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世太保槍口下:一個中國女人的偉大營救

  二戰期間,中國留學生錢秀玲從蓋世太保槍口下營救出一百多名比利時人。營救之所以成功,不僅在於她的勇氣與善良,也有賴於當時納粹德國派駐比利時軍政總督法肯豪森將軍的冒死相助。

  2004年3月7日,時任中國駐比利時大使關呈遠(左)夫婦為二戰中從蓋世太保槍口下營救出一百多名比利時人的錢秀玲女士(中)送來生日賀卡和花籃,為她祝壽。

 作者:羅嶼

  「比利時的母親」 2004年3月7日,時任中國駐比利時大使關呈遠(左)夫婦為二戰中從蓋世太保槍口下營救出一百多名比利時人的錢秀玲女士(中)送來生日賀卡和花籃,為她祝壽。二戰後,錢秀玲被比利時人奉為救命恩人,稱她是「聖母瑪麗亞」,是「比利時的母親」。

  二戰期間,中國留學生錢秀玲從蓋世太保槍口下營救出一百多名比利時人。營救之所以成功,不僅在於她的勇氣與善良,也有賴於當時納粹德國派駐比利時軍政總督法肯豪森將軍的冒死相助。只是,戰爭結束後,法肯豪森作為頭號戰犯被送往比利時受審,錢秀玲再次本著人性中的善,不顧流言非議,為這位德國將軍疾呼奔走。

  1944年6月11日,11點30分,錢秀玲最後一次走進塞內弗城堡。

  這座距離布魯塞爾六十多公里的建築,為一位猶太銀行家所建。此時,由於德國入侵比利時,銀行家被趕走,成為德國駐比利時「總督府」所在地。錢秀玲此行所見的,正是德國派駐比利時軍政「總督」法肯豪森將軍。

  一進城堡,錢秀玲便覺異樣,會客室冷冷清清,不像以往坐滿等待接見的官員,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陰森氣氛。

  推開門,錢秀玲不覺一怔,眼前的法肯豪森與之前判若兩人。她從未見他如此憔悴失落。錢秀玲不知發生了什麼,她遲疑了一下,說出此行目的:「法肯豪森將軍,實在不好意思,又來打擾您……可是,那96名人質都是無辜的,他們都是平民百姓……」

  錢秀玲所說的人質事件,起因在三天前。當日,三名德國蓋世太保官員到比利時艾克興市搜查電台,被當地游擊隊員擊斃,從而引發一場瘋狂報復。次日清晨5點,500多名蓋世太保及黨衛軍包圍了艾克興市,當場逮捕了96名青年作為人質,逼迫群眾36小時之內,交出槍殺蓋世太保官員的游擊隊員。否則,將每次槍斃15名人質,直到交出襲擊者為止。

  錢秀玲說完,法肯豪森低頭沉默片刻,之後他語氣沉重地說:「我現在的處境很糟,蓋世太保一直在嚴密監視我,很快我就要被解職了。」

  錢秀玲的心,涼了。然而,她沒有想到,法肯豪森接著說:「不過,請您放心,我會利用我手中最後的權力,全力拯救那些無辜的生命。」

  這一刻,錢秀玲確信,96個人得救了。因為自1943年3月開始的一年多時間,她已無數次走進塞內弗城堡,走到這位納粹德國派駐比利時軍政「總督」面前,請求他營救比利時反戰人士或平民。而法肯豪森一旦承諾,言出必行。

  幾十年後,耄耋之年的錢秀玲仍記得,當她走出法肯豪森房間時,忍不住回頭,想再望一眼那扇給很多人帶來生的希望的房門。轉頭的一瞬,她發現法肯豪森正站在門口向她招手,她忙抬手,向他告別。

  那一刻,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

  一個中國女人、一個納粹德國的將軍,他們本著人性的善良,在二戰期間從蓋世太保槍口下,冒死相救素不相識比利時民眾的故事,多年後被中國作家張雅文偶然得知。1999年10月,張雅文幾經周折終於在比利時見到了時年86歲的錢秀玲。此後20多天,她與老人朝夕相伴,聽「錢媽媽」講過去的事,最終她以錢秀玲為原型創作的小說《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於2002年出版。

