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蕾碾壓蔣方舟? | 中國女權觀的撕裂和混亂

引 言

竇文濤主持,徐靜蕾、蔣方舟、梁文道擔任嘉賓的最新一期《圓桌派》火了。節目播出後,網上爆出一批「徐靜蕾VS蔣方舟」體文章,話鋒都是捧老徐貶小蔣——

毫不在意男性怎麼看自己的42歲老徐被認為「活成了理想新女性的樣子」,而喊著「仍在兩性市場等著被挑選」的28歲小蔣,被認為活得局促不安,深受「男權思考遺毒」之害,成為「新女性」的反面典型。

然而,徐靜蕾的口號分明四處漏風,有巨大的漏洞,蔣方舟卻無疑誠實道出了這個社會更具有普遍性的真相。

但大眾、尤其是很可能自己就過著「蔣方舟」生活的新女性們,為何卻熱衷於捧徐踩蔣?這一「價值觀撕裂」的背後是什麼?

1.

徐靜蕾的口號

「我根本就不關心男性怎麼看我。」

與其說徐靜蕾的口號喊出了相當一批新女性的心聲,不妨說,她為一批亟待樹立價值觀的新女性們提供了一個旗幟鮮明的「女權口號」,做了一次成功的價值觀輸出。

「我根本就不關心男性怎麼看我」,這個口號直指了一個核心問題:女性的價值確認標準。

它主張的是,女性在自我認知、自我價值進確認,要完全擺脫男性的審視眼光與標準,徹底掙脫以男權文化為中心的價值衡量體系。這標識著新女性的自由、獨立、自尊與自強。

所以,在徐靜蕾這裡,男權文化中用以衡量女性價值或者魅力值的因素,比如青春,美貌,才華,清純,婚姻態度,生育意願等,一概不重要。她甚至認為,討論女人是否該結婚、生孩子是一個「很可笑的問題」。

她堅持自己的不婚原則,直言冷凍了卵子,即便將來「生」,也是找代孕,體現出對自己「身體自主權」的高度堅持。

這種立場鮮明的、對男權中心價值的對抗,配上徐靜蕾言語間那種勁勁兒的彪悍——用著名娛評人孟靜的話形容,整體散發著「洒脫自信與進攻性人格」,徐靜蕾既贏得了節目中竇文濤與梁文道的欣賞,也被很多女性貼上了「理想新女性」的標籤。

2.

「等著被點燈」的蔣方舟

「我在兩性市場還處於被挑選的位置。」

在蔣方舟說出自己「目前在兩性市場上還處於被挑選的位置」後,梁文道說她:你怎麼說得好像「等著被點燈」?

這仍然指向著那個核心命題:女性的終極價值,該由男性按照他們的標準確認嗎?蔣方舟之所以被貶斥,還是因為她在這一關鍵問題上的權力出讓與放棄。

她說「才女」是長期被男性「意淫」的對象,很多男性都以「征服才女為榮」。在她這裡,「才女」問題重要,是因為它是男性評判女性魅力的一個重要因素。

而以青春、漂亮與荷爾蒙為標識的女性性魅力,在蔣方舟所持有的,或者說,在她從男權文化中所承襲的女性魅力評估體系里,也佔有非常重要的比重。女性性魅力不再,是讓她感到「驚悚」的。

28歲的她坦誠自己渴望結婚,熱衷於相親。一如現實里那些被逼去相親角的女性。

相較於徐靜蕾所體現出的霸氣與過度自信,蔣方舟的氣場的確弱太多,很多時候顯得怯弱、不舒展。

她有些過於實在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以及袖籠的弱與自卑。這與她堪稱閃亮的履歷太不符,也顯然不是新女性們願意看到的「新偶像」模樣——我的人生,我做主;我的價值,我來算。

3.

「徐靜蕾」VS「蔣方舟」

是理想與現實的撕裂

也是知行合一的撕裂

在文字的江湖裡,捧徐貶蔣是容易的。然而,普遍的現實卻是,很多女性嘴上喊著徐靜蕾的口號,但在現實的生活里卻仍然奉行著、或者屈從於「蔣方舟邏輯」——那才是強大而真實的社會潛規則。

我們很容易就能在大量標榜「女性成長」、「女性獨立」、「女性主義」的公眾號中,一邊看著她們呼籲「女性獨立」,「女性要為自己而活,無需討男人喜歡」,另一邊又頻頻推出諸如這樣標題的文章:

  • 「這樣的女生最讓男人放不下」

  • 「男人做夢都想,得到這種女人」

  • 「男人眼裡的真女神都長什麼樣」

  • 「為什麼男人都喜歡練瑜伽的女人」

  • 這種態度上的自相矛盾、言語間的前後邏輯撕裂,在汪洋般的兩性情感雞湯號中,的確是非常廣泛而真實的存在。

    浩蕩的產出,意味著龐大的市場需求。

    不是要批判,只是想說,這就是我們所處的現實。理想與現實的撕裂,知行不合一的撕裂,那種糾結與矛盾,正是一種普遍存在。

    即便是在很多人熱捧的徐靜蕾身上,也不乏「撕裂」痕迹:比如,她拒絕「才女」、「清純」的標籤,卻在後來的談話里又欣然接受了「賢妻良母」的標籤。

    而蔣方舟,她只是很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糾結,而「捧徐踩蔣」者,可能卻沒看見、或不願正視自己身上的撕裂。

