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欣：對於有人不屑的楊絳地位，我這麼看

如果你能活到百歲，笑看紅塵，紅塵也自然為你深情回眸。今天帶你看旅美女作家張欣感悟楊絳的最新文字。

楊絳走了。

微信朋友圈轉這個消息。我平常朋友圈就是自己的東西，純私人的。其他名人去世好像也跟自己無關。只有楊絳的消息一出來，有一種無名的悲傷。

她的《幹校六記》《洗澡》《我們仨》里，我比較喜歡「幹校」，因為我好奇，像錢鍾書和楊絳這樣的人在「文革」中究竟是怎樣熬過來的。適者生存，我覺得他們能逃難「文革」，就是具有不尋常智慧的人。

《圍城》不用說了，早有評論。《管錐編》嗎，厚厚的磚頭，翻沒兩頁眼皮打架。太高深了，讀不懂也。但是很想讀懂，因為讀懂了那就是鐵扇公主肚子里的蒼蠅，里外瞭然。據說是密碼寫成的日記，「文革」中的感想，要記下來，又不能惹禍上身，當然是天書，只有作者自己看得懂吧。

找來英文的，這總可以了吧。哎，英文的也不容易，貌似哲學大大地，我睡得呼呼滴。但是，感覺很好，就是近朱者赤。對於其中的清醒還是有感悟的。

楊絳年輕時

所以看到有人對於楊絳的大師地位不屑。微信上啪啦啪啦一圈又一圈刷質疑。我就想，不服的來亮亮好了——亮出你的舌苔與牙齒。

很簡單，你也來條千迴百轉的雞湯名言，讓新華社給你闢謠，說這是別人借你之言。

你也來一段曠世才子/才女的曠世姻緣。讓彼此在人生的最後還會有這樣的愛人絮語：最賢的夫/妻，最才的男/女。

來不了《我們仨》，來個《俺們倆》《他們仨》。

實在不行，你也來一個棒棒滴105歲。

能達到這其中任何一條都可以稱作大師，更何況是所有的貫穿綜合。

楊絳和錢鍾書

對於愛情，楊絳是大師。自己有才有貌，又有幸嫁給大才子，但是你可能會是林徽因，身先死後丈夫飛快投抱。也可能是張兆和，對著一生婚姻里「頑固的愛」說著頑固的不愛。

對於事業，楊絳是大師。才高八斗皓月當空，但是你可能是張愛玲，異地他鄉孤苦伶仃，為生計而耗盡才能。

對於文學，楊絳是大師。駕馭人生平地生雲，但你可能是丁玲，是非過結可以出一百本書。

如果主要看氣質，楊絳當然大師。100歲的人瑞，還能腦力清晰地寫一本《走到人生邊上》。

對於人生，楊絳錢鍾書的良緣佳偶就是傳奇。在曾經殘酷的歲月里，錢鍾書永遠不會成為老舍，因為他有楊絳。用今天的理論評說，一個人的婚姻幸福感跟他的家教成正比。楊絳的家教毫無疑問是最好之一。

如果你能把自己活得好好的，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貢獻之一。

一筆一畫的認真

「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豪無關係。」

楊絳70幾歲才開始重新寫作，有人說沒聽說過也正常。但是總聽說過魯迅吧，魯迅的那篇《紀念劉和珍君》也讀過吧。裡面提到的北師大校長楊蔭榆就是楊絳的姑姑。這個姑姑很厲害（嗯，張愛玲的姑姑也厲害，可以來一篇《那個時代的姑姑們》）。楊絳在《幹校六記》里專門有一篇《回憶我的姑姑》寫的就是楊蔭榆。

楊姑姑留學美國六年，拿的哥倫比亞大學碩士，回去做中國第一個女大學校長。這之前還在日本留學，日語杠杠地，當年中日雙方談判桌上的能手。也因為這個原因吧，日本佔領後，她總是幫一些中國人躲在自己家裡，與虎謀皮幫國人渡難，最後被日本鬼子槍殺了。這是後話，楊姑姑從北師大回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住在哥哥家裡，也就是楊絳的父親家，那時候的大家庭還是挺時興，除了這個姑姑，還有個二姑姑，也是一輩子沒出嫁。

楊絳的這篇回憶描述得非常客觀，白描手法，自然真實。所謂精妙中透出睿智，在獨到的領悟與發現里暗藏玄機。

這就要提到楊絳的大師地位。古狗上查查，大師就是偉大的老師，其實就是給老師加了個定義，並非冠以大師就是要三拜九叩。關鍵的關鍵是，楊絳這樣的人，根本也不稀罕什麼大師的定義，更別說啥三拜九叩了。

楊絳與錢鍾書、錢瑗

感覺錢楊的與眾不同是因為他們能歷經萬難活下來，並且活得還挺好且有智慧，這些才是我感興趣的。偏偏有人認為這是自私，就是只管自己不管別人，這叫什麼大師？那麼這些偏要別人管自己的人是不是更自私？關鍵是你憑什麼要把自己的喜好加到別人的頭上？在那樣的特殊時代，能夠做到保全自己又不害人有良心就是奇蹟。

其實這也是自我和整體的較真。

有人質疑，只是棒棒滴105歲也算大師?

