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美篇美文回顧──我的美路歷程
2016年來到群賢咸集,群英畢至的美篇大家庭,我不揣譾陋,開始了美篇美文的製作,將自己那些並不引人矚目的的小說、詩歌、散文、文學評論作了粗略的呈現。以下,是拿文本作的一個原初、原始、原生態的年度的總結和帶有自我審視的回顧。
小說惱人的一天 方靜是美人胚子,這跟科學定理一樣是大家一致公認的,從小學到大學,她的美一直奔流不息。 校花方靜的美同古希臘海倫的美如出一轍。回想十幾年的從學生涯,到底有多少男生為她爭風吃醋,打架鬥毆,她沒法象統計學家那樣精確計數,正如當年特洛伊元老院那些白髮蒼髯的老頭子們,認為為海倫徒耗國帑、輕動刀戈而發動一場戰爭太不值當,一旦他們親眼目睹了海倫明艷動人、顧盼生輝的風采,個個竟然目瞪口呆,眾口一辭發出「我們的損失怎及她秋波一轉!」的浩嘆。這些青春年少的男孩以為方靜一戰為他們個人的無上榮耀。 人說自古紅顏多薄命,方靜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了塵煙瀰漫、機聲震天的南方煉鐵廠,當了一名車間福利員,到了工廠,方靜義不容辭而又順理成章地晉陞為南方煉鐵廠的廠花,成了眾多男人垂涎的尤物與追逐的目標。 兩個月前,方靜從除塵車間調到原料車間,到了新的環境,本說應該精神煥發,新人新貌,方靜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最畏怕見到王書記那張兩眼笑成一根直線而又浸滿色慾的胖臉,她閉上眼,這張臉就噩夢般地向空間擴張,膨脹,彷彿整個宇宙空無一物,只剩下這張笑盈盈的肥闊臃腫的胖臉,極盡無恥地自我繁衍。 王書記長得象毛主席,他自己也認為自己長得象毛主席。王書記文化不高,可是心大如斗,野心勃勃。王書記一直幻想著自己用劉翔百米衝刺的那股勁頭向廠黨委書記的位置直愣愣地奔撲過去,他潛意識裡有思想掌控欲,以一種近乎病態的狂熱想把一廠子人的思想控制在自己手中。儘管王書記讀書不多,可是王書記是把小學文化膨大到大學文化,把大學文化提高到與博士比肩的人。王書記初通文墨,而內心卻出奇的平庸愚鈍,他偶爾興緻高漲,情趣盎然地寫寫小文章,在報端的屁股上露露臉,一副春風得意馬蹄急的模樣。 方靜很鬱悶,早上調度會完畢,王書記跑到她辦公室坐了一大歇,說了一大堆含糊曖昧,極富挑逗意味的話。王書記是見不得雪膚花貌漂亮女人的人,一見姿色上佳的女人,心中憋著的邪火就唰唰直往上躥。方靜對王書記的風流韻事早有耳聞,還是文革期間他擔任車間團支書時,被人碰見他和女工關著門在辦公室里鶯聲燕語,風流快活,當時廠領導對他的作風問題提出過措詞嚴厲的批評,後來由於王書記的老鄉出面干預才不了了之。 在方靜的眼裡,王書記只配用「聲名頗著,名譽不佳」八個字來匹對。對於王書記的心思,她比誰都明了。儘管她心明如鏡,卻故作糊塗,不溫不火,處亂不驚,一副風塵不染的樣子,她以縱橫捭闔的外交手腕將王書記灰溜溜地打發走了。自個兒坐在文案前暗自嘀咕,哼!本姑娘持身守正,也不看看姑奶奶姓甚名誰? 條桌上放著收發室送來的一封挂號信,方靜快速地瞄了一眼,是相館寄來的照片,這是數日前和幾個女友外出玩耍時拍的。拆開信封,當她拿到洗出來的相片,發現在她的身後,紅艷欲滴的攀枝花熱烈盛開的樹下,出現一個衣冠不整的男人的背影,穿著裂了口的皮鞋,衣服下擺向上翻卷。這個闖進鏡頭的人,不顧大局,破壞了照片的整體和諧,象美人的臉上叮上了一隻蒼蠅。她氣得牙痒痒,恨不得將他定點清除。她感覺這太滑稽,不可理喻,心情徹底遭到破壞,宛若一個人嘰嘰歪歪的聲音加入美妙音樂中的那種令人掃興並引起生理厭惡的情景。 苦撐苦熬終於等到了下班,老媽打來電話,讓她回家前買點蔬果捎帶回去。 方靜進到東勝超市,迎面一個穿著皺巴巴襯衣的五十附近的男人,打著劣質領帶,戴著一副辨不清是近視還是平光的眼鏡。他的襯衣色彩濃艷,而他卻到了年齡上要求歸於素凈的時候。他的眼鏡似是平光,而眼疾竟象人人追慕的目標,成了時髦者翹望的風潮。他昂首挺胸,象只高傲的公雞反剪雙手高視闊步,他看人的派頭又象在檢閱腳底下的螞蟻,渾身透著裝風雅者俗不可耐的神氣。 方靜背轉臉去,用手捂住嘴巴,莞爾欲笑,又極力剋制,最後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啊!新世紀的一個幻想者,從中世紀闖進現代世界的一個略顯另類的堂詰訶德,這斑斕的人生之林,是如此的奇形而異狀! 吃過晚飯,方靜斜躺在床上靜靜反思。唉!我今天碰上的都是些什麼人什麼事啊? 這天晚上,方靜睡得很早,做的夢也不那麼擠,顯得從容不迫,不象平素因為晚睡,時間上不太充裕,做夢時老把自己往緊張的節奏上逼。 夜很恬靜,方靜的夢很舒緩,她一天的煩惱都在這夢中如鹽遇見水似的冰消雪融了,月光的清輝照著她平靜美麗的
代表作品:跨文體實驗小說《萍水相逢》
小說世界|嘉寧:惱人的一天陳嘉寧 || 萍水相逢(小說)
