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舊聞錄||七小福：他們見證了香港電影的興衰

在剛結束的成龍電影周頒獎典禮上，成龍給大家來了一記煽情的「回憶殺」。

今年是成家班40周年，成龍從年初就開始搞事請。6月中，成龍電影周之夜上，成龍邀請了成家班全體兄弟到場，又邀請了「七小福」的師兄弟隆重上台亮相。他還準備了一個無比煽情的回憶MV，送給師兄弟。

▲播放MV時，攝像機一直對著師兄弟幾人面部特寫。在這個事先準備好的煽情彩蛋里，元彪最淚淺，從頭哭到尾。元華、元德、元秋是眼濕濕。中間成龍瞅了洪金寶一眼，大師兄眼裡無波瀾。

大師兄洪金寶發言時候，無不感慨地說：「七小福已經58歲了。」58歲，差不多一個甲子的時間。它的發展，本身就是香港電影的一個記憶標本。

在香港電影圈，有一種特殊的行當，叫龍虎武師，也就是武俠片里的打手。他們跟「茄哩啡」是稍有區別的，本身還是需要點武功底子。

▲五六十年代的香港，電影競爭激烈，「電懋」與「邵氏」兩大巨頭並立。為了對付「電懋」，「邵氏」率先開創「新派武俠片」。以張徹、胡金銓為代表的武俠片風靡一時。武俠片有許多打鬥場面，需要有武功底子的群演、替身配合。這就需要大量龍虎武師。當時的香港，有不少從大陸過來的戲班、功夫世家，他們的弟子漸漸承包了電影里的龍虎武師。主要分成幾個山頭：京劇名家于占元的「七小福」，京劇名家粉菊花的「粉家班」，以袁小田為代表的「袁家班」，洪拳傳承人的「劉家班」。

于占元是當時小有名氣的京劇大武生。他的女兒于素秋，就是華人世界都知道的《如來神掌》里的女主角。于占元在香港開了一家名頭很大規模很小的戲班「中國戲劇學院」，收徒教戲。這裡遵守的是舊時梨園的規矩。徒弟入門，須簽訂生死契。

▲洪金寶曾拍過一部自傳式的電影《七小福》，裡面就有這樣簽生死契的情節：「…無故禁止回家，中途不得退學…倘有天災病禍，各安天命…頑劣不服，打死毋論」。

不少窮孩子，熊孩子，早早被送到這裡來學一技之長。唱念做打，什麼都得學，這裡可不會有什麼愛的教育，不從師命，打。懶惰不學，打。

「七小福」是于占元為徒弟們起的一個響亮江湖名號。泛指：洪金寶（藝名元龍）、元華、成龍（藝名元樓）、元奎、元武、元泰、元彪。小福成員其實並不止7人，還有元彬、元德、元秋、元華…

梨園子弟大多身份低下，生活拮据。從小在三教九流的地方長大，讀得書少打的架多，身上的江湖氣重。洪金寶和成龍都坦言年輕的時候就愛到外面跟黑社會打架。成龍還曾給黑社會帶過白粉。命，在他們眼裡好像真的不是那麼重。

因為大師姐于素秋，師叔韓英傑都在電影圈裡混，近水樓台的關係，洪金寶最早出道，從小演員做起，然後慢慢走上龍虎武師的路子。

武俠片的劇組裡，什麼人什麼山頭的都有。獨木不成林，要想站穩腳跟，自然是自家人一起上。作為大師兄的洪金寶，很快就把師弟們一個個帶進行，發展成武師，大家「有飯一起開，有戲一起拍」，要麼出現在張徹、胡金銓的「新派武俠片」里，要麼出現在李小龍的「時裝功夫片」里。

▲誰能想到這個小眼睛大鼻子的「死龍套」，往後的幾十年里會對香港乃至世界的功夫電影影響深遠呢？

▲當時師兄弟里混得最好的自然是洪金寶，聰明，靈活，很快就從武師升到武術指導，又可以當主演。

▲除此之外，混的比較好就是元華。因為身形健美又瘦小，他成了李小龍的御用替身。

70年代後期，武俠片沒落了，李小龍死了。洪金寶、成龍的「喜劇功夫片」風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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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不管是張徹胡金銓的武俠片，還是李小龍的功夫片，功夫是大英雄的必殺技。而到了洪金寶、成龍這裡，小人物也可以靠一身功夫去打boss。既然是小人物的故事，自然離不開各種插科打諢，搞笑自嘲。他們過去在戲班裡練的雜耍，剛好可以用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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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金寶和成龍，搭上七小福里顏值相對較高的元彪，成了嘉禾三寶，開創了屬於他們的時代，收穫了源源不斷的財富。

名利雙收後，幾乎同一時間，洪金寶和成龍開始各自立山頭，成立了自己的招牌：洪家班、成家班。

當然，洪家班和成家班的路子還是不一樣的。

成家班裡只有一個主角，那就是成龍本人。所有人的努力都為了擦亮「成龍」的這塊招牌。

相對而言，洪家班裡的明星，比成家班多了不止一點點。

▲九叔林正英。在拍殭屍片以前，其實九叔當了很久的武行。

▲曾志偉。曾志偉最初入武行就是洪金寶搭的橋，在洪金寶導演的第一部電影《三德和尚與舂米六》里出演一個小角色。當然，他在洪家班的時間也不長。

▲午馬。他最為我們所熟知的便是《笑傲江湖》里的劉正風，《倩女幽魂》里的燕赤霞。但其實午馬還是導演、是武術指導。

▲高麗虹。這個中澳混血的美女是洪家班裡少見的女徒弟。她還是84年香港小姐冠軍。80年代動作片大熱，她拜洪金寶為師，入了洪家班的門，成為一個打女。然後…就成了洪金寶的第二任太太。

