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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償性出生高峰真的會出現嗎?

很多人以為計劃生育晚停止一兩年沒有關係。其實生育障礙率在逐歲提高,今年能懷孕的,到明年可能就懷不上了。

經濟觀察報 易富賢/文

剝開生育率預測數據的層層筍殼

十八屆三中全會之後,遲遲未動的人口政策邁出了跨時代的一步——實行單獨二孩政策。依照本屆領導的執政邏輯,這一步原本可以邁得更大,目前之所以如此謹慎,是因為兩個課題組論證全面放開二胎後將出現難以承受的出生高峰。

其中,蔡昉等20多位人口學家完成的《中國人口發展報告2011/12》認為全面放開二胎,生育率將超過4.4,每年出生4700萬;即便單獨二孩,生育率也會反彈到2.4。翟振武課題組預測全面放開二胎後每年出生人口峰值將達到4995萬,生育率將達到4.5;即便單獨二孩,生育率也會反彈到1.8以上。

2014年3月《人口研究》的文章公布了翟振武的論證依據:生了1個孩子的15~49歲婦女有1.52億,60%~70%有生二孩意願,全面放開二胎的話,將累計多出生9700萬人。

2014年7月10日,國家衛計委計劃生育指導司司長楊文庄在新聞發布會說,目前全國約有1.5億擁有一個孩子的家庭,有近70%至80%的家庭有再生育意願,如果全面放開二孩,即約9000萬育齡夫妻有生育兩個孩子的意願和計劃,對經濟社會的發展會造成很大影響。

本文用「剝竹筍」的方法,看看這些數據有多少真貨。

第一層筍殼:有人想生也生不了

翟振武文章中附有國家衛計委分年齡的生育意願數據:20~24 歲年齡組有79.9%打算生第2個孩子,25~29 歲為70.2%, 30~34歲為60.3%,35~39歲為52.4%,40~44歲為38.6%。

但有生育意願不一定能夠成功懷上孩子。1980年以來,中國不孕人群逐年遞增,其比例已升至10%~15%左右。而美國的不孕率卻從1965年的11.2%下降到1982年的8.5%、2006~2010年的6%。

另外,即便成功懷孕,也不一定能最後生下孩子。由於子宮和激素等原因,部分胎兒難以成功活產。「生育障礙率」是指生理上難以成功活產孩子(包括不孕)的比例,不孕、墮胎和剖腹產是導致生育障礙的重要原因。中國的不孕率、剖腹產率和墮胎率都高於美國,生育障礙率應該比美國還要高。這裡姑且採用美國的「生育障礙率」數據:15~29歲為11.0%,30~34歲為14.2%,35~39歲為39.3%,40~44歲為47.1%。

將翟振武文章所列的各年齡婦女,根據生育意願和生育障礙率重新計算。比如,30~34歲婦女共3385萬人,60.3%有生二孩意願,有14.2%存在生育障礙,最終只有1751萬婦女能生下二孩。依此類推,這1.52億婦女將最多出生5827萬孩子。

翟振武認為補償性生育是分四年完成。每延遲一年,對應的是下一個年齡組的生育意願和生育障礙率。經過平移計算,最多只能多出生5274萬孩子。

第二層筍殼:有人原本就會合法生二胎

目前中國人口中仍然有超過60%是農村戶籍,農村一孩是女孩本來就可以生二孩,國家衛計委的《2013年生育意願調查數據報告》顯示,全國每個婦女可以生1.354個孩子。而二孩平均生育年齡為32歲,也就是說還有相當部分35歲以下婦女在舊政策下可以合法生二胎,但目前還來不及生。

假設上述15~35歲婦女中的35%在舊政策下可以合法生二孩,合計有1390萬二孩本來就是可以合法出生的,那麼全面放開二胎只會多出生3884萬(5274-1390=3884)。

第三層筍殼:有人原本就打算超生二胎

目前已經出生的單獨二孩,都是在政策前懷孕的(原本算超生),比如湖北從3月27日到8月31日,收到單獨二孩申請19878例,其中已出生6309人(39.9人/天)。浙江從1月17日到5月31日,批准申請43147例,出生2444人(18.1人/天)。全國人口是湖北、浙江的23.3倍、24.5倍,那麼估算全國每天超生930~443人,均值687人,每年超生25萬人。而以17.2%的生育障礙率計算,對應的是30萬「著手」懷孕的人群。