詩歌中 年背剪雙手,以禪的風雅背誦苦難無章的國家歷史。白痴的目光,充滿虛無。歲月鋪天蓋地。夕光從臉側溜走。憤怒的火焰窒息。狂飈的呼嘯渺遠。掙扎的聲音,朝升暮落的凄涼。捨棄自由和寧靜,追求疼痛。在一條紆曲的江邊,在比江邊的醫院更高的高度,中年的好時光正向黃昏傾斜。那些好日子都已用盡。大提琴輝煌的尾聲掙脫琴身。撒網,收網,壯闊江天間一次希望的埋伏。浩蕩青春,熱情瓦解。你拿什麼獨立千秋?那些恩愛與情仇,在眼中過濾為冷靜。已回不到時間的源頭靜坐片時。蔥蘢的白樺林屹立在歲月中,空曠而茫然。手指畫出一條流亡的路。腳下的路靜止無聲。嫦娥和玉兔,探出鏡框月球,帶著滄桑的記憶晝伏夜出,她們的行蹤,被雨絲淋透。一輪誘惑,夢入廣寒宮。摺疊起雛菊一樣的憂傷。靈魂生長鐵鏽的硬度。波濤的騷動和快感,在胸中奔涌。空蕩蕩的影子里響起,孤獨的腳步。2016年9月23日 占 卜一句話卡在兩個詞中間有一萬種讀法,只有一種能夠拯救這一話語,沿著這句話他遁入空門。一列火車從天堂駛過,拉走熄為灰燼,冒著濃煙的激情。拉胡琴的人隱在音律背後,瀟瀟細雨下痛哭草原。鳥語被獵手擊落,詩人以睿智的神情仰望高處的空無,天空在風中移動。負重的馬馱來樸素的真理,他在星空下占卜天狼星苦澀地隕落。笛聲回到音孔,他從二的N次方返歸八卦、四象與兩儀,從喜馬拉雅山直逼太極。鴻蒙未開,聖嬰在雲端哭泣。眼淚留不住哭聲,哭聲被時間融化而不是眼淚所能鎖定。沒人能從美夢中活過來。他在拂曉前偷偷割刈眾人苦辛一生,悲苦一生的命運。2001年她柔風弱水般落寞的微笑趴在賬戶上不動。生意上進賬飽滿,它的目標感強,煙火氣重。靜悄悄的語法一邊,羞怯的樹種迎風生悲。電塔刺向山崗,向青天尖銳質問。她的商業里儲藏著秋天,她思想中的人浪跡未還。夜色,遮掩了計算器上的盈虧,星星,一陣寒顫,在緊張的天空里,在神擁擠的邏各斯。這個邊陲之地,被偷走了一個季節,存入時間的銀行,那麼多的陽光成為回憶,和溫暖的利息。信仰的虔誠,用美元表達比人民幣簡潔,清新。她乘坐駘蕩的東風抵達峨眉。暮色潮湧,她走出車門,地球已黃昏,那枚金幣還沒有圓,她的情感,總是晚點。車站,在一組平行線前。風景住在山上,宗教沿山腳向上延伸。尼姑住在和尚心的偏僻處,他們的青春紅顏深深荒蕪。 2016.01.11我和自己的名字如此遙遠光榮歸於上帝。我無法說服一個詞順從句子,它有來自我故鄉的陌生。我喜歡走過素不相識的人群,像單音節,像從樂章中逃逸的音符,被彈奏的手指漏掉。我不接受晴朗而仁慈的問候,憎惡天空,如從前,站在存在的反面,抱緊虛無。被漏掉的,還有手指間的溫度。那些蒼茫的年華,如煙往事。離開故鄉前,我不在任何別的地方。多年後我像一個狂悖之徒,在存在的邊緣語無倫次。我坐在自身之中,像個異鄉人,像個影子,抓不住人間姓氏。我和自己的名字如此遙遠。 2016.4.19 開江
代表作品:組詩《拆散的筆記簿》
陳嘉寧ll 中年陳嘉寧 | 組詩:拆散的筆記簿陳嘉寧||松鼠陳嘉寧|占卜陳嘉寧ll 她陳嘉寧|夢詩歌●陳嘉寧:紅色箱子陳嘉寧九十年代詩選同望一條江水詩生活(一)詩生活(二)
散文金沙江 這是一條婉約的江,呈現出柔媚的風骨,在鳳凰樹的紅霞映照下,一江冷艷的水,緩緩東流。那火紅熾烈的鳳凰花,宛如普羅米修斯盜取的火種,在綠葉叢中灼灼燃燒。江水咕嘟咕嘟,叮咚叮咚,給這個城市鑲織了一道音樂的襟邊,製造了一種夢幻的意境。金沙江百轉千洄,不舍晝夜,婉孌徘徊,花城在它的迷離流變中巋然不動。 江岸上那些依山建築,縱橫錯落,彼此遮掩,抹去了層級和界限,獲得某種虛假的高度。順江排布的樓宇,一排一排從後向前推擠,把最前的逼到了離江咫尺之遙的濱江大道。再往前,一道至高無上的威嚴的禁令,阻擋了城市征伐的步履和擴張的雄心。 多少次,我在南高原起伏的山巒間欣賞長河落日圓的壯麗景觀,或仰看高天流雲,雲來雲往。猶記1993年冬季的某個下午,我坐在金沙江峽谷之上的一個山頭上,世界寂靜無聲,大地沉默不語,偶有一輛汽車象烏龜一樣從對面公路經過,但無助改變蒼涼冷清的格局。我極目遠望,山浩浩莽莽,無邊無涯,我對不遠處江和路的轉折處,那後面一大片無法透視的神秘地域,充滿想像。那是我第一次和這條江結識,無以名狀的陌生感衝擊著震撼著我。我從陌路走來,和一條在想像中醞釀千百次的江河相遇,它修正了我的誤解,重塑一種客觀真實的形象。 兩年後,我永遠地定居在這江邊,把一個人和一條江、一座城的關係甚至是命運固定了下來。 金沙江旱季流動著清波碧浪,雨季時則是一片渾黃。我並不想寫盡它的美麗,因為文人學者都在濫用天賦之美,我不與他們趨同,我要獨闢蹊徑。這使我想起1998年7、8月間,長江中下游洪水滔天,我坐在金沙江邊一個亭子里讀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我專心地進入那優美的文字,浸沉於文學的天地,不時也抬起頭,瞧一瞧亭外雨霧籠罩的陰沉的世界,那奔瀉不止、浩浩湯湯的江水,正在渾濁的上涌,象一首憤怒的歌,把荷花池大橋的橋墩幾近全部淹沒。我不能做到素心若雪,我在為下游擔著憂愁。回到寢室以後,為感所觸,信筆塗鴉了幾句:
我的雙手伸過現實貼向夢境
全中國在下雨 諾亞方舟
在人類的嬉戲裡安然橫渡
阿基米德這老頭
他的名字上停著一隻鷹
鷹在桅杆頂端的阿基米德點上
折斷了溫柔的目光
我時常獨自一人在寂寂無人的江邊流連盤桓,江邊的危崖巉岩似乎要傾倒下來,壓在我身上,為我鑄起一座雄偉的墳碑。在旱裸的荒山面前,我罕見地獲得了一種驚駭的力量,從來沒有的新穎不凡的感覺。那遍山的仙人掌、劍麻、火劍草,呈現出一種孤絕。我知道,命運分為兩種,創造的和繼承來的,在後者的指引下,我來到了這裡。尼采說地理決定人的性格,我一如繼往地走進宿命,和一條江心心相印,和一座座山緊緊相偎。 山,太寂寞了!需要水的柔情。於是,一條蔚藍的江,溫柔在山腳,上萬年的孤獨,山都坦然忍受。山和水,我只能用「水自溫婉,山自綽約」來形容了,山與水的關係,道盡了陰陽互補的哲學內涵。 一條算不得寬闊的江,在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暴烈的性格。也曾聽聞,金沙江吞噬了一些花季少年的生命。我的一個工友,就因為在江邊結夥遊玩,溺水身亡。值得慶幸的是,我和人曾從江水上跳躍而過,落在一塊石頭上而平安無事,還一個人躺在沙灘上,讀《珍妮姑娘》,並用寒徹骨髓的江水洗濯雙足,都安然無恙過來了。可見,我是喜水的,與水在命中並不患衝剋的大忌。想一想,這都是前朝舊夢,很早的事了。 