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手記】蔡旭《我說寓言散文詩》

寓言散文詩是具有寓言性質的散文詩。它是散文詩與寓言雜交的產物。

它是散文詩的一種。或許也可以看作是寓言的一種。

它用散文詩的語言與句式，講一個故事，寄寓一定的道理。

它帶有詩的韻味，又富於哲理，語言精鍊又有內在音樂性。完全符合我所主張的「散文詩的三要素」。

雖然多年來我也斷續寫過一些，但按照對它的認識與理解，有意地相對集中地試製寓言散文詩，是近一年的事。

1寓言散文詩重在寓意。

重在寓意，即重在思想性，哲理性。這是它的靈魂。

作為寓言，它以事以物寓意，總要說出一個道理。雖然一般散文詩也有哲理，但寓言散文詩更把說理作為必須，當作它的目的。

這是它與一般散文詩的不同之處。

一棵曾經雄心勃勃的樹，跌倒在颱風里。

它站起來的時候，放棄了所有的枝枝葉葉。

放棄了所有的枝枝葉葉，只留下光禿禿的身子，和埋藏在心底的根。

它從我身邊走過時，讓我另眼相看。

敢於下這麼大的決心告別過去，它的心中，一定醞釀著更加倔強的未來。

它告訴我們，在挫折面前應該採取怎樣的態度與姿態，讚揚了不屈不撓的意志和重頭再來的精神。

而《不需要走紅的青椒》要說的，是一個勵志的範例，給成長、成才指出了廣闊的道路。

當辣椒走紅的時候，到處都是追隨的目光。它走到哪裡，都能煽起火焰，引爆激情，一片歡呼與尖叫。

菜椒一直青著，從來沒有走紅。它被人叫做青椒。

好在它明白，並不是所有椒類都能走紅。

也並不是所有椒類都需要走紅。

世界上，並不是只有一條路。

它本份地青著。青得坦然，自足，心安理得。

它努力著。以生命的顏色，青春的姿態，做最好的自己。

它鮮嫩，它清甜，它爽脆。在公平秤主持的評比中，獲得了菜籃子們爭先恐後的投票。

有自己的定位。也就有了自己的地位。

2寓言散文詩的「意」靠它物來「寓」。

寓言散文詩的哲理不是直接表達的，它要借用別的東西來「寓」。

藉此喻彼，借小喻大，借遠喻近，借古喻今，借物喻人，借自然物來喩理。常用擬人手法。

一把退休老船槳，冷落在牆角。

也曾有過光榮與夢想，也曾神采飛揚，激情澎湃，豪情滿懷。

也曾戰天斗浪，劈波斬浪，乘長風破萬里浪。

一切都過去了。沒有人提起，自己也不提起。

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了，什麼狂風惡浪、驚濤駭浪都見過了。

它的心，已風平浪靜。

對自己的一生，無怨，也無悔。

寫的明明是人，是一個有著光榮歷史而甘於平凡的退休老人。但它卻借一把老槳來表達。

借用的自然物，有時是動物，有時是植物，有時是靜物，當然也可以是人物。

沒有誰比鱟更忠於愛情了。

一雌一雄，雙宿雙游，形影不離，相依為命。

雄的總是那麼瘦，雌的總是那麼肥。她從不去減肥。

只因老公喜歡伏在她的身上，肥婆也就樂意背著他到處旅遊，要有強壯的身體。

公的不尋花問柳，母的不見異思遷。贏得了「海底鴛鴦」的美稱。

也會有危險的時候。不過只要一隻被捉，另一隻決不私自逃跑。

緊緊跟著，寧可一起落網。

有人笑它們太笨。都什麼時候了，還那麼死心眼。

即使生活在這麼開放的海洋，也決不改變婚戀的態度。

鱟說：這是四億年傳下來的家風，是不能拋棄的傳統。

