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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讓他們像中國孩子那樣

不要讓他們像中國孩子那樣

張文韜

1992年,當我輾轉回到以色列的時候,13歲的老大、12歲的老二和10歲的小女兒都還暫時留在中國。選擇在那時回到以色列,完全是因為窮途末路:我的父親是猶太人,二戰時逃亡到上海,並在那裡生下了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我們,12歲那年父親去世,我就成了孤兒。長大後,我在上海銅廠當體力女工。結婚生下三個孩子後,丈夫離我們而去。留在上海,滿眼都是痛苦的回憶。正好那時中以正式建交,懷著一種逃避的心情,我成了第一批回到以色列的猶太人後裔。

初到以色列的日子,比想像中要困難許多。我不懂得那裡的語言,在特拉維夫的大街上,我壓根不知道該怎樣生存下去。

我從上海帶來的積蓄只能維持3個月的生活開支,我在路邊擺了個投資最小的小攤賣春卷。以色列的官方貨幣是謝克爾,1謝克爾兌換人民幣2塊錢,更小的幣值是雅戈洛。1謝克爾等於100雅戈洛。我的春卷小攤,每天能賺到十來個謝克爾。1993年5月,我把三個孩子都接到了以色列。

以前在國內時,我一直秉承再苦也不能苦孩子的原則,到了以色列以後,我依舊做著最合格的中國式媽媽:我把孩子們送去學校讀書,他們上學的時候我賣春卷。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他們就來春卷攤,我停止營業,在小爐子上面給他們做混沌下麵條。

一天,當3個孩子圍坐在小爐子旁邊等我做飯的時候,鄰居太太過來訓斥老大:「你已經是大孩子了,你應該學會去幫助你的母親,而不是在這裡看著你母親忙碌,自己就像廢物一樣。」然後,鄰居太太轉過頭訓斥我:「不要把那種落後的中國式教育帶到以色列來,別以為生了孩子你就是母親……」。

鄰居太太的話很傷人,我和老大都很難受。回到家,我安慰老大:「沒事的,媽媽能撐住,我喜歡照顧你們。」可是,老大說:「也許,她說得沒錯。媽媽,讓我試著去照顧弟弟妹妹吧……」。

第二天是祈禱日,孩子們中午就放學了。來到我的小攤,老大坐在我旁邊,學著我的樣子把做好的春卷皮包上餡,捲成成品,然後入油鍋去炸。他的動作一開始有些笨拙,但是後來越來越熟練。

老大身上的轉變大得連我自己都想不到,除了幫我做春卷,他還提出由他們帶做好的春捲去學校賣給同學。每天早上,他和弟弟妹妹每人帶20個春捲去學校,放學回來的時候,會把每人10謝克爾的賣春卷收入全部上繳給我。我覺得很心酸,讓他們小小年齡就擔起生活的擔子。可是,他們沒有表現出我想像的那樣委屈,他們說他們慢慢開始喜歡這種賺錢的感覺了。

鄰居太太告訴我,在猶太家庭里,孩子們沒有免費的食物和照顧,每個孩子都必須學會賺錢,才能獲得自己需要的一切。孩子們在學校也被灌輸著這樣的理念。他們比我更容易地接受了這種猶太法則。於是我決定改變以前在國內對孩子們的習慣,試著培養他們成為猶太人。

首先,我們家確立了有償生活機制,家裡的任何東西都不再無償使用,包括我這個母親提供的餐食和服務。在家吃一頓飯,需要支付給我100雅戈洛的成本費用,洗一次衣服需要支付50雅戈洛……在收取費用的同時,我給予他們賺錢的機會,我以每個春卷30雅戈洛的價錢批發給他們,他們帶到學校後,可以自行加價出售,利潤部分可自由支配。

第一天下午回來以後,我得知3個孩子賣春卷的方式竟然截然不同:老三比較老實,按照老價錢,50雅戈洛一個零售,賺到了400雅戈洛;老二則使用了批發手段,40雅戈洛一個直接將春卷全部賣給了學校餐廳,儘管只有200雅戈洛的利潤,但他告訴我餐廳同意每天讓他送100個春捲去;老大的方式比較出人意料,他在學校舉辦了一個「帶你走進中國」的講座,由他主講中國國內的見聞,講座的噱頭就在於可以免費品嘗美味的中國春卷,但是需要買入場券,每人10雅戈洛,每個春卷都被他精心分割成10份,他接待了200個聽眾,入場券收入2000雅戈洛,他上交學校500雅戈洛的場地費用後,利潤1500雅戈洛。