人生亦如一條大江,我們在上面載沉載浮,隨波逐流。金沙冮曾經見證了我的悲與喜、起與落,也許,是到了離開它的時候了,因為,我選擇另外一種生活的時刻到了。最後一天 一團肉像張弓蜷曲著偃卧在陰影中,一動不動,周遭是破碎機狂奮的咆哮和振動篩瑟瑟不停的語聲,間或伴著銀白金屬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他被放逐了,放逐到了生命的盡頭。一輛大卡車關閉了它突突的嘶吼,自正午的陽光里衝進暗室一樣幽長的通道,從他的身上駛過。匝匝的機聲像涌動的浪潮擴散著一圈圈漣漪。他靜靜的,沒有一絲動作,一息聲聞。在車後面,目擊者的大聲喊叫拽住了漸漸遠離、絕塵而去的汽車,這個鋼鐵的龐然大物在驚呼聲中戛然而止。 殷濃的血,如紅梅花瓣憂怨地灑了一地,像一個伸展的問號,浸漫著困惑與迷茫。火紅的血,燃燒著這個冬日的午後。 他是孤獨的離異者,育有一個十多歲的女兒。還有半天,他就休假了。然而,這是他的最後一天。從這一天起,太陽不再會升起。永恆的虛無在向他招手,他的靈魂游移不定,凌空飄舉,他的身旁閃動著夢幻的身影。 司機步下車的那一瞬,內心似轟然倒塌的雪山完全崩潰。如果放在凸透境下觀察,意味著一種純然客觀的自我呈示。他抖索的手指在手機屏面上慌亂的移動,他不斷用拳頭捶擊腦袋,隱若遊絲地喃喃自語,我今天到底怎麼了?他自身無法解答的問題,外人更無從知曉。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永遠解不開的方程式?這是一個時間之謎,矗立在2014年10月30日。 在焦灼的等待中,一輛閃爍著頭燈的救護車呼嘯而至,停靠在一個生命的弱音部位,一線光柱在生與死之間搖晃、顫動。徒勞的救護,撞碎的生命已不能重新組裝,完成從無到有的造型了。他被無情的解構,他將重返混沌之中。時間被定格,從生到死,僅僅一眨眼的功夫。於是,一個生命故事不脛而走,引起了喧動,在每個人的心中泛起一縷微瀾。 而此時,亡者的親人,正在從南方趕來的路上。血親的系譜里,從此降下晦暗血紅的星辰。 那種我們命中的金屬,仍然冷靜地閃射出用勞動和紀律合成的光輝。那些躬伏著身子茹苦含辛的人,用疾病、痛苦、衰老和死亡為其命名,在功利的世界,沒有人會追問它的來由,它只是以一種物的裸裎展示著存在的價值。而工廠依然年復一年有著淺綠的外表,掩飾著內里的黝黑和塵埃彌布的景象。 在兩個十年之間,我先後閱讀了王子俊的《登高者》和羽童的《在鋼鐵中生活》,那些發生在身邊生死眷戀的故事一次次打動了我。今天,不過是將過去那些再重複一次,再增加一道血印子。那些在人世沉重的肉身,有著怎樣輕盈的靈魂啊?在生存與死亡的夾角里,我已目睹了人間太多的悲辛。 我們每個人都有最後一天,我的最後一天將是怎樣的情形呢?在篳路藍縷的詩歌旅途 我沒成終老林下的樵夫,躬耕田疇的農人,那是由於命運的偶然。 還在我是大巴山底一個農家娃的年代,便朦朦然做著了分行的夢,慾望著精神領域的冒險。我沿著那一行行的詩句向上攀爬,象在登臨巴別塔的天梯上,領受浩蕩天風的吹拂,映在眼裡神秘的雲影,從我的面龐飄過。具有多愁善感稟質的心,似乎天生就不適宜世俗的繁瑣庸冗,於是,出於某種自明性的興味和願意,我毅然情愛地選擇了文學。 在多夢的青春年華,溫潤、明媚的陽光之羽,以無限的柔情,梳理著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眼底朦朧的憧憬。從那時起,我脫掉靈魂的噬骨之疼,光裸著自己,開始了紙上塗鴉的行程,我以文字的方式拯救心情,仿如煌亮的星雲,永不隨時間的移更而陸沉。 記得很早以前,我就從先哲聖賢偉岸文章的閱獵中觸及到高潔的文化品格,並受到其無形影的薰風般涼潤的濡染,我深深的震撼於俄羅斯那些偉大的苦難的靈魂。在我們居處的自詡民主的星球,也竟有冰山的一角,象哥特式建築銀灰的尖頂,在陰翳的寒光里顯出崢嶸凌厲的嚴威。然而,正直的雪雕在北方的朔風裡昂然挺立,屹立獨存,讓我們猶能面對廣大的悲哀,綻露出一點子堅強,循著那光輝的足跡而去。 終於,從蔚藍大海的底片上映著的波紋,慢慢地放出了沉默、幽古的微暈。 一個個黃昏,我支頤獨坐窗前,擰緊著眉頭,去搜尋一些亮麗的詞句,飄逸的詩思,我把自己塑成一副海盜版的思想者的模樣,映出一幀孤身獨自的剪影。 大音希聲,某日夢回,蒙恩於遙遠的神啟,我竟聽聞到瑤池那錚琮激越的琴音,正叮叮咚咚歡悅地穿涉天國的小溪,要急迫地播揚人間,吐露一片幽幽清芬,解蔽遮覆痴人心底的蒙昧。 多年來,我一直執拗地希求一個智者不惑的闊大境界。然而,我知道,在這紙上的驛站,我並非智者,我也沒有自是地目以為是。我一路踢沓風雪而來,猶如向晚枝頭的金蟬,鳴叫著對於黑夜的疼痛。 我很怕在這練習簿上,浪費本已稀微的表情,但我猶感上嘴唇玷污「神」,下嘴唇玷污「聖」的可憎。 當一個人要努力完成他自己,並不一定要達成某一分明的目的,只要他儘力做了,就不為活著的一生感到含羞帶愧。 我努力著,忠懇地,在篳路藍縷的詩歌旅途,從事文學的努力。呼嘯的命運列車 從前的那個小男孩,乘座夢幻的列車,風馳電掣地回到現在,多年前的朗朗笑語音猶在耳,一切均都絕塵而去。他抑勒不住內心的衝動,扯開破鑼大嗓,對著深溝險壑大聲呼喝,死寂的山谷聲如裂帛。山峰繞著他飛速旋舞,他懷疑那是出自另一個人的聲音。陰性的詞根停靠在現在。是否?此時的存在,與多年前的存在遙相呼應,維繫著某種因果關係。 他曾經以苦行僧的執著,行走在異鄉陌路,忍承著內心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秋風直若輕飄的行雲,從車窗前掠過,他昏翳泊濁的眼神,多年以前是否已經看到──隱在時間深處孤獨的命運?