見洪金寶和成龍自立了門戶，七小福里的剩下的師兄弟們自行組了個「元家班」，有元彪、元華、元奎等等。但始終成不了什麼氣候。他們更多時候，是遊走在洪家班和成家班之間。

雖然各自立了字型大小，但因為同在一家電影公司，所以師兄弟們依然常常在一起拍戲。

80年代，七小福和它所繁衍出來的洪家班、成家班可謂風頭無兩。從83年到89年，每一屆的香港電影金像獎都有他們的提名和獲獎。尤其是第五屆頒獎典禮（1986）上，除了最佳女配角、評委團以外，每一項大獎的提名都被他們包攬，同一個獎項甚至出現師兄弟打擂台的情況。18個獎項，成家班和洪家班得了5個獎。

80年代的票房冠軍，有9部是動作片，成家班和洪家班包攬了3部。

進入90年代後，香港電影的風向又變了。80年代是動作片的天下，90年代是周星馳的天下。這一點，自有票房為證。

九五以後，香港無論各行各業，都在擔憂「九七」（啊，想想馬上就要回歸20年了呢），電影行業也一樣。錢多人傻的投資方越來越少，他們越來越謹慎，只考慮名聲大，收益有保障的明星。當時電影圈裡最有保障的莫過於：周星馳、周潤發、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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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龍並沒有受這股低氣壓的影響，他憑著《紅番區》，成功叩開好萊塢的大門。在這之後，成龍在好萊塢的路子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已然成為好萊塢華人明星的代表。

反觀洪金寶，90年代後期其實也去過一趟美國拍電視劇，但反響麻麻地。又意興闌珊地回來了。90年代，除了偶爾給劇組當動作指導，洪金寶幾乎是隱退的狀態。

同樣是闖蕩美國。為什麼成龍可以，而洪金寶卻失敗了呢？

在前瞻性上，成龍確實比洪金寶要好。早在80年代初，香港喜劇功夫片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成龍就開始闖蕩好萊塢。雖然前面兩次都以失敗告終，但至少到過外面，感受過差距，了解過市場，他有足夠是時間來思考和調整。而洪金寶直到危機殺到埋身了，才反應過來，已經太遲了。

洪金寶尚且如此，七小福里的其他師弟更混不好。

說到洪金寶跟成龍，我又忍不住多扯幾句八卦。關於他倆的一些微妙的小恩怨。

洪金寶當了幾十年大哥大，從前不管在戲班還是在電影圈裡永遠是自己佔盡風頭，如今被師弟反超，這讓洪金寶的心裡多少不服。而媒體呢，又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總愛在採訪中拿兩者進行比較，這一來而去的，大哥大話里也就有骨有刺了。

▲大師兄的架子是不管私下裡還是片場，都很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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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龍愛當英雄，我不！

▲直言不喜歡跟成龍合作，跟周星馳鬧崩的時候，給周星馳的評價是，比成龍還難搞。

▲成龍的回應，也很會找角度。

電影上的成就，是已分高下了。但在對待兩性問題的態度上，他們師兄弟絕對是平分秋色的。

林鳳嬌在演藝事業最高峰時候為成龍息影，到美國生孩子，大家是早已經知道的啦。無獨有偶，洪金寶的第二任太太高麗虹結婚不久，就息影，獨自去了美國，照顧洪金寶4歲的女兒，直到女兒長大了，高麗虹才回到洪金寶身邊。

這些年，洪金寶大哥大也斷斷續續傳出過各種緋聞，包括跟內地瓊瑤劇出身如今很幸福美滿的女星。高麗虹和林鳳嬌的態度一樣：我相信他。

當大哥的女人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啊，要等得，要忍得。

我們常用「摸爬滾打」來形容一個人的努力是有多麼不容易，這放在普通人身上是誇張的形容，而放在以七小福為代表的動作電影人身上，是寫實。

他們為香港動作電影做的一切，都是「攞命搏嚟噶」。他們的興起和消沉，本身就是香港電影的一個縮影。

在特技尚未成熟的70年代，當一名武打明星，他們拼的就是狠。玩命的狠。25米那麼高的懸崖不弔威壓，你敢不敢跳？跳下來，你就有觀眾，你就有票房。

這對從小習武，皮粗肉糙的武行來說，那有什麼不敢的。據聞，當年洪家班和袁家班競爭激烈，拼的就是誰更不要命。今天你劇組的人斷了手，明天我劇組的人就爆了頭。

在資金充裕的80年代，不管是洪家班還是成家班，都出了不少導演。他們早年混跡在片場，天天接觸攝像機、燈光和威壓，他們已經把電影製作工藝的那一套摸熟，拉上投資，自己當導演，編劇，動作設計。用著自家的兄弟，機器一開就能完成流水線的創作，省心又高效。

但資本的泡沫和潮水退去後，過去那一套不適用了。要麼掙扎著，順應浪潮的方向去自我改變。要麼，就只能被拍到沙灘上。而且，改變也得看時機，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進入21世紀，港片的日落西山已經是不變的事實。七小福的成員，還能出來打拚的，紛紛轉入內地，名氣大如洪金寶的，略有佳作。

小師弟元彪，在內地和香港合拍的電影里，常常給大腕當配角。其他，像元華，曾經是七小福裡面身手最好的，一度因為周星馳《功夫》里的「包租公」而拿下金像獎的最佳男配。但市道淪落，這獎也不起什麼作用，最近兩年還被爆出要領救濟，也是唏噓不已。

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懷念那個泥沙俱下的港片時代。若論編劇若論藝術，未必能與今天的大製作電影相比，有些情節甚至泛濫和行貨到發笑。但我們仍懷念它。我們即是懷念這些「攞命搏」的演員，我們也懷念那個時代，電影工業里特有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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