    「43歲的徐靜蕾打敗28歲的蔣方舟」,還暴露了另一個撕裂。

    43歲打敗28歲,被很多女性看作為「新女性成就」的一部分,它尤其得到很多中年女性的轉發支持。彷彿,她們在熱捧並跟著喊口號的同時,自己也就活成了「徐靜蕾」,找到了對抗青春逝去的仙丹。

    然而,它所暴露的,卻恰恰是內心的虛弱和不自信——仍然把年齡所代表的美貌、性魅力與生命力,看得重要。

    真正的超越是什麼?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真無視年齡,年齡就不會成為問題。

    恐懼、卻不願直視,這是怎樣的撕裂?

    4.

    撕裂的背後

    社會過渡階段里

    不同價值觀博弈的必經之路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有句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形成的。」

    女性的自我角色認知、性別意識,更多是被社會主導價值觀與文化所影響和雕塑的,「女性」不僅僅是一個生理性別。

    雖近年來中國女性不斷接受著各種真偽女權思想的衝擊與洗禮,但無可否認的是,她們仍出生於、成長於男權中心的社會文化。

    過渡階段下,新舊並存的衝突格局,從根本上決定了這場「向男權社會要女權」的意識形態戰爭,必然要在夾縫中求生存、求發展,也必然會不斷遭遇龐大現實的阻擊,展開新舊價值觀的博弈。

    意識形態之戰,從來坎坷、曲折。也所以,女權主義理論本身,也在不斷的發展、變革中,流派紛呈,並無定論。

    從現實層面說,擇一個理想的異性締結親密關係,攜手同行,仍是絕大部分女性所要完成的人生必答題。

    然而,新女性們渴望的理想伴侶、乃至整個社會,還沒跟得上她們的訴求。當現實強大到無法改變時,出於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人們自然會選擇妥協,順從強勢邏輯。

    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

    5.

    正確女權觀的匱乏

    高度的理論不太可能產生於雞湯

    綜觀中國目前的觀念市場,學術界未能產生有廣泛社會影響力、有高度的女權理論;民間是各種參差不齊的兩性情感雞湯承擔著觀念輸出與價值觀教育的功能。

    也正因此,四處漏風的徐靜蕾式口號,才會被熱捧。

    徐靜蕾的漏洞

    按徐靜蕾所言,她根本不在意男性怎麼看自己。

    我們無從檢測徐靜蕾是否真能做到這一點,但她的表態說明她的確希望:堅決地做自己,不討任何男人歡心。她還特地舉了個例子,她從小就不喜歡倒垃圾,所以她現在也堅決不倒。

    但問題是,真實的生活遠不是倒個垃圾這麼簡單。

    就兩性關係層面說,也許徐靜蕾確實夠好運,遇到了教養好、完全尊重她的黃立行——按她的說法,「兩人相處至今,從沒紅過臉」,可稍有生活經驗與常識的人都知道,在絕大多數人的生活里,這幾乎不具可複製性、可效仿性。

    愛,也許是一個人的事兒,可關係卻是兩個人的事兒。完全不在乎對方的觀點,還能相處圓融的,對不起,在現實中我從沒見過。

    再者,這個社會,始終是一個需要男女合作的社會。

    男性除了是相對於女性的「異性」,除了是這個社會裡更處於權力和話語中心的「第一性」,也是女性在現實中必須要團結的「合作夥伴」。

    男性,是「男人」,也是獨立的「人」,和女性一樣獨立的「人」。我以為真正的男女平權,真正的性別自由與平等,來自於首先把男人和女人當成一個獨立的「人」去看待。

    何況,我們真能截然切割「他們」作為男性和作為「獨立人」之間的關聯與界限嗎?

    當女性特彆強調自己不在乎男性看法的同時,其實也在說,不在乎地球上幾乎另一半人口的看法。這合理嗎?現實嗎?

    不是要批判徐靜蕾。她不是一個女權主義理論研究者,思考與心得也更多建立在個體經驗上,對她而言,也許那的確是成立的。但徐靜蕾建立在二元對立和極端邏輯上的口號,顯然存在漏洞,也不具備現實可操作性。

    雞湯主導的觀念市場參差不齊

    不得不說,無論是徐靜蕾的宣言,還是目前觀念市場上盛行的各類雞湯——如我之前所引述,都很難真正適應現實的需求。

    有高度的理論不太可能從雞湯中生產。雞湯的盛行源自市場需求,其首要目標是滿足市場上最廣泛人群的趣味取向。大眾的趣味,決定了雞湯的價值觀成色。而大眾的趣味,是委身於現實,是「趨利避害」,「兩權相害取其輕的」,是容易「從眾」的。

    素來,讀者與作者,觀眾與作品,是互相豢養的關係。這和主流商業電影的生產驅動邏輯是類似的。而有高度的理論和觀點,需要的是真正獨立、超越、同時又接地氣的思考。

    女權理論發展至今,關於女性受教育的權利、參政權、工作權、同工同酬的權利,基本已能形成廣泛共識,但是,在女性的價值確認、自我認知、兩性關係相處、婚姻與生育權等問題上,還存在較大爭議。

    在這些問題上,我們尚缺邏輯合理清晰、符合中國當下現實、能普遍被男女都認可的女權觀。

    6.