嗯，勾一下，現如今最長壽的人122歲，美國最長壽115歲，世界平均壽命女性為88歲。

105歲基本接近年齡之最了，如果這時候腦力還清晰，自食其力，每天寫字鍛煉，像楊先生那樣活得乾乾淨淨的老太婆，估計申請吉尼斯紀錄也沒問題了。

天增歲月人增壽。據說楊絳後來的日子也很苦，要靠吃大劑量的安眠藥睡覺。但是頭腦還是清晰。有人寫文章描述錢鍾書當年回國時的情形如「報效國家」之類。楊指出，當年回國是因為實際考慮，如果留在美國，必定要為生計而工作，生存第一寫作第二，那麼很可能就不會有後來的《圍城》《管錐編》。實話實說，不粉飾，這就是知識分子的擔當啊。

楊絳和錢鍾書年輕時

楊絳的敢說真話，也是大師級。夏志清把當代中國文學介紹給美國人，首屈一指就數張愛玲和錢鍾書。楊聽了很不以為然，你怎麼把錢鍾書跟張愛玲相提並論呢。她認為張愛玲寫的都是婆婆媽媽，勾心鬥角小家子氣的東西，不上檔次的。呵呵，她們真的是兩類人啊。估計要張愛玲發這樣的評論，打死她也不會說。且把這段話當作八卦。

不過張愛玲的小說的確是讀完了壓抑。她的好處是文字描繪，那些絕妙的比喻，令人嘆為觀止的想像力。每個小說家有每個人的獨特處，大師自然如此。

楊絳的好處就是不露機鋒的睿智和幽默。就才華而言，兩個人不相上下，想像力創造力上張愛玲略勝一籌。就生活而言，就是情商上面，楊絳大獲全勝。

這跟家庭成長有關，楊絳文章里提到的父母親和睦相親，從來沒爭吵過。張的家庭正相反，大打出手都有。所以兩個人的婚姻也不一樣。

現代人不是喜歡研究如何成長教育下一代嗎，楊絳的這種幸福婚姻加上原生家庭倒是很好的研究例證。

楊絳晚年照和張愛玲老年照

說起張愛玲，我也是張迷，剛寫小說那陣兒，拿起張的小說，讀著真是心花怒放啊，就是裡面的比喻，她的描繪，她的語言，真的是沒人出其右。

但是有個過程，大學時我就不喜歡讀了。細讀張愛玲和《紅樓夢》都是到美國來以後了。

喜歡楊絳也有個過程，以前讀她也覺得過於平實，波瀾不驚的老太太磨牙。感覺到區別是因為有了後來的經歷和年齡增長。

就是所謂經典，實在是故事背後的東西，這個就要時間和經歷做支撐。比如你讀《紅樓夢》，裡面也是婆婆媽媽巨細披靡。《圍城》裡面也有這樣的小肚雞腸人物。但是那背後的東西，就是作者沒寫出來的讓你去體會的東西，那是真正的區別，要你細琢磨才能領悟。比如《紅樓夢》，你讀100遍估計有100個領悟，《圍城》也是，再讀會發現先前沒注意的東西，有挖寶藏的感覺。

另一個層面就是隨著對作者的了解，開始對作品有了不同的理解。比如說，楊絳的《幹校六記》可以展示給你看她的愛情與家庭，她的原生家庭對於她為人處世的影響。他們在「文革」中的磨難和再生。

楊絳部分代表作

這個就有現實意義了。如果我有女兒，如果跟她介紹中國女作家，我會讓她看楊絳。

張愛玲的小說，還是我從前用過的比喻，那是巴黎時裝舞台上的Valentino（華倫提諾）, 美輪美奐，但真要平常生活，還是平和的裝束就好，自己舒服最重要。

說楊絳是因為有錢鍾書。張愛玲也碰到了呀，桑弧啊。桑弧才德兼備呢。張應該也像楊絳當初遇到錢鍾書那樣，來一句我沒有男朋友（丈夫也是假的，沒有真的結婚），也許結果會不一樣？反正人家桑弧都結婚了，她才知道，還是從別人口中。

所以感覺前邊那段八卦也不像楊絳說的，她這樣的人說這樣的話基本沒必要。但也可能。

《小團圓》里，荀樺是一個性騷擾的傢伙。但是對同一個人，錢鍾書卻印象非常好。

呵呵，人性的多元化啊。所以，百歲老人的好處之一，就是看得多了。因而如果你能活到百歲，笑看紅塵，紅塵也自然為你深情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