他書寫著,筆鋒觸及歷史。 乘座命運的列車,彷彿又回到懵懂的年代。那個神情木訥的男孩,依然紋絲不動端坐在矮木凳上,痴愣地望著密集的雨線。箭形的水柱從瓦塄間順流直下,慢慢滴穿堅硬的地面,或是使勁下落到接水的瓷盆、木桶,發出「啪嗒啪嗒」不真實的、虛緲得好象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他一動不動,以少年的冷靜和無情,和水滴比著韌勁。他那時就已經透過雨幕,窺到他以後生活在別處,甚至永遠在路上奔突的命運。他知道,這是一個生活的遊戲,是把成敗攤在一邊,披堅執銳和風車戰鬥的故事,更或是西西弗斯式勞碌的悖論。 他的童年安放在外婆家名為秀才灣的小村莊,那兒山明水秀,風光旖旎,無需施朱敷粉,自成一副典雅秀美的山水畫,如列維坦的秋天,如柯羅的風景畫,極內斂地遮隱住富含韻致的豐饒嬌艷。可是這個靜卧的村莊,仿如遠古的遺物,與世隔絕。倘若偶有人語,聲音在靜的空氣中一顫,就傳達到無限古遠,顯得格外的清脆、響亮。 逝者如斯,小男孩迅猛地長大了。他已經驗了許多人生的悲歡,目擊了太多的污穢,在人世的錘鍊中不久將要老去,這是無可避讓的事實。很多年後,當他在加速行駛的列車上追懷往昔,他會發現,他以後的經歷,不過是童年時代一節孤獨的尾巴。他在詩中寫道:
如今多麼希望退回到最初的位置
在一種原始的慢中,進入絕對的寂靜
另一個我,但是已不能夠,緊緊回到從前
或許,生活一直靜靜地呆在它的應許之地,根本就沒有被驚天泣地的大事件拖離過原處。借用羅伯-格里耶的話說:它冷峻地存在著,僅此而已。我們只是偶爾以詩意的形式,沉入形而上的夢境。
代表作品:《夢幻書》
陳嘉寧||金沙江【陳嘉寧】夢幻書散文●陳嘉寧:在篳路藍縷的詩歌旅途陳嘉寧||自述(散章)陳嘉寧|青春的麗影陳嘉寧|游武侯祠散文 | 陳嘉寧:懺悔散文天地 | 陳嘉寧:情歸故里陳嘉寧|時間簡史散文●陳嘉寧:呼嘯的命運列車陳嘉寧|最後一天(散文)
文學評論蔣楠的疼痛
詩人,放下你的思想,
合上你的理論,
讓我們居坐世界的中心,
繼續 咬呀切齒的疼痛。
── 陳嘉寧《無邊的疼痛》
《詩與思的自留地》是一本書,也是一塊地,在這地上,蔣楠揮刀斫木,以奔騰不羈的性格與煜煜飽滿的詩思建築起富麗光輝的精神家園。這部評論隨筆集煌煌二十餘萬言,是作者多年的思考成果、思想集萃和心血結晶,拿到手上,即能感到思想的重量,才華的鋒利。散發著淡淡馨香的紙頁上如雲如霧飄動著清新,流溢著美麗。那一行行穿著黑衣服的漢字整裝列隊站在秩序規定的位置上,佇候知其音者的到臨。在痛烈的生活中彷徨失措的我,該當以何種的方式,擠進這密密麻麻的黑森林那愁雲慘霧籠罩的字裡行間,聆聽那墨印於紙上疼痛的嘶喊與顫慄於琴弦上痛楚的呻吟呢? 全書立意高華,氣品高邁,是文藝理論界近年不可多得的一部理論大著。因著疼痛意識的與生俱來,所以閱讀起來於我毫無理解障礙和心理困難,這是因為疼痛生長於我們的肉中、靈魂的底里的緣故,也是命運給予的一個契機:從疼痛中認識我們自身。 本書作者蔣楠是疼痛詩學的理論創建者和文本踐履者,他生長在一個名曰開江的「藍色小城」(張建華語),旅居明媚的珠江之畔一個著名的城邑。蔣楠,這個魁偉的川東漢子,一個有著壯志豪情的大巴山之子,企圖通過文字的重力實現自己的寫作抱負和文學野心,他以厚重沉實的學養,嘗試巨型的文化思考和宏大的理論構建,用個性價值對抗集體理性,重塑心靈世界的完整。 蔣楠是一個睿智沉穩的飽學之士,他熟讀西方詩宗哲匠的著作,他的思想資源的主體源自西方正典,以叔本華、尼采、海德格爾、弗洛伊德、卡夫卡、昆德拉等人作為其思想庫之寶貴存貨。在遠離中國傳統的中庸思想的那一刻,他最大的危險是極有可能踩踏上刀尖的鋒刃而走上偏激的思想之路,這可能是一條天才之路,或是一條瘋狂的不歸路。然而蔣楠舉重若輕,巧妙輕盈地繞開了那暗昧不明的榛莽叢林。在這事上,我不認為有什麼值得慶幸,也無可惋惜者,這是一個在正確的時機作出的正確的選擇。 海德格爾說:「憂慮是一切之始」。是的,憂慮無時不在。弗洛伊德認為人類文明的進步是以壓抑人的本能為代價的。無庸贅言,壓抑會促使人產生莫名的焦慮,這種焦慮分為客觀性焦慮、神經性焦慮和道德性焦慮。儘管伊壁鳩魯把追求快樂作為生存的最大原則,邊沁也倡導最大幸福原則和最大快樂原則,然而幸福和快樂是不易的,它建基於物質世界的富足和精神世界的滿足。足可悲哀的是,諸神已經將人們從幸福的國度驅離,觸目都是傷心慘目的事,我們在大地上空留惆悵。我們嚮往著希冀著渴企著幸福的生活,努力要把我們的心靈接入幸福涵蓋的領域,可是生活不會讓你輕易得逞,我們於恍惚懵懂中拐入一條逼仄的小巷。於是我們產生了痛感,擯棄了內心原有的想法、情感與信念的堅持,只有痛苦地把自己的身影貼在一堵荒誕的牆上。在荒曠無人的精神原野,幸福已經荒蕪,我們沒有了選擇幸福的權利,卻有選擇不幸的權利。選擇不幸便意味著痛苦,我們除此別無選擇,我們以局外人的姿態冷漠地眺望著我們的痛苦。我們把所有時間,用來重建一個時間。所有的時間,都指向通達生命終點和睡夢起點的時間,這終極的時間,堆疊著生存的全部苦痛。多少個年代過去了,一個人就這樣走完了他憂傷的早年,疼痛的中年,孤獨無望的老年,竭盡了他全部的生命意志。誠如斯威夫特所說:「我將像這棵樹,我將從樹冠死去」。毫無疑問,我們是從早上死去的,那時我們正當青春勃發,生機盎然,虎虎葳蕤。博爾赫斯曾經說過:「我們的生存是一連串適應,也可以說是一種遺忘的教育」。於是,疼痛的記憶被稀釋了,若有若無。正是在這種意義上,疼痛詩學作為寫作的一個方向和態度,或者說一種詩學向度,其精神價值才日益凸顯。 蔣楠在書中通過幾個標杆性的詩人對疼痛詩學進行了深刻闡發和逐一解讀。