  但張雅文並沒有止步於此,多年來,她仍在追蹤採訪,完善素材。而今,她首度還原小說中的真實歷史,以紀實形式再述錢秀玲與法肯豪森的故事,報告文學《與魔鬼博弈》一書於今年8月推出,小說《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亦於近日再版上市。

  他非同那些殘暴之徒

  2015年6月25日,早上8點30分,張雅文照例打開手機,看到一條朋友凌晨三點發來的簡訊:昨晚國家主席習近平和夫人彭麗媛在瀛台會見到訪比利時國王菲利普夫婦時,向他們贈送了一份國禮,是您的小說《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

  張雅文一時不敢相信,忙喊老伴上網搜索新聞,看到幾大網站都在頭條報道這一消息,這才確信,張雅文不禁感慨,「我為這部作品付出太多,一言難盡。」

  當年,孤身一人自費前往比利時採訪,對不懂外文的張雅文而言,並非易事。沒錢,她雇不起翻譯,住不起正規旅館,吃不起像樣的正餐,兜里還總是揣著一把中英、中法文對照的字條。她住過華僑家,住過沒暖氣,褥子、枕頭都沒有,只有一床被子的臨時住處。她受過委屈,也哭過鼻子。當她終於見到滿頭銀絲的錢秀玲時,忍不住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了「錢媽媽」。

  那是比利時的冬天,錢秀玲卻著一身粉紅紗裙,淡妝,臉上洋溢著慈祥微笑。她對不遠萬里趕來採訪的張雅文連連擺手,說:「NO!NO!」表示自己並沒做什麼,任何人都會如此。在張雅文眼中,錢媽媽身上流溢著受過高等教育的高雅氣質與閨秀風範。

  錢秀玲出生在江蘇宜興王婆橋錢居村一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名門望族。錢家兄妹3人,她是最小幺妹,自幼聰穎過人。1929年,16歲的錢秀玲以絕食向父親抗爭,爭來留學權利,並以優異成績考進比利時著名魯汶大學化學系,成為該系兩名女生中唯一一名中國女性。

  當她隨眾多留學生登上上海開往法國馬賽的客輪時,同船的宋慶齡見她年紀小,把她叫到頭等艙,給她巧克力,問她準備學什麼專業,她毫不猶豫回答化學,因為自己要成為居里夫人那樣的化學家。宋慶齡問她會不會唱歌,錢秀玲開口便唱當時流行的《運動歌》:「世界風潮湧,獲得山河動!東亞病夫供人嘲弄,苦痛!苦痛!尤其我女界,幾千年來叮叮搖搖尤苦痛!運動!運動!願我女界齊奮勇……」

  1933年錢秀玲大學畢業,留校任助教,同時攻讀博士。3年後,她以驕人成績獲得魯汶大學化學博士學位。兩年後,她與戀人白俄青年白蘭芝醫生攜手走進教堂。婚後,夫婦二人本打算回中國定居。然而,日軍發動的全面侵華戰爭擊碎了錢秀玲的「居里夫人」夢。她只好隨丈夫,來到距離布魯塞爾160多公里的艾爾伯蒙小村,開了一家鄉村診所,過起相夫教子的平靜生活。

  1943年3月12日,一張布告打破了小村的寧靜。布告上寫:三天後,蓋世太保將絞死該村反戰組織成員羅傑。

  就在這張布告讓羅傑一家以及這個村莊集體陷入恐慌與絕望之時,錢秀玲想到之前與堂兄的一封通信。

  三年前,納粹德國佔領比利時不久,錢秀玲在報上看到德國派駐比利時軍政「總督」的名字是亞歷山大·馮·法肯豪森,她忽然記起,這個人好像在1930年代給蔣介石當過軍事顧問團長,於是忙給任國民黨官員的堂兄錢卓倫發去一封確認信。錢秀玲擔心,如果真是同一人,他會不會把中國軍事機密,透露給德國盟友日本?