除了老三的方法在我意料以內外,老大和老二的經營方式都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真的沒有料到,只在短短數日之間,以前只會黏著我撒嬌的孩子就搖身一變成了精明的小猶太商人。

當老大在法律課上學習了移民法後,他告訴我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應該可以去移民局領取安家費。我半信半疑的去了,結果一下領回了6000謝克爾的安家費,這對我們一家來說可是一筆了不得的財產。然後老大跟我說因為他給我提供了信息,我應該付給他10%的酬金。我猶豫很久,終於決定把600謝克爾這筆錢給他,他拿到錢後,給我和他弟弟妹妹都賣了很漂亮的禮物,剩下的錢,他說他會拿去變成更多的錢。

老大用這筆酬金郵購了一批國內很便宜的文具,然後去學校進行售賣。一年以後,他戶頭上的金額就已經超過了2000謝克爾。

儘管老大很會賺錢,但在實際上,老二比他更能領會猶太法則的精髓——猶太人共同的一點是,從事那些不用投入本錢的行業,從事其他人不做的、無需花錢和投資的工作。老二以他14歲的年齡和文筆,竟然在報紙上開設了自己的專欄,專門介紹上海的風土人情,每周交稿兩篇,每篇1000字,每月8000雅戈洛。

老三是女孩,比較矜持,她學會了煮茶和做點心,每天晚上,她會精心煮一壺紅茶,配上她自創的口味不同的點心,一家人圍坐下來邊吃邊聊天——老三的點心有點中西合璧的味道,兩個哥哥都很喜歡。不過,這些點心不是免費用,兩個哥哥支付的點心費用,刨開成本和每天交給我的費用外,老三也能活得很滋潤。

當我們家的資金越來越豐富的時候,我們一家四口合資開辦了我們家的中國餐廳。我佔40%股份、老大30%、老二20%、老三10%。當我們的餐廳越來越有名的時候,我也引起了很多關注。當我獲得拉賓的接見後,我成了以色列的名人。此時的我已經完全掌握了希伯來語,再加上我的母語中文,我最後被以色列國家鑽石公司邀請擔任駐中國首席代表。

當我回國任職的時候,孩子們也跟隨我回到了中國,有了中國孩子作為比較對象之後,我方才發覺我的孩子成長得比我想像的還要優秀——在回國之前,每個孩子都去購買了很多以色列的物品。

回國之後,老師來找我了,她說我的孩子在校園推銷來自以色列的商品,從飾品到民族服裝甚至到子彈殼無所不有,她建議我好好管教一下孩子。我告訴她,我無權干涉我孩子的行為,這是他們賺取學費的方式——因為,我已經不再負責他們的所有的學習費用。老師的眼睛頓時瞪得大大的,她理解不了像我這樣月薪5000美元的母親竟然會不給孩子學費。

我請她品嘗一下女兒做的在家售價2塊錢一個的小點心,微笑著告訴她:「這是我的孩子在以色列生活幾年以來,學會猶太法則的產物,我相信他們將來都會成為優秀的人才。」在隨後的高考中,老大進入了旅遊學校,他說他要成為專業的旅遊人才,然後去以色列開辦自己的旅遊公司;第二年,老二考上了上海外國語學院,他說他的理想是當一個作家,在不需要任何投資和奉獻的前提下賺取利潤;老三說她回去學中國廚藝,當一個頂級的糕點師,然後去開辦全以色列最好的糕點店。

回國以後,我發覺很多中國父母活在一種左右搖擺的矛盾心態中。既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成為大富翁,卻又似乎害怕孩子過早地沉迷於金錢。這就好像,既希望孩子將來能有個幸福的家庭,卻又害怕孩子現在會早戀一樣。這是一種典型的葉公好龍。猶太人用敲擊金幣的聲音迎接孩子的出世,賺錢是他們人生的終極目標,至於教育、學習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必須經過的過程——而中國的父母,哪怕心中憧憬無比,卻從來不肯挑明這個話題。

這句話很難說嗎?其實只是簡單的一句:「孩子,我想當一個富翁的媽媽……」(《大河文摘報》2008年8月28日-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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