同樣是疼痛,藍紫藉詩意的形式將其撕拉成一縷縷繾綣悠長的鄉愁,淬鍊為知覺上的一種刻骨銘心的漂泊感和強烈的歸鄉意識;龍克則以其磅礴的藝術感興將疼痛轉化為充滿暴力意象的粗糲文字,讓人感到在緊張中掙扎的力量與絕望,如梅特林克說的:這些事件將他帶到緊張時刻,即淚水等待他的那一刻。 詩人是大地上的漫遊者。一切人都是這蔚藍星球上匆急的生命過客。海德格爾認為大地是無所促迫的無礙無累和不屈不撓的東西。立於大地之上並在大地之中,歷史性的人類建立了他們在世界中的棲居。可是,一個可怖的事實是我們正在失去這寓精神和肉體於其中的居所,我們唯一的託庇之所已經崩陷,我們成了無家可歸、無鄉可還的現代孤兒,在守望與遠眺中質詢生命的意義。我們無法回去了,生我育我的鄉土,我們靈魂的棲息地。我們永遠被逐出了伊甸園,不再是上帝的選民,肩負著不可救贖的原罪,夢想與希望,幸福與光明離我們愈益遙遠。我們的存在是失去家園的嵌入式存在,基於對生活現實最基本的感知,我們對世界產生了無家可歸的疏離感和陌生感。我們的家園猶如卡夫卡的城堡,我們時時都在路上,不斷接近卻又無可抵達之地,這是一個烏有之鄉,夢幻之地。我們和我們的目的地即我們精神的家園處於若即若離的狀態,我們的肉身稟有不及物的性質。因此,我們這種獨特的存在感和孤獨感在開放的文化語境中具有了普世意義。 對於我們,「漂泊」是一個閃耀著誘惑的詞語。在今日的流民時代,「遷徙」已成為一個烙上時代特色,具有時代特徵的詞根,人的命運和位置不再是穩固的。對幸福的思慕,對家園的呼喚,便成為一個恆在的主題。人口眾多的貧困地區在為少數人群提供優秀人才的同時,也為他們提供了廣大奴隸之種群。痛苦是大潮之下必然而確定的伴生物,疼痛是痛苦與之而來的生理和心理反映,是在心靈幕布上投下的一道晦暗的陰影。從祖先血液里繼承的對於多舛命運的忍從精神,促使我們藏伏了生命的力,無視壓迫我們的生存危機,用水一樣的柔靜,安頓那蜷曲著卑伏於生命罅隙的寂寞的靈魂。 蔣楠用對人類命運極度觀照的綿邈深情,以獨標一格的精緻筆觸在文中寫道:「疼痛詩學可謂有關『現代性』思索的重要載體,是審美把握疼痛與詩學這兩大不同文化編碼的重要途徑。它將以鮮明的『詩化』特徵,藝術地折射人類在現代化進程中有關民族性與現代性、信仰與理性、疼痛與救贖、東方與西方之間的徘徊與選擇。」由此可見,蔣楠在理論建構和思想撞擊中,高屋建瓴,整體把握,在詩中思,從表及里,再由內而外傳達出詩中之思,完成中國古典哲學道成肉身的精神遺願。 在這個陰暗的世界,人類一直沒有放棄自我拯救。蔣楠力圖通過自身努力,致力於精神改造的事業,實現榮格「文化救贖」的理想,打通詩與思的精神通道,以思為歸止,搭建起從文學向哲學境界升華的橋樑,完成從以形象著稱的藝術向以理性自豪的靜定沉思的宗教的飛躍。自十九世紀下半葉以降,無數詩性哲人和哲性詩人都在為這一宏大的思想工程殫精竭慮,孜孜奮鬥。海德格爾說,美是作為無蔽的真理的一種現身方式。蔣楠所做的,就是去除蒙在事物表面的遮蔽,讓美綻放,讓真理呈現。思想者通過詩迫近存在的真相,對存在始終做著不懈的追問。因此,用藝術的形式表達物質世界,成為具有思想家氣質和哲人素養的詩人歷史的天命,問題意識永遠纏繞著他,交織於他的內心,困擾著他的靈魂。在縱橫交錯的矛盾網織中,他形如囚籠中的困獸,進行著無日無之的思想格鬥,以審美的自由主義精神和態度,對我們的生存之域進行最為曼妙的美學闡釋,勾凸出那些難以磨滅和無法忘懷的存在的風景。 胡塞爾的現象學拒絕對世界給出真理性的認識並以此解釋世界,它只是作為實際經驗的一種描述。疼痛是一種經驗與超驗混成的體驗,其間必然蘊藏著某種真理有待揭示,如果按胡塞爾的觀點方法,勢必會墮入不可知論,對此,我不以為然。然而,從詩到思,是否意味著精神的還鄉和藝術的歸家,抑或人類終極目標的抵達?這是我要問之於蔣楠的,相信沉著務實,追求真理,不汲汲於浮名虛譽的蔣楠兄,一定會給我一個完滿的解答。● ● ● ● ● ● ● ●論馬飈詩歌的現代性特質 在大西南的朗朗詩空,雲燦星輝,光華閃爍,馬飈即是其中一顆耀眼的明星,他以戛戛獨造、尖新豐深的詩性話語,把我們這個受貧困時代歷史語境壓迫和限制的工具理性社會、技術統治時代僅存的一點微茫的詩意呈現出來。他深悉,詩意即是詩歌的靈魂和核心,所以,他立意在世界黑夜的命運中,做一個在生命高原吟詠的歌者,用詩意的形式追索並揭示存在的本質和幽秘,表現現象世界的彷徨與歡欣。 作為大時代的在場者,馬飈用詩歌見證了我們時代的生活,書寫了一部追摹個人心路歷程的精神史。用嚴肅的目光審視,他並非依循舊例和成規,採用大氣磅礴的宏大敘事和恢弘浩大的巨型神話來完成這一切,而是將生活一個個閃亮的斷面或切片結撰、串連起來,鑄成一個堅實的整體,橫亘在我們起伏無定的視線上,那些來自精神世界無法集約的高度濃縮的現代性體驗突破我們內心寧靜的防線,以黃鐘大呂般的金石之音震駭了我們。在這個法度森嚴的世界,一個詩人風清骨峻的身影略顯另類地在黃昏的地平線上躑躅著,一顆才情橫溢的詩心在黑夜的邊緣激情澎湃地跳動著。 馬飈的詩寫過程是拒斥法則的,沒有法則的寫作乃是最高的法則。當代詩人在層層疊疊的理論壓抑下有一種共同的放逐感,從而無心插柳地獲得一種被放逐的美。這種美不是學院貴族式的玫瑰之美,而是一種妖冶含毒的罌粟之美,這毒素是一種先鋒元素,絕非惡聲與憤懣。我們在當代詩人簡潔、隱忍的陳述中,不期然而然地看到了源自理想主義的疼痛,痛極無狀,於是任性而為。在他們的寫作實踐中,有一種無所顧忌的放縱和自由,他們服膺內心強烈的衝動,領受著尤奈斯庫「先鋒即是自由」這一偉大、神聖使命的驅遣,將排闥而至、洶湧而來的創作熱情鋪排於漢字組成的夢中。 對於當代詩人的歷史宿命,我曾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縱情寫道:「詩人站在世界之外,那高接雲端、皚皚白雪的烏有鄉,以布爾喬亞的心態,觀望著喧囂沸騰的世界。