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可以培養一個工筆畫家,30年不一定培養出一個寫意畫家

在近現代畫壇中,中國出現了四位大寫意畫大師: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李苦禪。大寫意不是一個畫種,而是傳統中國畫的一種技法。

恩師李苦禪

中國傳統繪畫,也就是國畫,比較成熟的階段應該是在唐代。題材以人物為主,技法是勾線填色,代表人物就是吳道子。到了五代時期出現了花鳥畫,並且發展到很高水平,其代表畫家是黃荃和徐熙,其畫基本屬於工筆劃,技法也還是勾線填色。但這時候徐熙創造了沒骨畫法,沒骨法就是不勾線直接用顏色點畫形象,如直接用色點花瓣,直接用色點畫植物葉子,然後再勾葉脈,這也是工筆的一種畫法。但後來點畫筆觸加大,用色的改變為用墨,發展為寫意畫法,由半工半寫到小寫意到大寫意。

小寫意和大寫意沒有嚴格的界線。一般地說大寫意畫法,粗放、簡筆。凡大寫意畫有兩個特點,其一是筆墨粗獷,常有大塊墨跡,筆劃粗壯。另有一種畫雖筆頭不大,但畫得極其簡率,造形亦很隨意,不求準確,此種畫法徐渭用到極致。大寫意出現在宋朝,梁楷的《潑墨仙人》、石恪的《二祖調心》,都是大寫意,但多為人物畫,偶爾為之。元明清三代除大寫意人物畫家外,還出了青藤、八大山人兩位花鳥寫意畫大師。按高標準要求,中國大寫意花鳥畫就成就了這六位大師。六位大師都是不可替代的,各有千秋。

蝦 李涵十七歲作品(李苦禪先生書款)

吳昌碩以深厚的書法篆刻功力作畫,達到沒人企及的高度,開創了大寫意粗筆大墨的畫風,強調金石味,這不同他前代的畫家。青藤大師,是以草書入畫,沒有大塊筆墨,八大山人用筆超逸。縱觀揚州八家,其水平略遜。齊白石用功最勤,不只筆墨精到且題材廣泛,不起眼的事物點石成金,非人能比。潘天壽才華橫溢,故作霸悍,構圖奇特,題字精美。李苦禪先生平和博大,對傳統寫意畫有深刻的研究,早期作品受白石先生影響,其後力追青藤、八大,廣涉揚州八家,其筆墨以隸書魏碑章草為根基,造形精準,大塊布墨,粗獷用筆,形成了自己博大厚重的獨特風格。

為什麼大寫意畫家都是畫花鳥畫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大寫意畫法只適於畫花鳥畫。山水畫是以精選的環境塑造美,樹石、山水、房船、人物等等都需要營造出來。大寫意的粗筆大墨表現不了這麼多的內容。

枇杷 李涵十七歲作品(李苦禪先生書款)

人物畫要求塑造人物形象,用筆須十分小心。長了不行,短了不行,濃了不行,淡了不行,不允許放筆直抒,大筆大墨的招乎,縱然用大寫意畫幅人物也是墨戲類的小品畫,成不了人物畫的主流。

大寫意只是中國畫的一種畫法,只是出現得比較晚,和其他畫法,如工筆、小寫意等畫法,沒有高低之分。有人著文說大寫意是中國畫發展的高級階段,這些說法都不正確。評價作品的好壞,不是看他用了哪種技法,而是看畫的好壞。有人筆墨不精,形象不準,不懂構圖,題字低劣,只是粗筆大墨,視為墨豬。肯定屬於大寫意,你能說他好,說他高級嗎?

