慎,有好盡之累。」〔29〕「剛腸嫉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30〕的性格,怎能逃脫這世俗的爾虞我詐,也許只有成為神仙,才能超脫,才能像神像那樣與世無爭逍遙自由。詩中提到「與道逍遙」,也許只有神仙道化之後,才能隨欲而為,無拘無束。這種追求,這種思想境界,可以完全通過「游」這一個意象來闡釋出來。無論是「心」之自由,還是神仙道化之「神遊」,都是通過這個字來表現的。可以說「游」是嵇康思想的一個核心。

嵇康五言詩主要表現老莊思想和崇尚自然地主題,沒有形象委婉的變大方式,大都直抒胸臆,除四言外,其五言詩很少用比興手法。如他的五言詩《秋胡行》,直陳其理。其中幾句這樣寫道:

富貴尊榮,憂患諒獨多。古人所懼,古人所懼。豐屋蔀家。人害其上,獸惡網羅。惟有貧賤,可以無他。

其五言詩,成就不高,但也不乏有好的作品。

五言詩中出現的「游」有以下幾處:

逍遙遊太清。(《五言贈秀才詩》)

逍遙遊太和。(《答二郭詩三首》之二)

樂哉苑中游。(《酒會詩》)

浮游太清中。(《述志詩二首》之一)

慷慨之遠遊。(《五言詩三首》之三)

在五言詩中出現的這些「游」字,其中「游」太和、太清這種神話意象,在嵇康的詩歌中常常出現,大多是為了表達詩人希望得道升仙的願望。不僅如此,在其詩歌中還出現了神話人物如西王母、王子晉、松喬等。「太清」、「太和」與上文提到的「太玄」、「八極」相似,無論是神仙道化,還是心系八荒,都是表象嵇康追求「游」境界的一種體現。「樂哉苑中游」中的「游」似乎有種悠哉悠哉,悠閑自得的意思。而「慷慨之遠遊」中的「游」,上文提到,是一種避世遁世的思想的體現。「遠遊可珍」「慷慨之遠遊」里的「遠遊」是精神世界無所依託的結果。在莊子所提到的「游」所遊歷的境界皆是「塵垢之外」「四海之外」,或者是「無窮」之境。而嵇康詩歌中的「遠遊」同樣是絕塵無垠之域。

嵇康的性格和社會的影響,決定了嵇康的人生態度,「逍遙遊」是他找到解決現實世界和本我自由這對矛盾的有效途徑。遊戲人生是莊子對待人生的態度,我們知道《莊子》三十三篇中,大多數篇章都涉及這個以遊戲態度解脫人生痛苦的主題,尤其以內七篇談得深入集中。古代人談論莊子比較重視游世思想。有人甚至說,「游」這個字就是一部《莊子》的中心。這整體現在《莊子》的「游世」思想。莊子「逍遙遊」的內涵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翛然塵外和自然無為,一種隨遇而安姿態的演繹,是弱者對生命的存在感的自我保護。而另一方面又認為這種避世遁世的人生追求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以一種「游世」的態度現身,希望可以找到精神上的寄託。對待萬事萬物,順其自然。打個比方說:就像一條魚,在水中遊動,它高興,它自由,快樂,無拘無束,但是卻改變不了水的流動,永遠離不開水。莊子作《逍遙遊》一篇,表明自己的人生態度和人生觀取向。嵇康正始繼承了這種思想,但不是「遊戲人生」,莊子追求遺世獨立,從現實世界中獨立出來,而嵇康則是與現實世界有所聯繫的,在現實社會的基礎上追求精神思想的獨立和自由。這與莊子的「逍遙遊」有所不同。「逍遙遊太清」「逍遙遊太和」正始嵇康這種思想的體現。在嵇康的「逍遙遊」中,「逍遙」只是一個修飾詞,「太清」「太和」所要一個地方,關鍵在於「游」,沒錯它是動詞,但這一動態關鍵,這裡的「游」即是一種境界,「太和」、「太清」、「八極」、「太玄」只是嵇康所塑造的一種超凡脫俗的虛無縹緲的境界,游的就是這種境界,而且要逍遙快活的游。

三、遊仙詩之「游」

我們都知道,魏晉文學是典型的亂世文學,作家們在經受戰亂的同時,還要經歷改朝換代的痛苦。一些敏感的作家在經歷戰亂和朝代更替的同時,感受人生的短暫,生命的脆弱,命運難料,福禍無常,以及個人的無能為力,從而形成了具有悲劇性基調的文學,以及作為悲劇性基調之補償的放達,後者往往表現為及時行樂或沉迷聲色。〔31〕在這種情況下,文學創作出現了「生死主題、遊仙主題、隱逸主題」。「念魏晉人的詩,感到最普遍,最深刻,能激動人心的,便是那種在詩中充滿了時光飄忽和人生短促的思想與情感。」〔32〕生命的短暫給文人帶來了生存的恐懼感,文人們把這種思想在詩文中表達出來,其中遊仙一類詩歌體裁,就是這些文人們對死亡的重視、哀傷,對人生短促的感嘆的音調。在建安曹氏樂府四言詩中就已可見。如曹操《秋胡行》、曹植《飛龍篇》等。嵇康也有《代秋胡歌詩七首》,我們看以下兩首:

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恥佞直言,與禍相逢。變故萬端,俾吉作凶。思牽黃犬,其計莫從。歌以言之,貴盛難為工。(《代秋胡歌詩七首》之二)

徘徊鐘山,息駕於層城。上蔭華蓋,下采若英。受道王母,遂升紫庭。逍遙天衢,千載長生。歌以言之,徘徊於層城。(《代秋胡歌詩七首》之七)

從內容看,嵇康感嘆人生憂患、嚮往神仙長生。詩中富於想像,充滿對神仙的嚮往,看嵇康的語氣似乎相信神仙的存在。內容多以真人為友,或託身於仙境,或齊物養生,或與道逍遙,都說明嵇康對神仙世界的嚮往和渴望。我們再看下面兩首:

泳彼長川,言息其滸。陟彼高岡,言刈其楚。嗟我征邁,獨行踽踽。仰彼凱風,涕泣如雨。(《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三)

輕車迅邁,息彼長林。春木載榮,布葉垂陰。習習谷風,吹我素琴。交交黃鳥,顧儔弄音。感悟馳情,思我所欽。心之憂矣,永嘯長吟。(《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二)

我們看這兩首詩,「嗟我征邁。獨行踽踽。仰彼凱風。涕泣如雨。」,「感悟馳情。思我所欽。心之憂矣。永嘯長吟。」上面幾句他的詩,反覆慨嘆世事險惡,人生之憂患。在這種還清下,世俗之事如此險惡,人生如此變化無常,何不獨行其道,求仙問道豈不更加洒脫?

採藥鐘山隅,服食改姿容。蟬蛻棄穢累,結友家梧桐;

臨觴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長於俗人別,誰能睹其蹤?——《遊仙詩》

在詩中他盼望自己能夠「蟬蛻棄穢累」,拋棄世俗所累,這種翛然塵外,希冀遠遊的情懷。正是為了生命之長久,「長與俗人別」發揮老莊思想的高蹈隱逸之志。嵇康他鄙夷功名,痛恨富貴,在他的《遊仙詩》中所表現出來的完全是一種,以一顆純潔的「玄心」追求一種「與道逍遙」的境界。無拘無束的仙境,正是他苦苦追尋擺脫世俗羈絆的理想之地。

嵇康的遊仙詩不僅表現仙界的澄明晴朗,同時也表達詩人的情志。玉皇大帝是不能模擬的,凌霄寶殿亦是不能描繪的,精神世界只能在視覺的盡頭略微的把它模糊的表現出來。在嵇康筆下遊仙詩採用了極為簡略的表現形式:

乘風高逝,遠登靈丘。托好松喬,攜手俱游。朝發太華,夕宿神州。彈琴詠詩,聊以忘憂。(《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六)

琴詩自樂,遠遊可珍。含道獨往,棄智遺身。寂乎無累,何求於人。長寄靈岳,怡志養神。(《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七)

抄抄翔鸞,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躡玄虛,浮沉無形。將游區外,嘯侶長鳴。神□不存,誰與獨征。(《四言詩十一首》之八)

除了赤松、王喬,靈丘、神州等仙界必要的標誌外,詩人沒有更多具體的描寫。仙界就是仙界,現實就是現實,仙界不可能真的存在,嵇康雖然相信神仙的存在,但並沒有親身的體驗。幻想的世界也只能停留在幻想之中,詩人只能報人間的琴聲、詩詞帶到仙境。因為嵇康知道,努力的描寫仙界,越是具體形象,它就與人間的世界越是相似,在仙界中的種種具體事物、人物,也只不過是把人間的事物、人物仙化罷了!當人們構建的仙境徐徐升入雲端時,卻發現他下面始終墜著沉重的現實世界。嵇康的這些作品,與其視為遊仙詩,不如作為自我精神境界的神仙化。他的本意或許不是在說仙人得道、長生不老,而是在說精神只有超越了世俗才能自由自在。這裡的仙境成為了精神世界的象徵。

所謂「遊仙詩」,就是指描寫虛幻仙境、飄渺超凡的詩歌。自屈原《楚辭》的《離騷》、《遠遊》開「遊仙」類詩歌的先河,自漢代以來「遊仙」類詩歌不絕於耳。在魏晉嵇康卻是寫以「遊仙」為題類詩歌的第一人。〔33〕嵇康的這類詩歌題材多以描寫仙界虛幻為內容,《卜疑》提到:「彼我為一,不爭不讓,游心皓素,忽然坐忘」這種「心齋」「坐忘」的境界,我們可以看做是嵇康繼承老、庄思想的一種延伸。老、庄思想的虛無縹緲、道化自然為嵇康所變通,引申在「遊仙」這一題材的詩歌中。「思友山林,抱朴山嵋」,「抱朴」一詞,道教術語。源見於《老子·十九章》「見素抱樸,少私寡慾」。朴指平真、自然、不加任何修飾的原始。抱朴即道家、道教思想中追求保守本真,懷抱純樸,不縈於物欲,不受自然和社會因素干擾的思想。這不正是老子所提倡的嗎?嵇康的人生目標不正是「齊物養生,與道逍遙」嗎?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追求神仙道化,而這種思想正是在「遊仙」類詩歌所表現出來的。