    追求女權的正確姿勢

    奪回思考的主權

    這本身已是偉大的解放行為

    「上帝」死後,我們將思考的主權、價值確認的主權「奪」回「人」的手中;現在,我們要從父權體系里,拿回女性的獨立思考主權,重新確立女性的核心價值與社會地位。

    挑戰男權社會既有的秩序,不以既定的男性主導的價值觀來定性與綁架自己,這已經是走出了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做一個獨立思考、永遠在做價值追尋的女性,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女權解放行為,也是女權解放的核心意義所在。

    女權(女性)主義價值觀在中國的撕裂與亂象,是當下社會從「男權文化中心」,向「兩性平權」的理想社會過渡的一個必經階段。各種現象與觀點的存在,都很正常。討論的最大價值在於,提高認知與關注,啟發思考。

    解決「女人」的問題前,先解決「人」的問題

    女權主義觀念今天在中國的雜亂,與中國社會整體的價值失序是糾結在一起的。

    中國在短短不到四十年里經歷了很大的社會轉型,舊的價值體系坍塌,新的價值體系確認卻滯後於現實的快速更迭。在各種觀念的碰撞、博弈中,社會主流價值觀待篩選、確認和成型。

    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女性在追問「女人」的終極意義和價值問題時,恐怕先得解決和回答好「人」的問題:「人」之為人何憑,人之立於世的價值與意義何憑。

    如果社會普遍認為「成功學」才是人生追求的終極目標,那麼建立在這個觀念基礎上,女性就很可能奉行「成功女性」才是女性的終極追求。

    現在,成批量的商業媒體、廣告商、商業機構,的確在給女性灌輸與描繪這樣的「成功女性人生模版」:人要美、氣質佳,個人事業上求名得利,婚姻上嫁了個成功的高富帥。用他們的語言:這才是開掛的人生。

    但,這真的就是好的成功人生、成功女性的角色範本嗎?可是,在沒回答好「人」的終極追問,如何回答好關於「女人」的終極追問?

    女性價值觀,真不是懸浮於社會裡的一葉孤萍。

    納入男性視角,提倡兩性合作共建

    男女平權的最終目的,首先是保障人之為人的尊嚴、價值、權力,追求的是女性與男性的共同解放。在這個主要由男女兩性構建的社會系統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男人與女人的關係,應該少些緊張感與壓迫感,更和諧、舒適、圓融。而好的關係一定是合作出來的。

    因此,我不主張「兩性對立」的女權觀,我不鼓勵那種一提到女權就炸毛的極端敏感,理性的女權主義價值觀與男女平權社會的共建,需要兩性的共同參與,需要來自兩性的視角。

    「圓桌派」中,竇文濤的一些視角,就很有價值。他在反詰徐靜蕾那句著名的女性宣言時,問她:

    「比如我吧,戀愛當中,我就會臆想女孩喜歡男的什麼,我希望我能發揮出一些她喜歡的男性特質。那麼女的,會不會也這麼想,好讓他更喜歡我。」

    他點出了男女相處時,有彼此適應對方需求、自我調整的自然傾向。

    基於這種觀點所衍生出的男女關係,會更多呈現出「合作」的氣質。當然,這裡面有分寸與度的問題。但這顯然是對待兩性關係更理性、更健康的一種態度。

    李開復曾說,兩性相處,最佳的結局是,既發展出了最好的自我,又同時成為對方更好的伴侶。這也是極有見地的。

    構建理想中兩性平權的和諧社會,需要男女兩性在基於兩性平等理念和信任的基礎上,均能以開放的心態與胸懷,為共同目標而努力。

    結 語

    主流價值觀的形成,從來不是一蹴而就,它的確是個持久戰,需要摸著石頭過河,需要付以充分的耐心和時間。

    但當一種價值觀只能成為漂浮在空中的口號時,它缺乏自生長、自更新的動力與生命力。徐靜蕾的口號就在於它只能漂浮於空中。

    最終能成為主流價值觀的思潮,都要經過觀念提出、在推廣宣傳中不斷接受檢驗、修正的過程。

    歷史自會篩選掉沒有生命力的觀念。

    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更多「徐靜蕾VS蔣方舟」的觀點與討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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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非馬,媒體人、影評人、創業者。LinkedIn(領英)、金融八卦女、她生活、Think Tank智囊團專欄作家。而立之年赴英讀碩,學習電影研究,曾為著名文化國企倫敦子公司創始人兼總經理,現自己創業從事中英文化交流。主理微信公號「非非馬」:在這裡交換積極的價值觀與有趣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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