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今天我們為什麼需要埃德蒙·柏克？

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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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巴黎公社到人民公社，跨兩個世紀的歷史承接，源自近代以降，中國學人多去拜訪盧梭學說，卻很少有人去探視另一個人的思想。這個人叫柏克。想想中國那句成語「南轅北轍」，不免感嘆，一百年來的努力，使目標離我們的「初心」越來越遠。您對此怎麼看？今天推薦一篇思想酷原創首發文章供您參考（3318字，閱讀約需8分鐘）。未經授權，謝絕轉載。交流、轉載、投稿及合作，

今天我們為什麼需要埃德蒙·柏克？

思想酷丨原創·首發

1789年7月14日，巴黎市民攻克巴士底獄，拉開了法國大革命的序幕。這場歷時五年的大動蕩，因為標舉「自由、平等、民主」這些現代人極為看重的價值，一直以來，為很多人高度稱讚。

然而，就在全世界為大革命取得的「偉大成果」歡呼時，有一個人卻站出來，旗幟鮮明地反對這場革命：

「法蘭西是在用犯罪換取貧窮！法蘭西不是為了她自身的利益而犧牲她的美德，她放棄了她的利益是為了可以出賣美德。」

他不惜使用最嚴厲的措辭，以至於曾經的戰友都為此與他決裂，甚至還有人把他當成瘋子。

這個人叫埃德蒙 · 柏克。

一個政治投機者？

然而，就是這同一個人，卻也曾熱情地為美洲殖民地聲辯，支持美國獨立，被傑斐遜、潘恩視為堅定的盟友。

前後如此巨大的反差，使得他的評論者不知所措，甚至將他視為人格卑劣、思想雜亂的政治投機者。

這是對柏克最大的誤解。

柏克生於愛爾蘭，大學就讀於都柏林三一學院，學習自然法，並接觸了孟德斯鳩的著作。他與休謨、斯密等人相交甚密。當選議員後，結識英格蘭政界上層，並成為輝格黨的喉舌和文膽。

自然法重視傳統，強調自由總是先於秩序，而秩序本身又先於人的理性，由社會自發形成；輝格黨作為受益於「光榮革命」的貴族黨，有堅守革命道統的自覺，時刻提防王權的侵犯；而孟德斯鳩的學說，又特別重視權力的制衡。

這三種力量共同作用，塑造了柏克獨特的思維模式。他之所以同情北美殖民地人民，是因為他反對國王「專橫的權力」；他抨擊法國大革命，則是因為這場革命的目的在於建立一個專橫的政權，而且，為了這種專橫的權力，革命家不惜拋棄已有的法蘭西文明傳統。柏克前後的立場雖不同，卻有著一貫的邏輯，這一邏輯經過後人發揮，便形成了保守主義的理論體系。

為了自由的保守

柏克生前一直自稱「老輝格黨人」、「老自由派」，但他去世後，卻被奉為保守主義的先知。柏克到底是自由，還是保守？

實際上，這是一個問題的兩面。說柏克自由，是因為自由是他進行一切政治思考的前提；說柏克保守，是因為他時時刻刻在為保守英國的政治傳統殫精竭慮。而他所要保守的傳統，正是英國的自由傳統。

「政治的一貫政策是提倡和維護我們的自由權，我們把這種權利看作祖先給我們傳下來的，並將由我們傳給後代的遺產。」

「我絕不相信，任何善的政府制度或自由制度，為保障自身的安全，必須把某部分人民陷入永久的奴隸狀態中。這種類型的自由制度如果真能存在，它與一個最強大的宗派統治下的專橫暴虐無異。」

「英格蘭人民非常清楚，繼承觀念能夠產生出某種穩妥的保守原則和某種穩妥的承襲原則，而且絲毫不排斥革新原則。他讓人們自由地獲取新東西，也讓人們守住已取得的舊東西。」

英國國會大廈

柏克認為，英國所獲得的自由，來自於長期政治實踐，是權力與權利一次次鬥爭、一次次妥協的成果。這些自由的成果隱藏在習慣和傳統之中，是文明最重要的遺產，必須加以保守。

自由與秩序共存亡

柏克在強調自由的同時，也十分重視秩序：

「我所說的自由，僅指與秩序聯繫在一起的那種自由。這種自由不僅與秩序和美德共存，而且與秩序和美德共亡。」

」自由不是孤立的、無聯繫的、個人的、自私的自由，而是社會狀態的自由，在這種狀態中，自由通過平等的限制來實現。」

「自由和對自由的限制是隨著時代和環境的改變而改變的，並且有無限的變數，不能依據任何抽象的規則來決定它們。」

因此，他反對法國啟蒙思想家提出的「人權」等空泛概念：

「那些形而上學的權利進入日常生活中來，就像光線穿過高密度介質那樣，根據自然規律，必然發生折射，失去原來的直線。」

柏克認為，社會秩序是在歷史長期發展中自然產生出來的，而不是人為設計出來的。人只能逐漸去發現這種秩序，而不能奢望全部掌握。

讓傳統成為權力的籠子

「之所以要建立政府，就是為了用理性來降服任意和恣肆。任意和恣肆，不論它們是改革者的還是被改革者的，是統治者的還是被統治者的，是國王們的、立法者的還是民眾的，都應在理性面前就範。」