單獨家庭主要分布在城市,超生比例就不低了;全面二孩是城鄉受益,而農村超生二胎的比例還較高。假設目標人群35%原本就打算超生,那麼因為全面放開二胎只能多生2525萬(3884×65%=2525)孩子。

第四層筍殼:生育理想轉變不了生育現實

上面是假定生育意願都能「兌現」成生育率,其實理想子女數與現實生育率是有巨大差距的。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提供的2000年前後的數據顯示,24個國家的總和生育率平均只是理想子女數的63.5%。比如愛爾蘭、英國、美國、德國的理想子女數為3.03個、2.53個、2.67、2.40個,但是實際生育率只有1.89、1.65、2.06、1.37。

1985年台灣地區的婦女平均理想子女數為2.5,2010年為2.05。如果生育理想得以實現,那麼總和生育率應該穩定在2.0~2.5之間,但是總和生育率卻從1980年的2.5一路狂跌到1990年的1.8、2010年的0.9,說明很多婦女「壯志未酬」。1998-2008年總和生育率只是理想子女數的58%。

從1977年到2010年,日本婦女的「生育理想」只是從2.61個下降到2.42個,但是總和生育率卻從1.80下降到1.39,因為理想與現實之間隔著千山萬水。比如2010年日本婦女理想子女數為2.42個(「腦動」),但是考慮各種現實壓力,只打算生2.07個(「心動」)。很多人仍然會躊躇不前,付諸「行動」的比例更低。由於不孕率和生育障礙率很高,「行動」還不一定能夠導致「胎動」;即便出現了「胎動」,還不一定能活產(「嬰動」)。可見,從生育理想到現實,需要「過五關」:腦動-心動-行動-胎動-嬰動,層層折扣。1992年-2010年,日本總和生育率只是理想子女數的51%~57%。

上海200多萬個雙獨家庭中有40%~50%的人願意生二孩,但是2008年以來的5年時間裡,只有15000對夫婦提出申請,只出生7000多人。2011年河南在全國最後才實行「雙獨二孩」政策,預計每年將多生1.8萬人,但是政策實施兩年來,僅有600多個家庭生了二孩。

考慮到生育意願和生育現實的差距,上面分析的2012年全面放開二胎後的「2525萬補償性出生」還需要扣除30%的水分,只剩下1767萬。

第五層筍殼:有人會主動放棄生育機會

其實「筍殼」仍然沒有剝乾淨,還有相當部分人會主動放棄生育機會。比如,上海雙獨二孩的出生/申請比只有50%。

在2014年單獨二孩申請中,以女方年齡統計,上海30歲以下的佔16.96%,30~34歲佔56.18%,35~39歲 占 25.33%,40~44歲 佔1.44%,45歲及以上的佔0.10%。根據美國的生育障礙率的數據,估算上海雙獨二孩申請者中有29%左右主動放棄生育。

全國放棄生育的比例和申請者的年齡都低於上海,因此出生/申請比將高於上海。浙江省的女方申請者年齡在全國比較有代表性:24歲及以下佔3.3%,25~29歲佔33.7%,30~34歲佔46.6%,35~39歲佔15.1%,40歲及以上佔1.3%,那麼申請者主動放棄生育的比例估計為17.8%。

上面分析的全面放開二胎後的「1767萬補償性出生」還需要扣除主動放棄生育機會的17.8%,只剩下1453萬,只有翟振武預測的9700萬的15%。

二孩申請會逐月、逐年減少,假設補償性出生在1~4年內以4:3:2:1的比例釋放,那麼每年將多出生581萬、436萬、291萬、145萬人;正常出生以人口普查2010年的1383萬計算,每年總出生人數為1964萬、1819萬、1674萬、1528萬,遠低於翟振武、蔡昉課題組所預測的4995萬、4700萬。

其實,仍然還殘餘一些「筍殼」:如雙獨家庭原本是可以生二孩的,全面放開二胎對他們沒有影響。

單獨二孩實踐驗證補償性出生

2014年1月17日,浙江在全國率先實行單獨二孩政策;截至6月1日,除新疆和西藏外的29個省、市、區(130799萬總人口)都已經實行單獨二孩政策。截至8月31日,全國只批准單獨二孩申請約62萬例,包括在政策之前266天內懷孕的約18萬例(「超生」687人/天)。