  不久,錢卓倫回信表示,法肯豪森確是當年來過中國的德軍將軍,但他非同那些殘暴的納粹之徒。「他為人正直,極富正義感。對中國有著很深的感情,絕不會向日本出賣中國的利益!」

  錢卓倫對法肯豪森的判斷,不是憑空而來,後者於1934年4月到達中國,1938年7月被迫離開,期間的四年多時間,二人長期共事。在中國擔任軍事顧問期間,法肯豪森一再強調蔣介石應放開眼光,認識到中國彼時最大的敵人是鄰國日本,絕不應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同胞。法肯豪森甚至高度讚賞中國工農紅軍長征的壯舉,表示「熟悉地形的人都知道,這註定是一場勝利的抉擇,沒有人能夠阻止!」

  抗日戰爭爆發後,以法肯豪森為首的德國顧問團,更是堅定地站在中國一方,參與了「淞滬會戰」等許多戰役。

  只是,早在1936年11月,德、意、日三國就簽署了《反共產國際協定》及《德意日三國同盟條約》,納粹德國自然不允許它所培養的將軍,協助中國與日本為敵。先是德國駐華大使館打來電話,告誡法肯豪森:「德國政府不支持你幫助中國抗日。」法肯豪森以「早已退休,並非在職軍人」答覆駐華使館,他同時表示,幫助中國人是他的自由和責任。

  德國方面對這樣回答自然不滿。1938年6月21日,法肯豪森收到一封德國外交部發來的措辭嚴厲的電報,嚴令所有來華顧問「儘速離華,違者即認為公然叛國」。

  收到電報那天,法肯豪森一夜未眠。

  幾乎同時,中國政府也收到德國外交部電報:「中德外交關係之是否繼續維持或由我方予以斷絕,需視關於顧問問題之以後發展而定。」

  多方壓力下,法肯豪森離華已成定局。1938年7月4日,在由蔣介石為其舉行的送別晚宴上,深知中國官員隱憂的法肯豪森忽然起身,敬以軍禮,鄭重表示,要為中國保守一切軍事機密,決不向日本泄露任何有關中國的信息……而此後的事實亦證明,法肯豪森兌現了諾言。

  正是基於堂兄的判斷,才讓錢秀玲看到那張絞刑布告後,做出大膽決定——去找法肯豪森求情,營救羅傑。

  第一次合作營救

  然而,即便錢秀玲拿出堂兄親筆信,艾爾伯蒙村民仍對這個客居異鄉的中國女人將信將疑。只是,情勢之下,他們已沒有選擇,大家開始聯名給法肯豪森寫求助信,又請市長出面為羅傑寫了擔保。大家懇求德國將軍,能否從人道主義出發,赦免羅傑死刑,留下一條年輕生命。

  錢秀玲不敢耽擱,當晚,她抱著大兒子,將信藏在孩子被中,連夜乘火車趕往布魯塞爾,那一天剛好是她三十歲生日。因為戰亂,火車一路走走停停,不時有德國士兵檢查證件,所幸,信沒有被發現。

  凌晨一點,火車到達布魯塞爾。錢秀玲踏著夜色,領著兒子,敲開當地一位朋友的家門。

  那一夜,錢秀玲始終未眠,她不知明天等待她的究竟是什麼。

  第二天上午,錢秀玲通過中國駐比利時大使館查到法肯豪森電話。對方得知錢卓倫將軍的妹妹前來求見,立刻同意見她。

  1943年3月13日上午十一點,錢秀玲第一次走進戒備森嚴的塞內弗城堡,在眾多官員詫異目光的注視下,來到法肯豪森辦公室門前。她似乎都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錢秀玲不知將看到怎樣一張臉?是冷麵拒絕,還是敷衍搪塞?即便堂兄認為,法肯豪森極富正義感,但他畢竟是希特勒派駐比利時的全權代表,他所執行的是納粹德國的命令。而現在,她卻跑來求他赦免一個反納粹的死刑犯。這位將軍完全可以任何理由回絕她,甚至可以同情抵抗分子為由立時逮捕她。

