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本意和元稹的《遣悲懷三首》

現在很多人常望文生義，把「貧賤夫妻百事哀」理解為夫妻經濟條件不好，生活上就會產生很多矛盾，容易引起爭執，沒有錢的夫妻做什麼都不順，比起那些富貴的夫妻要哀愁很多。甚至連報紙也是如此引用的，甚至說：「富繞結髮千秋悅，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和「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本義真是南轅北轍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出自元稹的《遣悲懷三首》的第二首。元稹和元配妻子韋叢感情很好。結婚七年，元稹任監察御史時，韋叢病死了，年僅二十七歲。元稹悲痛萬分，寫了不少悼亡詩，如膾炙人口的詩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但其中最有名的是《遣悲懷三首》了。

【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其二】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其三】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第一首追憶妻子生前的艱苦生活和夫妻情愛，並抒寫自己的抱憾之情。

她如謝公最偏愛的小女兒，嫁給我這貧士百事不順心。

見我無衣衫到處翻箱倒櫃，求她買酒就拔下頭上金釵。

野蔬豆葉充饑她吃得甘美，靠古槐落葉當柴也無怨言。

今天我的俸錢已超過十萬，只能為你辦祭品燒紙錢了。

第二首與第一首結尾處的悲凄情調相銜接，主要寫妻子死後的「百事哀」。

往昔開玩笑說死後的安排，今天都一一擺到我面前來。

施捨衣裳早已沒剩下幾件；只留下針線盒我不忍打開。

想起舊日情意更憐惜婢僕，也曾因夢見你而贈送錢財。

我知道這種遺恨人人都有，患難夫妻永訣後更感悲哀

詩人寫了在日常生活中引起哀思的幾件事，人已仙逝，而遺物猶在。為了避免見物思人，便將妻子穿過的衣裳施捨出去；將妻子做過的針線活仍然原封不動地保存起來，不忍打開。詩人想用這種消極的辦法封存起對往事的記憶，而這種做法本身恰好證明他無法擺脫對妻子的思念。每當看到妻子身邊的婢僕，也引起自己的哀思，因而對婢僕也平添一種哀憐的感情。白天事事觸景傷情，夜晚夢魂飛越冥界相尋。夢中送錢，似乎荒唐，卻是一片感人的痴情。苦了一輩子的妻子去世了，如今生活在富貴中的丈夫不忘舊日恩愛，除了「營奠復營齋」以外，已經不能為妻子做些什麼了。於是積想成夢，出現送錢給妻子的夢境。末兩句，從「誠知此恨人人有」的泛說，落到「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特指上。夫妻死別，固然是人所不免的，但對於同貧賤共患難的夫妻來說，一旦永訣，是更為悲哀的。

　第三首以「悲君」總括上兩首，由妻子的早逝，想到了人壽的有限，以「自悲」引出下文。

閑坐為你悲傷自己也悲傷，就是活百年又有多少時光。

鄧攸沒兒子時人感嘆天命，潘岳悼亡妻用詞頗費思量。

夫婦同穴的夙願多麼渺茫，來世再結夫妻尤其難設想。

只有以此長夜不眠的思念，來報答你一生的愁苦奔忙。

清人蘅塘退士評論《遣悲懷》三首時指出：「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範圍者，勿以淺近忽之。」

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夫微之悼亡詩中其最為世所傳誦者，莫若《三遣悲懷》之七律三首。……所以特為佳作者，直以韋氏之不好虛榮，微之之尚未富貴，貧賤夫妻，關係純潔，因能措意遣詞，悉為真實之故。夫唯真實，遂造詣獨絕歟！」

這樣的讚譽，元稹這三首詩當之無愧。

所以，「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真實意思是：

夫妻死別是人所難免的，但回想起當年貧賤相守，而今妻子已逝，真可謂一事一悲凄，百事皆哀撼了。

愛，永遠與經濟條件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