可以根據2010年人口普查各省人口數和這次截止8月31日實行單獨二孩的天數,進行加權平均。比如浙江總人口5443萬人,到8月31日已經實行單獨二孩政策226天,二者相乘,為1230048萬人·天。將各省的數據相加,為19662664萬人·天,除以130799萬總人口,加權平均為150.3天。

也就是說到8月31日,相當於全國實行單獨二孩政策150.3天,平均每天批准4124例申請;扣除政策出台前懷孕的18萬例,那麼新增申請是2927例/天。申請人數在逐月減少。假如全國今後214.7天每天批准2700例,那麼一年(365天)只能會批准120萬例申請,減去政策前懷孕的18萬例和政策後原本打算超生的30萬例,剩下的72萬例以75%的出生/申請比計算,只會多生54萬人。補償性出生在1~4年內以4:3:2:1的比例釋放,那麼每年多生54萬、40.5萬、27.0萬、13.5萬人,合計只會多生135萬人。

根據翟振武的預測,單獨二孩政策後累計將多出生1000萬人,全面二孩政策累計將出生9700萬,是前者的9.7倍。那麼把上面的數據乘以9.7,全面二孩後1~4年也只多出生524萬、393萬、262萬、131萬,合計只多生1309萬人,比上面用「剝竹筍」的方法計算的結果還少。

2014年單獨二孩政策出台後,已經釋放了一些補償性出生。2015年全面放開二胎的話,第一年(2016年出生)只會補償性多生400多萬人,正常出生以人口普查2010年的1383萬計算,那麼合計只出生1800多萬,總和生育率只有1.7。

由於目前的生育意願已經很低。停止計劃生育,累計補償性出生也不會到2000萬,峰值生育率能達到1.9、2.0就算很不錯。即便是最誇張的估計,峰值出生人數達到2500萬(事實上不可能),也不過相當於中國1986~1990年、印度近年的出生水平。

中國能做好「接生」準備

我在2007年版、2013年版的《大國空巢》都提出:停止計劃生育後出生高峰越高越好。縱觀人類歷史,出生高峰往往導致此後的經濟繁榮。中國1963年到1974年這次出生高峰共出生3億多人口,奠定了中國改革開放後經濟騰飛的人口學基礎。

二戰後的嬰兒潮奠定了發達國家幾十年的經濟繁榮。以美國為例,20世紀50、60年代,嬰兒潮人口帶動了玩具、卡通、流行音樂的成長;70、80年代,步入結婚活躍期的嬰兒潮人口帶動了房地產、汽車業的成長;1990年代,步入消費黃金期的嬰兒潮人口又帶動了個人電腦和互聯網的成長。

現在日本和歐洲的經濟危機很大部分原因是由於1970年代之後的嬰兒荒;而美國經濟能率先復甦,是因為在1980年代後生育率回升到2.1左右,又出現了一個嬰兒潮。

中國經濟已經面臨拐點,缺乏增長點。經濟問題的核心是內需不足,一方面是計劃生育直接導致年輕消費者數量不足;一方面是很多人擔心獨生子女養不了老,不敢消費。停止計劃生育的出生高峰將帶動一個龐大的產業鏈(從孕婦服飾、嬰兒奶粉、尿褲、哺育用品、洗護用品、嬰童服裝、幼教用品、多層次教育,到房地產、汽車等幾乎所有方面),對內需的拉動作用遠遠比房地產和汽車要大。最重要的是,這種拉動作用是可持續的,將推動今後幾十年的經濟增長。為孩子投資是一種本能反應,只要政府解除限制,家長會不斷地進行投資,大大改善內需市場。可見,停止計劃生育後的生育高峰是超級內需,是驅動經濟的「孩動力」航空母艦!擔心出生堆積,就像久旱擔心下雨一樣。

從宣布停止計劃生育到嬰兒高峰,有差不多一年時間,政府有時間引導醫院和企業做好「接生」準備。

我與全國多地的婦產科和其他科的醫生討論過,他們都認為中國的醫療資源彈性很大,應付補償性出生高峰是沒有問題的。20世紀80年代後期中國年均出生2500多萬都沒有問題,現在醫療水平和條件還大有提高和改善。