上世紀50年代中期,我在北海畫舫齋看畫展,看見一幅很粗筆的畫,畫一隻烏鴉一類的黑鳥,大寫意無疑,我想這種畫怎麼也能展出呢?有人告訴我,這是崔子范畫的,他是北京畫院的領導。崔子范把初學的畫拿給齊白石看,齊白石已經九十多歲,看了畫說了句「你這可真是大寫意」。崔先生一直宣傳齊白石這句話,認為這是在表揚他,甚至齊先生有自謙的意思。我認為齊白石這句話沒有褒義,而是暗示他畫得太粗糙了,應該再往細里找找。又因為崔是畫院領導,齊不好說他別的,只說了這麼一句話,讓他自己體會,要說讚揚的話,他當時的畫也確實沒值得讚揚的地方,如果有的話是他敢畫,敢下筆。

竹禽 李涵作品(李苦禪先生批題)

畫好大寫意是極難的,李苦禪先生講,三年可以培養出一個工筆畫家,三十年不一定培養出一個寫意畫家來。這也可以從美術院校學生畢業展上看得很清楚,如果是用工筆創作的花鳥畫,效果往往比較好,如是用大寫意花鳥畫創作的畫,水平就差。全國美展大寫意作品很少,除社會因素外,大寫意難畫也是主要原因,有的人自己以為水平很高了,創新了,還吹捧為里程碑了。我也看過不少所謂的「里程碑」,實際上沒什麼水平。水平不是吹出來的,站不住的東西,就是站不住,時間就會把這些所謂的里程碑給淘汰了。

大寫意主要難在用筆上,是通過練字獲得的用筆功夫,練不同的字體,不同的主觀取向,不同的智慧,不同的悟性,用功的深度,決定了繪畫的風格和水平。現在動輒風格獨特,超越,甚至最後的超越,其實都是很浮淺的。近代大寫意花鳥畫四大家之後,至今不見高人。

紅梅竹石圖 李苦禪

1957年拜見李苦禪先生後我多次去他家,當我回老家之前到他家去告別時,他送給我一張全家照以作留念,還在照片的背面題上字。

1961年入美院後我又成了他的學生,我和王炳龍特意到府上給苦禪先生磕了個頭,成為正式入室弟子,同時我又是他在學校上課時的學生。弟子加學生,我和苦禪先生無話不談,愛他所愛,惡他所惡。有一次看畫展,看到劉奎齡的畫,我和他提起,他說他畫得很細,那個細字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從此以後我看了畫得很細的畫,就覺得沒意思,磨功夫磨出來的。

畫友當中他跟王雪濤先生關係好,曾寫信讓我去拜他為師學畫小寫意。我持著苦禪先生的信到雪老家拜師,後因為我在農村上學沒時間去,以後到美院學習也沒去。

振興中華 李苦禪

苦禪先生說他以前很苦,白天拉洋車,晚上去學畫。剛解放時,單位對他不好,讓他看傳達室,發電影票,每月發幾塊錢,工資條上是工務員李苦禪。人情炎涼,連老師齊白石到美院家屬院里來,也不問他一句。當時他和李可染同住大雅寶衚衕美院宿舍。

齊白石剛解放時沒人買畫,生活比較困難,老頭經常吃素挂面,嘴虧。李可染幾次接齊老到他家去吃飯,飯後齊白石給他畫畫。因為李可染和苦禪先生同住一個院子,齊白石目標大,一到院里大家都知道齊白石來了。李可染是苦禪先生帶他到齊白石家認識的,二人應該是師兄弟。齊白石的到來給苦禪先生造成兩難的尷尬境地,老師來了應該去看望,可人家沒請你,自己也不好去。知道齊白石在畫畫,師母李慧文不顧苦老的阻攔到李可染先生家去看老師,齊白石當即給慧文師母畫了一幅畫,畫得很簡單,全幅是三隻青蛙,右下方兩隻,一濃一淡,趴著的一隻用濃墨,躍起的一隻用淡墨。上方一隻是朝下扒著的,頭和身子用了三點墨,旁邊一棵草,題「慧文夫人屬 白石老人」,這張畫裝鏡框一直懸掛在苦禪先生家裡。苦禪先生認為這是齊白石沒認真,是應付畫。可染先生得到好多幅齊白石的精品。

海產圖 李苦禪

人生處事,都有恩怨,同一個人,有人認為他好,有人認為他不好。很多人是看人下菜碟,就是人們常說的勢力眼。不能以個人恩怨給人的質量下結論,但就個人而言,恩怨情仇則是一生解不開的疙瘩。苦禪先生終生是位畫家,和人不會有很大糾結。在1956年為齊白石祝壽合影中,陳半丁、王雪濤、李可染、葉淺予及齊白石的各位弟子都有,唯獨沒有李苦禪先生。苦禪先生是大弟子,且年長,沒有苦禪先生是不正常的。