他看到了什麼?他什麼也沒看到!對於他的國家,他象個外國人,他的祖國在世界各國之間,可世界各國之間根本就沒有國家,他象個外星人,孤零零的,寫作的流亡狀態。」這就是當代詩人在失去了上帝的無中心時代的迷茫與無助,他始終處於一種內心孤立,外無奧援的獨立奮鬥的境地。自尼采宣告上帝死了,中心潰散,信仰缺失,以至葉芝情難自抑,喟然長嘆:「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當代詩人正是在這裡,從人類在世界迷離奔走這一直接表徵里獲得了他們的現代感。馬飈是稟有現代意識和民主素養的詩人,他從廁身其間的當代現實獲取了關於人與世界的基本圖式。 馬飈的詩有一種成熟純正的詩學品質,現代性是其顯明的特徵。馬飈的現代性是築立在傳統基礎上的,對傳統進行再造和改造的現代性,也就是中國語境下的現代性,是民族性和現代性的有機結合。馬飈的文學臍帶和中國傳統的文學母體從來就沒有徹底斷離過,他的文學根性在中國的昨天和今天。我們不能無視既往,我們的一切都能在過去找到根源。正如艾略特所說,「不僅要理解過去的過去性,而且還要理解過去的現存性。」如果秉持大歷史觀,我們可以把人類前後相繼的所有時代看作並列一起的共時存在。 回望五四以來,中國新詩面臨的最大困境是由於古體詩的覆滅而處在一個無從措手的文化斷層,詩人就如身在一個荒無人煙的語言孤島,盼望白浪滔滔的大海盡頭出現一葉風帆。這種孤絕的荒野生存迫使這些孤寂的個體在揀拾過往語詞化石的同時,不得不從海外譯介中吸收營養,進行卓有成效的技術積累。在歐風美雨溫煦的沐浴中,中國詩歌的現代性逐漸凸顯,歐化的風格漸次清晰。我們的詩歌塗上了一層陌生的顏色,表現出一種具有個性色彩的精微的修辭立場,那種帶有歐陸風情的語言彙集到漢語的門階,衝擊著帝國原有的語法規則和幾千年形成的嚴整秩序。瞬息之間,一切都不再合轍押韻,革命性的力量以狂風暴雨式的突擊宰制了我們,我們穿歷了人類一切的世紀,獲得了自己的、自由的表達。 馬飈寫詩的年代正值觀念丕變、各種思潮風起雲湧的年代,山頭、主義折衝尊俎,爭戰殺伐之聲隱隱相聞。明智如馬飈者,摒棄門戶之見、意氣之爭,兼容並蓄,去蕪存精,博採眾長,積其大成,終成一格。在他的詩歌寫制中,既有縱的繼承,亦有橫的移植,古為今用,洋為中用,馬飈優秀的寫作擴充了詩歌的經緯,豐富了詩美內涵,拓展了漢詩疆域。古人云,桔逾准為枳,詩人中消化不良者,常常體現出一種駁雜不純的生硬風格,馬飈擺脫了這一魔咒的控制,將古往今來一切偉大的影響都內化於心,功候深藏,秀麗內含,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形成異質混成,獨具一格的現代特質。正是因為這種卓異的現代品質和現代氣派,我們才能在眾聲喧嘩的詩歌現場,指認出他那唯一的聲音,辨認出他與眾不同的美學痕迹,在極具私密性質的詩歌密碼里,窺見到由超驗世界的「暗物質」向審美轉換的雪泥鴻爪,使我們深刻意識到:我們是生活在一個矗立現實之上,受神話束縛的隱喻世界裡。 美國詩人阿什伯利評定詩歌優劣的大要是每一行詩至少要有兩個「興趣點」,亦即興奮點,擁有眾多的興奮點,作品的續航能力才更強大,才能提供更多的審美愉悅,讀者才能在其勢如崩的美學震撼中得到無比愜意的閱讀享受。馬飈如但丁《神曲》中的維吉爾,是一位很好的引路人,他通過營構詩歌所特有的感覺、狀態,帶領我們越過語言的邊界,進入超現實的夢幻狀態。那麼,馬飈是怎樣把讀者誘入夢與真的語言之谷的呢?這得益於他對基本意象、潛沉意象和擴張意象的嫻熟使用。馬飈常常藉助隱喻使那些密集的深度意象如久別重逢的故友在雅各布森稱之為組合軸的詩句上出其不意地相遇。這種有序或是無序的意象組合,這種強意象和弱意象各種意象級差恰到好處的調整和配置,使得詩歌的內在結構層次張馳有度,井然有序,極富彈性和張力。馬飈對於詞語的使用從不拘囿於詞典給定或限定的意義,不受公共話語的縶縛,而是儘可能的創生出新的語義,實現話語增殖,一個極平易的詞,漂泊馬飈的詩中,有可能完全成為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另類表述。馬飈錦心繡口,他諳熟詞語的陌生化組合和陌生化使用,因而創造出陌生化的藝術效應,令人激賞,叫人驚嘆,卻又心領神會,正中情懷。在馬飈的詩里,愛的主題是一道抹不去的影跡。馬飈是一個滿懷愛意的抒情詩人,在文字的簇擁中,馬飈的情感飽滿熾烈,似一張拉滿的弓引弦待發。然而,馬飈的抒情不是直抒胸臆,一瀉千里,無遮無攔的,他是一個懂得節制的現代主義者,他倚仗意象的暗示,委婉地傳達出一個詩者廣闊的內傾、深沉的意向。 讓我們暫且一觀馬飈的《旅途》,詩中寫道:
火車,無名的一站
似打水漂的石塊
頓、頓而過
我瞥見,兩岸的寧靜
在流進河中
多年以後,一有
晃動和模糊
就想起這個短促的小站
還有同行的你
我吹開乘客
這些時間的泡沫
自己平實的臉,沉在那裡
等著疲憊的眼神,回來