嵇康的遊仙詩,其中一篇是四言詩,現在僅存殘句:

翩翩鳳轄,逢此網羅。〔34〕

另外還有一篇是比較完整的五言詩:

遙望山上松,隆谷郁青蔥,自遇一何高,獨立迥無雙,願想游其下,蹊路絕不通。王喬棄我去,乘雲駕六龍。飄颻戲玄圃,黃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曠若發童蒙。採藥鐘山隅,服食改姿容,蟬蛻棄穢累,結友家板桐,臨觴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長與俗人別,誰能睹其蹤。(《遊仙詩》)

「豪壯清麗,無一塵俗氣」。《神仙傳》謂「嵇叔夜有邁世之志」〔35〕,正是這首詩的立意。他的求仙慾望十分強烈,幾乎在一派仙境中陶醉了。詩人通過對幻想中的仙境的描繪,也委婉地表達了對世俗生活的不滿與憤激。詩中表現出作者鯤鵬遠遊、希冀邁世之志。在詩中也可以看出嵇康的求仙慾望十分強烈,在一派仙境中陶醉了。嵇康寫的越是迷人,越是陶醉,越是渴望,更反襯出他對世俗社會的不滿、弊棄、厭倦。他在《秋胡行》中這樣寫道:

思與王喬,乘雲遊八極,思與王喬,乘雲遊八極,凌厲五嶽,忽行萬億,授我神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練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極。

寫出了他對神仙化境的渴望,正是這種渴望使他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在他的這類詩歌中包涵著嵇康的「悲思」和「悲情」。

「遊仙」,「仙」代表的是那種虛幻縹緲的仙境,那種與世無爭的仙人,那種逍遙世外的仙心。嵇康把「仙」具體化,他的理想是這樣的,但他渴望、奢求,他服食丹藥,以圖成為仙人。這裡的「仙人」,其實是一種理想的人格,與《莊子》的「神人」意義相似。我們設想一下,如果達到了,會是怎樣的呢?難道這正是他想要的嗎?上文提到,求仙問道,只不過是他對老莊思想繼承的一種延伸。他想要的是做自己,逍遙快活的做自己,翛然塵外的做自己,無拘無束的做自己。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我們可以通過「游」字看出來。為何他以「遊仙」題目,而不是「尋仙」「求仙」,這個「游」字,所包含的正是他所要達到的人生理想、人生境界。無論是「與道逍遙」,還是「求仙問道」都是為了「游」,「游」即是做本我,做本來性格的自我。不加任何修飾和外物羈絆的本然的我。「仙」對他來說只是一種「借口」,一種做「自己」的借口。

結語

綜上,嵇康的意義或許並在於他本人的閑居,而在於他對士人飄然世外的人格形象、思想觀念所作的一番清理和總結。他遺世獨立、情意傲散,特別是他的慵懶散漫,常常成為後代詩歌恬淡閑逸的象徵。他追求「任心自然」,做本我、做自己。追求本性自然,不再迷失自身。他認為要做到本我,就不能有外物的約束,然而人生活在現實社會,又不能脫離開來,他要求客觀的看待事物。不以外物和自我的原因來貴賤自己。人心不因外慾念而左右,自我不能因為外物的改變而改變,翛然塵外的擺脫外物的束縛,追求自我的解脫。嵇康認為人要有志向,而且要能夠「守志」,嵇康的志向就是做本來的自我,沒有外物束縛的做自己,隨心所欲,但並不是任意而為。他志在自由,用一個詞來修飾,那就是「逍遙」,達到「游」萬物,而「任自然」。正是在這種精神之游中,達到「與道逍遙」的境界,達到自己所理想的精神境界。

嵇康所理想的境界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隱逸狀態般的,逍遙萬物的「逍遙遊」的境界,一類是完全想像中的仙游境界。隱逸的狀態並不是在這種生活的本身,而是在於它與社會仕途生活的相對。在嵇康的詩歌中提到:「慷慨遠遊」「奮冀北游」,這裡所包含的心態正是一種隱逸的心態,對待仕途和社會,嵇康抱著一種「逍遙」萬物的心態,本文所提到的「逍遙遊」之「游」也正是這種心態,這種境界。他期望擺脫世事的束縛和煩惱,超越世俗而進入澄明之境。對於嵇康而言,精神所嚮往的那個精神世界,並不是虛幻的,而是與現實世界一樣的真實。嵇康所嚮往的仙境,就是嵇康的精神世界的一種。嵇康的精神遊歷在想像的境界中,試圖在超脫現實的層面上,來說明:就純粹的人自身和精神本身而言,人,是什麼。嵇康是在利用神仙、仙境這些材料來構築自己的理想境界。嵇康的「游」這一內涵所包含的正是以上這兩個方面,「游」這一境界的終極目標就是追求做本我、做自己,無拘無束的做本來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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