  就在錢秀玲思緒萬千時,門開了。一位身板挺拔的老將軍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用一雙深邃的眼睛望著她。她用法語禮貌問好。法肯豪森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示意她請坐,沒有寒暄,直接開門見山:「錢卓倫將軍是我要好的朋友,請問錢女士,您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

  錢秀玲說明來意,並將隨身帶來的信件捧到法肯豪森面前。她望著低頭看信的將軍,緊張到極點。

  忽然,她聽到一句讓她終身難忘的話:「好吧,我會盡最大努力去辦!您回去等候消息吧。」

  錢秀玲起身告辭,並向老將軍深深鞠了一躬。

  三天後,錢秀玲和艾爾伯蒙村民果然等來了好消息,羅傑被免去死刑,改被押往柏林集中營幹苦力。

  錢秀玲所不知的是,幾乎每天都有人像她一樣,找法肯豪森說情。而這位將軍也盡己所能,試圖以各種「看似合理」的理由,赦免著那些反戰志士的死刑。原則上講,蓋世太保遞交的死刑判決,並不歸法肯豪森管轄,但他可以動用「總督」的權力與影響,改變判決。他之所以冒險為之,既是欽佩反戰者的勇氣,也是對納粹暴行從心底的不認同。

  1938年被迫離開中國後,法肯豪森本想攜夫人回故鄉頤養天年。但彼時的德意志正被希特勒帶入瘋狂,一位軍人在戰爭面前,幾乎無法選擇退後。

  1939年5月25日,退休九年,已過花甲的法肯豪森接到一紙命令,要求他重返軍隊。原因很簡單——希特勒欣賞他的軍事才能,而且,那時的德國也需人才。

  只是,法肯豪森對希特勒沒有好感。1938年11月,德國爆發迫害猶太人的「水晶之夜」,法肯豪森曾和幾個要好的將軍私下議論:「這種滅絕人性的行為,是上帝所不允許的罪惡,是德國人的恥辱。」

  但軍令不可違。1940年5月,納粹德國佔領三個獨立國家——荷蘭、盧森堡、比利時,法肯豪森先是被派往荷蘭,後改派比利時任軍政「總督」。

  正是他的到來,讓一位中國女性,在他的配合下,完成了一次次偉大的營救。

  「他是一位富有正義感的人,應當得到公正對待」

  隨著羅傑被赦免,錢秀玲成了比利時人心中的傳奇。全國各地被關押人員的親屬,紛紛來到艾爾伯蒙尋找中國女人,錢秀玲對前來求救者有求必應。張雅文曾問過錢秀玲,一共營救了多少人?老人搖搖頭,說記不清了。而在法肯豪森晚年回憶錄中,從未提及營救反戰人士之事。

  當年,人們經常看到一個美麗、嬌小的身影,奔波在艾爾伯蒙至布魯塞爾的鐵路線上,一次次走進塞內弗城堡。

  迎接她的,永遠是那張嚴肅而沉穩的臉。

  她每次來,他都叮囑她,千萬當心比利時姦細以及蓋世太保。「一定要把名單親自交到我手上。」法肯豪森強調。而錢秀玲則每次都鄭重點頭。

  自1943至1944年,一年時間,有太多反戰志士在兩人幾近無言的默契中獲得新生。

  然而,他們的最後一次營救,定格在了1944年6月11日——也就是錢秀玲為96名人質,最後一次走進塞內弗城堡。

  當年6月9日,午夜12點,錢秀玲和丈夫正在熟睡,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只見門口停著一輛破舊的雪鐵龍甲殼蟲轎車,來訪的,是三個風塵僕僕的青年。他們對錢秀玲夫婦說明來意,並解釋了96名人質被關押的來龍去脈。