首先,「車站」和「石塊」,「乘客」和「泡沫」是兩組隱喻,但它們是文學隱喻,不是白衣天使與護士這樣一眼即可望穿的公共隱喻。毫不誇張地說,隱喻拓展了人類的精神向度,它是詩人通向世界的橋樑與門戶,是物與物關係互證的基本形式,從遠古蠻荒起,那些圖騰、聖物、神話、洞穴壁畫就可視作隱喻的原始啟蒙,只是到了近現代,它的價值意義才被充分發掘,全面而廣泛地進入藝術家視野,並在詩歌書寫中大行其道,倍受青睞。德里達指出,「隱喻表現了語言的本質可能性,即允許語言說他者的可能性,在說某種其他事物的同時言說自身的可能性。」在這裡,車站和石塊,乘客和泡沫不是形似比喻,而是狀態比喻。它們不是外在形象的相似,而是因為內在特徵和內在精神的相似。由於相似的相異,能指和所指如同一對戀人若即若離,苦惱著,甜蜜著,能指和所指的會合,被無限期延宕和阻隔。「我瞥見,兩岸的寧靜/在流進河中」,使用了通感的手法,並在此基礎上進行了幻覺變形。接下來第二節陡然一轉,「多年以後」點明上節並不是現在時態的陳述,雖然曾經把我們領入現在時的情景。敘述者之所以一有晃動和模糊,就想起這個小站,還是狀態在作祟,是上節隱喻的自然延伸。詩末尾「等著疲憊的眼神,回來」,意義含混而語境透明,在言語道斷、思維路絕之際,馬飈把不可表現的事物表現了出來,把不可言說之物說了出來,使人想起蘭波的話,「我的睿智和混沌一樣為人不齒,與等著你的驚愕相比,我的虛無又算得了什麼?」馬飈對於混沌的控制十分精確,總是浮沉於欲說未說的刻度,欲言又止。細心的人可能會發現,詩中還出現了一個人物「你」,這個你是戀人?情人?愛人?友人?詩人沒有明說,留下了一個無限大的想像空間和疑問。詩歌的留白非常必要,虛實相生,方能餘音繚繞,回味無窮。一個開放性結構的文本,不能把話說盡、點明、道透,蘊藉含蓄是文學性和藝術性的起點和終點。這首詩以它全部的內容觀念性的整體呈示為一個象徵符碼:逆旅即人生。 顯而易見,馬飈的詩說方式是西方現代主義的,但他的詩歌意境打上了中國特色的烙印,深受唐詩宋詞的洇染,隱隱然有古風遺澤。他曾經寫過一組海洋詩篇,其中《左海右洋》這樣寫道:「只有海浪/在離我心情/十米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反覆強調著什麼」,讀到這裡,我們彷彿看到了翻動著捲舌音的海浪,在夢境里涌動,穿越人間一切偉大的風景。 長期浸淫於政工和黨務的馬飈,從未折斷想像之翼,不能不說是一個例外,一個奇蹟,他在俗世洪流中依然保持著那一份潔白和清麗。馬飈的詩歌猶如一枝林中響箭,攜帶著語言的矢量,緊貼著冰冷的空氣,射出它的鋒利,風聲在歌頌著它的速度。他的詩歌存在,在未來的時間裡,必將有著廣遠的前途。
代表作品:詩論《論馬飈詩歌的現代性特質》
陳嘉寧 || 蔣楠的疼痛陳嘉寧ll論馬飈詩歌的現代性特質陳嘉寧 ||大巴山的精神牧者評論 ● 陳嘉寧:獨品映錚的心靈史永遠的昌耀評論● 陳嘉寧:她在繆斯的微笑里微笑
選編新文藝●達州籍攀枝花詩人作品目錄:
邊 牧 頑石
曾 蒙 圍城
陳嘉寧 思想
馬 飈 我來自南方,體內有海,易凍壞
王 政 滇西行
───────────────────────────────頑石邊牧(大竹)我以我畢生草原 餵養的那匹馬在最末一冬生出犄角我杜撰一篇神話哄你已經多少年了。自從那個詞以影子的形式以殘存的水的形式滴你。傾其所余以我祖先的骨頭。染紅過旗幟的血的那部分。如果冬天太早我以秋天以你重壓下小草的反抗。我以我妹妹的純貞我以母親的名義乾涸的肢體。我焚燒馬的鐵蹄的踐踏。智慧的勸說。以不爛的舌頭愛情的感染力。鐵窗。或許流亡或許紀念預示一種延續在你冥頑的內心以萬度爐火。在即將被征服的瞬間抓緊或者腐爛以你現在的形象 你要求我怎樣呢?和你一起廝守萬年也許 我可以用泥土埋葬你 或用炮火轟炸。除此以外 下雨時人們照常打一把傘春天的女人衣裙素凈穿過燈光星光的夜晚殘忍或者怯懦又有什麼關係我以災禍以花朵求你圍城曾蒙(達川區)他已經節哀,遊離於悲哀的圍城,哪怕只有一次。他懂得月下的塵世,圍著桌子的首都,帝國的唐突。一本書里有多重的荷花為何不好,風一吹,什麼信息都沒有了。他活得簡單快樂,他甚至見證更多的死亡。巷子里的燈光灰暗地閃爍,彷彿什麼在燃燒。房屋被霧氣籠罩,低處的水漬與地板結為一體,有些歌聲在水珠里合唱,夜色下面,兩旁消弭,不見一個人影。他在石頭桌面上冥想,做一些數學題。他考驗囚徒也向秋天張望。窗子結冰,蕭瑟的月光照亮忐忑的小巷,他寫出加倍的明亮,他寫出內省的土壤。 2016.10.31思想陳嘉寧(開江)一個思想壓在另一個思想上,痛。一個思想,被另一個思想遮蔽,堆積了大量陰影。用時間的刀子颳去激情與憂傷分泌的重量。沒有誰來掐斷思想的線頭,讓探索沉入忘川。他繼續一臉黑暗地抽著紙裹的江湖。一隻貓的足跡,驚動了帝國,山河在春夢中搖晃,波光,在波光的幽夢裡蕩漾。驀然回首,望見唐朝嵌在歷史中,一動不動……它的繁華,稱斤論兩。他未發表的意象,移出自己的思想後,被頻頻偷盜。2016.12.13我來自南方,體內有海,易凍壞馬飈(開江)我想家了。夕陽——萬能的投影儀下痛像一把刻刀剃出未來,留下過往:金光閃閃(愛)不可一世。異鄉正在關閉。大雪是書面通知星空的菜園子里外婆低飛,在炊煙上寫童話度日喊聲飄來飄去(我來自南方,體內有海,易凍壞)一個人在外,會相信遙感這是舊事物,所賜予上蒼派來兩助手:自言和自語我想家了。這個時候,你會擺好碗筷像念叨一個死人,(永遠的氣息)電話里小聚,被神視頻。親愛的。冬天的環宇,是小黑板上的簡筆畫他們每個人,都用懷裡的熱氣備好另一個自己(我不想帶回來)親愛的,好吧東北白晝短促,很快就會立春。 2016/11/6於東北秸稈煙霧中滇西行王政(通川區)黃昏,有夕照之美,順著大麗高速的臂彎,一路向西我看見,一隻酒杯又一隻酒杯里的火焰燃燒在滾滾而來的紅塵之上洱海的潮汐把雙廊推至僻靜的岸邊直抵洱源深處。此時一粒叫南非的咖啡豆在紅土地上,逆襲南高原鋪天蓋地的沉醉之意我看見,質地古樸的木樓被寧靜的時光拍打成一條一條蜿蜒的小溪納西人的日子便隱逸在這清越的音符里我看見,偏居劍川的甸南小鎮一雙撐開,四方通客棧的手從低矮的土地廟前拽出了一縷縷夢幻般的炊煙新文藝●達州籍攀枝花詩人作品攀鋼文存(紀念版)開江散文選開江詩群