嬰兒食品和服裝行業的彈性也很大。出生高峰對這些企業是巨大的商機,可以提供很多就業機會。市場可以引導企業將奶粉資源配置到嬰兒奶粉上,併合理進口一些嬰兒奶粉,政府也要大力宣傳母乳餵養的好處,普及母乳餵養的知識。

目前城市的入學難是因為城市規划出了問題:現在處於城市化加速階段,大量人口湧入城市,而城市卻沒有建設足夠的學校,農村教師還大量下崗。總體來說,中國教育資源是嚴重閑置的。中國小學在校人數從1998年開始負增長,從1997年的1.40億下降到2013年的0.94億。停止計劃生育,一方面可以避免教師下崗,一方面可以解決大學畢業生的就業。

鼓勵生育的任務非常艱巨

人口的可持續發展是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前提。要保持人口的世代更替,發達國家需要每個婦女生2.1個孩子;中國由於嬰幼兒死亡率和出生性別比都比發達國家要高,世代更替水平生育率應接近2.3。

社會越發達,教育水平和養育成本越高,生育意願越低,婚齡、育齡越晚,不孕率越高,丁克、單身人群比例也越高,生育率因此也就越低。佛教國家泰國、伊斯蘭國家伊朗目前的發展水平與中國基本一致,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2013年泰國的生育率只有1.4,而伊朗的生育率也只有1.9。台灣地區、韓國的社會發展水平高於中國大陸,在鼓勵生育的情況下,2013年的生育率分別只有1.07、1.19。

中國大陸由於幾十年的計劃生育,經濟和城市都是圍繞著獨生子女政策規劃的,少生的觀念已經深入骨髓,鼓勵生育的難度比台灣地區、韓國還要大。

中國一方面要面對生育率難以提升,一方面還要面對20~29歲黃金年齡育齡婦女在2011年達到1.14億的頂峰後開始減少,到2032年只有0.65億。另外,隨著老年人口的不斷增加,每年死亡人口卻將由2012年的966萬增加到2030年的約1350萬、2050年的約1862萬。即便是鼓勵生育,也難以遏制人口銳減和快速老化。中國人口政策急需敦刻爾克大撤退式的戰略轉向。

今後千方百計鼓勵生育,每年能多出生幾十萬人就算很大的政績了。而之後鼓勵生育(昂貴的「動能」)很多年,累計「多生」的人口可能還不如現在的補償性高峰(免費的「勢能」)出生的多。如果通過「過渡」方案將補償性高峰過渡掉,是極不明智的。

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2014年只實行單獨二孩政策,是因為預測全面二胎年出生人數會達到難以承受的數字,但是單獨二孩實踐已經證明停止計劃生育後峰值出生人數也達不到2200萬。

老子曰:「治大國如烹小鮮」。小魚量多且脆弱,最好的辦法是不挑,不揀,不分類,一鍋煮之;小魚久烹則糊,越糊越粘鍋;如果慢慢翻的話,會被翻爛,因此要乾淨利索。中國計劃生育幾十年,「小鮮」已經快「燒糊」了,並且很「粘鍋」(阻止停止計劃生育的力量很大),該翻就得翻。《韓非子》:「事大眾而數搖之,則少成功;治大國而數變法,則民苦之。」各種分人群、分地域的過渡方案也違背了「人生而平等」這一基本的立法原則。《尚書》:「樹德務滋,除惡務本。」人口政策應該有治無類,盡量普惠。

很多人以為計劃生育晚停止一兩年沒有關係。其實生育障礙率在逐歲提高,今年能懷孕的,到明年可能就懷不上了。單獨二孩政策出台後,很多網友向我哭訴:以前能生時不讓生;現在讓生卻生不了。晚停止一年,就多損失一年的出生人口。

就像產前的「陣痛」一樣,停止計劃生育的社會成本是不得不付出的,但其政治、經濟收益卻是巨大的:可以節省財政支出,嬰兒潮能刺激消費,給家庭帶來歡樂、幸福、希望,給人們更多的人性和親情,獲得民心,發展經濟,穩定社會,恢復國家持續發展能力。停止計劃生育的行政管理成本更低,因為大家都可以自由生育,不用牽扯到地區之間、人群之間的差異,不存在生二胎的資格鑒定和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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