  面對三個年輕人的哀求,懷有五個月身孕的錢秀玲表示,「必須去跑一趟,否則,良心會永遠不安。」

  於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夜,一輛破舊的雪鐵龍載著錢秀玲一行四人,行駛在坑窪不平的茅草道上。汽車在路上壞了3次,摸黑修了3次,第二天清晨5點,他們到達布魯塞爾。

  之後的故事就是,行將被解職的法肯豪森對錢秀玲說出了那句「會利用手中最後權力,拯救那些無辜生命」的承諾。法肯豪森確實沒有食言——錢秀玲幾天後獲悉,96名人質沒有被處死,全部被押往德國集中營。

  但法肯豪森的命運,卻遠遠不是解職那麼簡單。

  很早就認清希特勒將給德國帶來毀滅的法肯豪森,其實一直是反希特勒秘密組織成員,他所在的塞內弗城堡由於遠離柏林,也是眾多反希特勒將士密談的地點。1944年6月9日,也就是盟軍在諾曼底登陸後,反希特勒組織成員認為,必須儘快除掉那個瘋子,使德國少受損失。

  遺憾的是,他們的暗殺計劃,最終失敗了。

  作為計劃策劃人,等待法肯豪森的,是希特勒瘋狂的報復。

  1944年7月29日,法肯豪森以被召回柏林參加軍事會議為名遭到逮捕,他的秘書當天自殺,而他則被關進集中營,受盡折磨。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被法肯豪森赦免死刑的大批比利時反戰人士和平民,均回到闊別已久的祖國,法肯豪森卻仍被關押,只是,此時他的罪名不再是背叛希特勒、參加謀殺希特勒秘密組織,而是戰敗德國的將軍,是納粹德國侵略歐洲的高級戰犯。

  在被關押期間,法肯豪森家中房屋被炸,家產化為灰燼。他自己患上嚴重心臟病,日日與死神相伴。他的妻子在1945年5月的一天,在朋友家附近散步時,被一名美國士兵打折腿,截了肢。當妻子來獄中探望重病纏身的法肯豪森時,兩人看著對方的樣子,忍不住相對而泣。而妻子最終也因心力交瘁,先法肯豪森而去。

  1948年3月21日,輾轉了德、英、法、荷等多所監獄的法肯豪森,以頭號戰犯身份,被押到布魯塞爾,接受比利時軍事法庭審判。

  錢秀玲從報上看到消息,她輾轉獲得探監機會,當見到這位曾給自己無數幫助的老將軍時,她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

  錢秀玲做了一個決定,就像當年營救那些反戰志士一樣,她要營救法肯豪森。

  於是,她奔走呼號,開記者招待會,發表文章,找當年被營救過的人聯合簽名……

  張雅文曾在一張1948年的比利時報紙上,查到錢秀玲發表的文章,文中寫道:「如果說,我在二戰期間為比利時人民做了一點事情,因此而得到政府授予的國家勳章,受到比利時人民的愛戴。我要告訴大家,這是我努力的結果,但這個結果恰恰是法肯豪森將軍給的!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做出極大努力的結果……我將永遠對他懷著十分的感激和尊敬,即使在審判他的法庭上,我也要說出這一切!」

  錢秀玲的營救行動,在比利時上下引起軒然大波,有人罵她醜惡虛偽,有人則說她是假英雄——二戰後,錢秀玲被比利時人奉為救命恩人,稱她是「聖母瑪麗亞」,是「比利時的母親」。因此她孤注一擲地營救行動,幾乎是將自己所有名譽置之不顧。

  張雅文曾問錢秀玲,就不怕被人說做親納粹分子?老人回答得很乾脆,她說:「NO!因為法肯豪森是一位講人道、講友誼、富有正義感的人。他應當得到公正對待。」

  1951年1月27日,比利時軍事法庭對法肯豪森進行最後一次開庭審判。之前56次開庭,所有證言都對他不利。這次,錢秀玲以證人身份出現在法庭上,她列舉了找法肯豪森求情的人證和物證,並向法庭出示了當年被法肯豪森赦免死刑者的聯名信,又請出數十名被營救的人質,當場出庭作證……她呼籲法官:「要證實法肯豪森將軍對比利時人民所做出的巨大努力,公正地對待這位德國將軍,從而做出公正判決……」