他山之石惟 慕 此 時映錚 一般的潮流總是以顛覆傳統,激越八卦的面目出現,微信卻一遍遍倒騰歷史,梳理經典,成為勵志的重要載體。每天早晚打開手機,必有語重心長的體會、感悟和秘方,貌似能解決人生所有的困惑與難題。特別一些關於歲月和時間賽跑,以及不同賽程和結果分析的「金玉良言」,讓人有些「惶惶不安」。擁有這些見解的多是40歲以上的「中年人」。我也四十幾了,似乎生活得比較「膚淺」,看到這些「經典重現」才有醍醐灌頂之悟。而聯合國將「75歲」以上定義為老年,那我到底「中」不「中」呢?真有些措手不及,因為我還在以時光為墨,描素月顏容,寫那似島無岸的愛情,等那流浪的煙火,盈亮灼熱的堇年。莫非是我太矯情? 老實說,過多的心靈雞湯灌出一批像我這樣的「迷茫黨」,生活從此變得小心翼翼,瞻前顧後。按照這些「寶典」的指引,我該放慢腳步,收起鋒芒,學著收藏記憶,不再翻卷潮浪。我該學會欲語還休的沉默,學會指尖凝花的端莊。可我低眉順眼了好久,沒有本真歸來,出塵淡定,倒是發現自已被扔在了一片寂寞的荒原。 驀然回首,不是滿眼滄桑,儘是此刻芳華。生命這麼尊貴那麼珍稀,許我的花開都不曾荼蘼,怎麼就要被凋謝?腳步還能呼呼生風,為啥要亦步亦趨?青春還有尾巴,為何要黯然神傷?美人尚未遲暮,為何要花容失色? 親,生命有無數張面孔,不要讓我去觸摸最疼的那一張,好嗎? 儘管我四十幾,但我無悔。雖然也曾冒冒失失,不知天高地厚。那是因為歲月被所有人經歷,已然變得面目全非,我若循跡而往,必然落得一襲惆悵,不辯方向。在我懂得向往時,也曾遺憾自己出身寒門,起點太低。後來發現,沒有後台不靠關係才是可歌可泣的奮鬥,風雨兼程冷暖自知才是驕傲的收穫。我做了自己命運的作者,不寫晦澀難演的角色,只寫陽光自信的劇情。於是,半卷文字里我許下錦繡寸心,恣意張狂的覓那傾城之暖。筆痕墨影處,前塵可念,溫情也可待! 是的,我四十幾我執著。儘管我一直過得勞心費力,磕磕碰碰。那是因為遠方或許咫尺,曾經亦或霎時。在我懂得歡喜時,也曾幻想用美貌與金錢,勾引某人愛上我。可鏡子照不出我的婉約情懷,錢包彈不出我的絕世嫵媚。付出的,可能是一份到不到的遠方,收穫的,是一份放不下的辜負。於心不甘又如何,於情不忍又怎樣?都說好的婚姻不是依附,是互補和啟發,是共同去圓滿一件外人不可理解,相互無需解釋的夢想。可沉舟千帆過盡後,遲遲不見那個精神飽滿的男子踏著我的心跳,與我走一段緩緩押韻的情史。或許紅塵滾滾,滾滾紅塵,知心惟有千江月。 當然,我四十幾我也明白,守心自暖,從容自安。所以一直活得自由自在,坦坦蕩蕩。哪怕薄筆微字,落英點點散;濃墨深卷,歲月慢慢淺。作為一個有點愛好,力求自強的女子,總有些想法和作法不在別人的字典里。在我懂得城府時,對那些意味深長看我、辨我、問我的列位,只會狡黠一笑,俏皮反問:你猜?我不會告訴他一匹茅草一滴露水都是我的風景,也不會告訴他一縷清風一聲鳥鳴都是我的神曲。我有情,只為家為國為人生,透明且乾淨;我有愛,只為緣為心為歲月,簡單而執著。人們慣於以己度人,給不出他想要的答案就是虛偽是狡辯是欲蓋彌彰,所以一個「懂」字萬千釋義。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何必試圖向白天解說夜的黑呢? 是的,我四十幾我感恩。讀懂了風花雪月,就要力爭走出滄海桑田,決不讓昔日那溫暖的記憶消遁於流年。讓它們依附於我的文字,以另一種方式潛藏在某個角落。讓它穿越鬢角,隨風霜蔓延,也隨風輕揚,拂眉心,撫唇邊。閑時,把它扭成一枝畫筆,細細拿捏,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樣,合適的尺度,細細雕刻,不多一寸,不少一營。就在那一幅幅明媚的杏桃嫣紅間,有人羅衫淡淡,有人詞藻磊落,許多纏綿悱惻的故事,就在這喧囂的背後深情款款,香滿人間。或者,輕繞十指,綉一個裝滿相思的荷包,再纏一個如意的同心結。當剪剪西風入柴門,夕陽墜入漫漫夜。帶著這些手工品去那個有人想念的地方,彈一曲雲水禪心,等一襲相熟的身影,不問過去可曾相識?不問未來為何遠去? 當然,我四十幾我也珍惜。誰也不敢說人生是件輕易的事兒,春之盅,夏之惑,秋之殤,冬之戀,都有讓人慾罷不能的魔力。回首,一些熟悉的人和風景都在模糊和消失,走得最快的不是時間,而是那些快樂和讓我們熠熠生輝的片段。一場大雪後,才發現一萬個美麗的未來都不如一個溫暖的現在!是時候學會捨去虛榮,忽略掌聲了,畢竟繁華種種一碰即碎。每天早上與光明相逢,便有了與這紛亂塵世深情守望的執著,也有了找一個溫暖的角落,安靜發現自己的信心。 是的,自信就是任性。不要等過去都成完成式,才嘆「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惜「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痛「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卻不知幸福不在昨天也不在明天,它只在現在而今眼目下。人生不會無恙,歲月可以嫻雅。即便是在撕裂中前行,也要學著把糾結、酸楚鎖進箱子,把陽光、自信握在手上。不傾國傾城,只安然微笑,放低過去,不奢望未來。惟慕此時,虔誠珍惜。時光本是一首流動的詩,時段不同,韻味各異。所以,我四十幾我幸運,我會繼續素箋寄清風,沉默寫深情。哪管雪落春花遲,只待杯盞斜陽軟。散文潮 | 映錚:惟慕此時瀟瀟||抱緊江南評論 | 鄧嵐心:遠離,介入理想之國的「輕」經典小說●鄧嵐心:女兒心李德明詩詞選馬飈| 一首來自秋天的詩馬飈||愛,總在田野出現馬飈:我要給中國每個人,一塊鐵米易蒼茫 馬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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