與其他人相比，柏克最具智慧的地方就在於，當所有人都在爭論哪一種權力更好的時候，他指出，與權力的形式相比，對權力的限制更為重要。

柏克受自然法思想影響，相信存在一部古憲法，它超越記憶而存在。他認為，英國的光榮革命追求的不是抽象的人權，而是古已有之的傳統權利：

「我對自己的能力全然不信，對自己的思辨徹底摒棄，為的是對我們先輩的智慧予以深厚的敬重。因為先輩留下了這樣奇妙的一部憲法和這樣繁榮的一個帝國供我們繼承，還留下了比這些要珍貴千百倍的，形成憲法以及創建帝國的那些格言和原則的寶庫。」

英國君主立憲制的法律基石：1215年簽署的《大憲章》

從上面這句話中，可以看出柏克對人類本性的缺陷認識。柏克認為，過分強大的國家十分危險，必須受到憲法和傳統的限制。柏克反對法國大革命就是因為，法國大革命拋棄了傳統，將國家建立在諸如人權這樣空泛的概念之上，使自由與權利失去了根基。

柏克還認為，好政府是平衡、自由、限制的政府。君主、貴族、民主三部分各就各位、權力均衡，既要防止君主的專制，也要防止多數人的暴政。

「所有的政權，人類的每一利益和福樂，每一種善，每一項明智之舉，莫不以妥協為基礎，以交易為基礎。」

這種主張也可以看做是一種審慎的中庸。正因為這一點，丘吉爾說，「沒有誰在讀到柏克同時為自由和權威辯護時，體會不到他始終出於同一目標，追求同樣的社會和政府的理想，捍衛它們免受任何襲擊，無論是來自這個極端還是那個極端。」

保守自由是改革的前提

柏克深信，人類社會的現實複雜多變，遠遠超出一個人經驗所能認識的範圍，因此進行社會變革時，應當極為謹慎。柏克拒絕接受法國式的、運用理性構建出來的政治制度。他相信，經過長期政治實踐檢驗的傳統，反映了一種先在的道德秩序，顯然要更加可靠。

「不論某種理論如何貌似有理，我也極不情願根據這一理論去協助摧毀任何傳統的政府制度。」

「智慧不能創造素材，素材是自然或機遇的贈予，而智慧的驕傲在於利用了它們。」

柏克也支持改革，只不過他認為：

「當我們進行一切變革時，我們絕不全然守舊，也不全然圖新——要有足夠的舊東西以保存先人的原則和政策，保存議會的法律和慣例，不致傳統的鏈條因之斷裂；同時，要從人民大眾中吸取清新空氣，要有足夠的新東西，激發我們的活力，使我們的品性能真正呈現出來。」

柏克對改革的態度，最好地體現了他被奉為保守主義鼻祖的原因。

英國光榮革命：威廉和瑪麗接受《權利法案》

我們需要柏克

1790年，當柏克第一次旗幟鮮明亮出保守主義主張、公開反對法國大革命時，人們以為他瘋了。然而，隨後不久的歷史，毫無爭議地證明了柏克的先見之明。法國大革命並沒有為法國帶來更多自由，反而在犧牲了無數生命之後，帶來一個更加強大的專制政府。

然而，柏克的意義遠不止此。由他奠基的保守主義思想，在後來的歷史發展過程中不斷展現出其魅力。

20世紀40年代，羅斯福及其繼任者的自由主義日益擴張，甚至有轉變為官僚主義和福利國家勢頭，如果不加遏制，將會給個人自由和生活的私人領域帶來嚴重威脅，甚至可能將美國帶向集體主義、極權主義國家。

幸運的是，也是在同一時期，以哈耶克、米塞斯為代表的奧地利經濟學派及其後繼者，開始為自由市場經濟提供辯護。這一套精深的辯護對美國右派產生了深遠影響，讓他們能夠重新發現保守主義那套老式真理的強大力量。其直接的結果，就是20世紀80年代的里根新政。

與里根同時期的撒切爾夫人，也是保守主義的堅定支持者。在她1979年上任時，英國已被民主社會主義的沉痾折磨得奄奄一息。但在她執政十一年之後，困擾英國十幾年的「英國病」基本治癒。

其實，里根和撒切爾夫人對美國和英國開出的藥方並沒有什麼玄妙之處。他們的藥方很簡單：限制政府，歸還自由。他們所做的，只是堅定不移地將保守主義的理念，運用到現實政治當中，讓政府、個人和市場，回歸各自應有的角色。

從柏克舉起保守主義的旗幟到現在已經200多年，200多年的風雲變幻讓柏克的智慧越發顯得不可多得。哈佛學者恩格爾曾說，「如果在我們這個世俗時代還有先知的話，柏克是一位。」

柏克屬於輝格黨人，但他的思想意義早已超越黨派邊界。劉軍寧先生說：「保守的柏克比自由的柏克更顯眼，但自由的柏克比保守的柏克更重要。」柏克在「自由」與「保守」之間的神出鬼沒，往往令人無法捉摸，唯有同時讀懂了他的自由和保守，明白他在原則之間權衡的藝術，才能明白由他所奠基的保守主義的偉大智慧。

酷哥註：歷史來看，一百年前的五四運動其思想淵源的主要成色是法國啟蒙運動，後來中國革命的不少領導人都有留法經歷。從這一角度言，法國大革命一直影響著中國近代歷史。也因此，反思法國大革命，對當下的中國具有深刻的現實指導意義。而想要對此有一個最明白的了解，柏克的保守主義作品，不可不讀。誠摯推薦：

保守主義的源頭之作

《自由與傳統》

埃德蒙 · 柏克著

保守主義經典書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