  1951年3月9日,法肯豪森等來了最後宣判,判處他強制勞動12年。半個月後,他卻被告知,可以出獄。原來,比利時與德國關係緩和,他因此提前獲釋。另外,正是因為錢秀玲的奔走疾呼,也讓他收穫了一份愛情——比利時反戰女英雄西西拉溫特,得知法肯豪森的故事後,被他超越國家與民族的正義感深深打動,一心要嫁給他。1951年3月26日,73歲的法肯豪森,結束了6年零8個月的監牢生活,背負著歷史所遺留的創傷,帶著西西拉溫特回到德國波恩,後搬到拿騷市。

  錢秀玲堂兄、法肯豪森好友錢卓倫。當年,錢秀玲就是以錢卓倫妹妹的名義,去找法肯豪森求助的。

  「一個人無法選擇時代,但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

  法肯豪森離開比利時前,錢秀玲最後一次看望他。兩位好友擁抱惜別,自此再沒見面。

  錢秀玲全家此後定居布魯塞爾。她從事過化學研究,開過中國餐館,還與華僑同胞共同捐款,創辦比利時第一所中文學校,任第一任董事長。2008年8月1日,錢秀玲與世長辭,享年95歲。

  當年,張雅文之所以沒有以紀實形式講述錢秀玲與法肯豪森的故事,而是創作了小說《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有一部分原因,是當年的採訪,對法肯豪森了解還不夠全面。

  為追尋這位將軍的足跡,2014年夏天,張雅文再次獨自上路,飛往法肯豪森人生最終的落腳地——德國邊陲小城拿騷。

  在那裡,她看到了法肯豪森與西西拉溫特曾住過的黑褐色小樓,見到了與他有過交集的人,另外還拿到了法肯豪森晚年時所寫的20萬字的《戰外回憶錄》。

  在人們印象中,年老的法肯豪森很少與人交往,似乎再沒有從戰爭的痛苦中走出。他如同一片秋後的落葉,無聲地飄落在拿騷這座寂靜小城,被世界遺忘。

  但他灰暗的晚年,也曾有過一抹晚霞般的光亮——1958年10月20日,法肯豪森八十歲生日,這天中午,忽然來了幾位中國客人,捧著鮮花、蛋糕、勛帶、勳章。他們是中國台灣駐德國外交人員,受蔣介石指派,專程為他祝壽,感謝他對中國抗戰的幫助。

  老人連說謝謝,忍不住聲音哽咽。

  但這樣的快樂,對法肯豪森而言,稍縱即逝。更多時間,他都在痛苦的回憶與反思中度過。反思自己、反思國家、反思戰爭、反思人類。

  張雅文在其回憶錄中看到了這樣的話:「希特勒以人民的名義起誓,卻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如果誓言不再為人民的利益服務,而是帶有犯罪的性質傷害了人民,那麼,違背誓言去進行反抗,則成為一種道德的義務。」

  法肯豪森在回憶錄中的種種觀點,與他的行動形成映襯——無論營救比利時反戰人士,抑或謀劃刺殺希特勒。在張雅文看來,法肯豪森似乎在告訴人們,一個人無法選擇時代,無法選擇自己的國家和民族,但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

  1966年法肯豪森病逝,享年88歲。

  張雅文在離開拿騷前,特別前往法肯豪森長眠的墓園——一圈矮矮的樹牆,圍著一塊粗糙的石墓碑,碑前栽著一盆盛開的玻璃翠花,墓碑上用德文刻著法肯豪森與西西拉溫特的名字,以及他們出生與逝世的時間。

  張雅文站在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那天,天空晴朗、無雲、無風,亦無戰火硝煙,天地間一片寧靜,只有鳥兒飛過,留下一陣啁啾聲。

  (本文參考張雅文《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人民文學出版社、張雅文《與魔鬼博弈》重慶出版社)

(責編: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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