在美院,最被人說道的,是李苦禪先生給毛澤東寫信的事。苦禪先生因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家境困難。於1950年8月給毛澤東寫過一封信。毛主席收到信後給院長徐悲鴻寫了一封信,信是這樣寫的「悲鴻先生:有李苦禪先生來信,自稱是美術學院的教授,生活困難,有求助之意。此人情況如何,應如何處理,請考慮示知為盼,順頌教祺。毛澤東1950.8.26日」。徐悲鴻接到信後,招集院領導開會,說毛主席來信了,商量安置苦禪先生工作職務等,還要給毛主席回話。

毛在給徐的信中,不光是通知情況,還要求要處理結果,有督辦的意思。同時毛澤東還派自己的秘書田家英到李苦禪先生家去看望,以了解情況,可謂欽差大臣親臨。此事後來演義了很多版本。有人說以前李苦禪先生在北京大學上夜校時認識了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工作的毛澤東。所以這次給毛主席寫信,毛澤東給他幫助解決問題。還有一個版本是在美院師生中流傳的說法,說有一天李苦禪醉酒了,想到自己的不公平待遇,一激動,用狂草給毛主席寫了一封信,毛主席很佩服他的一筆大草,於是親自處理這件事。最近電視「我愛書畫」欄目中說這事,說李苦禪先生用丈二匹用草書斗大的字給毛澤東寫信。

會英圖 李苦禪

從毛澤東給徐悲鴻的信中,明確說他不認識李苦禪先生這個人。說他自稱是美術學院教授,此人情況如何,應如何處理,讓悲鴻先生考慮解決。

至於李苦禪先生給毛主席寫信,肯定不可能是用草書寫。任何書法都是形式服從內容,是看寫什麼,用什麼筆體。

很長時間以來,人們都在否定館閣體,這是不對的,館閣體就是標準的小楷,人考功名時,字是很重要的,字寫的不工整,文章寫的多好也不行,不能讓你草率,性情發作。乾隆皇帝擅書也愛寫,經常在收藏的書畫上題詩寫字,用的是行書或行草書。但當他寫祭天上表的文字時,寫的也是工整的楷書。你想一想,李苦禪先生給毛主席能用草書或者狂草么?至於近日在北京電視台「我愛書畫」欄目中說李苦禪先生用丈二匹斗大的字給毛澤東寫信,丈二匹宣紙迭起來如同個小包袱,誰敢往毛主席面前送這信,安全部門能通過嗎?

李苦禪先生給毛主席寫信肯定是用工整的行楷書,字也不會大。

人們光討論李苦禪先生給毛主席寫信用什麼紙、寫什麼字了。忽略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李苦禪先生這封信怎麼能送到毛主席手上,擺在龍案上的呢?

想給或給毛主席寫信的人,何止成千上萬,包括告狀的,感恩的。這些信都被裝進麻袋送到造紙廠了,哪裡還能讓毛主席看得到呢?以李苦禪先生當時的社會地位,他的信能送到毛主席手上,且能得重視,派人處理,肯定是有貴人幫忙,而且是個大貴人、大人物,因為這不是一般人物做得到的。可這個人是誰呢?,至今是個謎,沒有提也沒人說。

1983年學兄詹庚西到家裡來找我,告知李苦禪先生過世了,我趕到苦禪先生家裡,在靈堂上給恩師磕了個頭,到北京醫院護送苦老遺體到八寶山,和先生告別,是我人生的欣慰,為此我由衷的感謝詹庚西學兄。人生就是個故事,一段故事,一段又一段的故事,這個故事講完了再講下一個故事,講著講著就不講了。塵世上沒有了留下什麼痕迹,再也找不著這個故事了,雖然有人還在不停地講故事。

我現在的名字叫李涵,這個名字是苦老為我改的,我小時叫李金辰,上學後因與同鄉重名而改為李金業,直到就讀中央美院。每逢作畫題款,自己覺得不妥,我於是自改為李寒並向苦老講明用意,苦老思索片刻,就在我的畫作上補題為李涵,說就叫這個涵吧。每念及此,師恩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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