首詩借鱟「四億年的家風」，讚揚了堅貞不渝的愛情。同時，也是對其反面，那些尋花問柳、見異思遷者的批判。

3寓言散文詩常假託一個故事。

寓言散文詩的寓意，通常借故事來表達。當然，故事很簡單，情節很單一。敘述故事不是目的，只是用來說理的手段。因此故事不可能複雜。

沒有枝丫，謝絕曲折。

蝸牛隨便到哪裡，都不愁沒有房子住。

房子就背在它的背上。無論遷到何處，都就地安家。

蜜蜂也有自己的房子。

儘管是集體宿舍，畢竟算有房一族。

還不佔用土地。

河蟹在沿海城市找了個女朋友，也想到城裡打工。

丈母娘提出了先決條件：要有房子。

租房太貴，還隨時漲價。

買房更不現實。如要貸款，還得先解決本地戶口。

這是有關戀愛、婚姻、家庭的大問題，而核心問題是沒有房子，房子太貴。一個簡單的故事，反映了動物們的眾生相，它們的社會關係，以及生活態度。沒有說教，而發人深思。

而有時，也可以沒有一個具體的、完整的故事。如《鑰匙與鎖》。

鑰匙是鎖的組成部分。鎖也是鑰匙的組成部分。

甚至也可以說，它是它的全部。

任何一方的失聯，另一方就不完整了。

不過，總會有意外的。

雖說要永結同心，失散也是常有的事。

有心的或許找得回來，無意的或許藉此拋棄。

要知道，世界總是不公平的。

鎖失去了鑰匙，另配上一把，生活又重新開始。

鑰匙失去了鎖，它就只是廢鐵了。

有時在角落會出現一串生鏽的鑰匙。

孤苦伶仃的同類相互訴說。

這些弱勢的群體，聲音中充滿了苦澀。

雖然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但這裡的甜酸苦辣、悲歡離合，卻有著許許多多的故事。婚姻中一些不平等現象，所產生的「弱勢群體」，其中的複雜的原因，值得人深深的思索。

4寓言散文詩要有詩味。

這是由它又是「詩」所決定的。散文詩抒發情感，寓言散文詩也一樣。詩情、詩意、詩味，正是它與一般寓言的區別。在內容上，在語言上，都會有所體現。

《老槳》、《青椒》、《鴛鴦》等等都有強烈的抒情意味。《鑰匙與鎖》的哀傷，《跌倒又站起的樹》的無言的讚歎，都蘸滿了詩的情感。《一棵樹》的意境與張力也體現了詩的韻味。

從鄉下走來。只因長得人高馬大，安排在機關大樓的門前。

綠化了城市的天空，引來幾許讚賞的目光。

一些同樣從鄉下走來，卻在街道上找不到位置的樹木，不由得暗嘆起自己的命，還有失落的運。

大樹卻有自知之明。它們的差別，只是一百步與五十步。

它知道自己只能站在門口，卻進不到大樓里去。

沒有那本戶口簿呀，你就當不了樓里的人。

只能當保安。

5寓言散文詩的語言精鍊而機智。

散文詩本身就是短小、精鍊的，寓言也同樣。寓言散文詩的語言，往往還帶有一些機智。機智讓人警醒，印象更加深刻，也更令人回味。

都說「紙包不住火」。

是的，這種惹火燒身的事，發生過一千次，一萬次，一千萬次。

慘案們都有歷史紀錄，甚至世界紀錄。

不過紀錄總是用來打破的。

任何話都不能說死了，說絕了。燈籠它就不服這口氣。

它把火緊緊包在紙的懷裡。

讓火在懷裡暖著，在懷裡亮著，燒得滿面紅光。

卻燒不到它一根毫毛。

它用紙把火包著，包出了張燈結綵與興高采烈。

險些以生命為代價，才照亮了一條路。

一條知難而進才有改變的行程。

寓言散文詩的簡潔精鍊，甚至可到了「微型」的程度，有時只用三兩句來解決問題。

世界太粗糙了，只能一遍遍去磨。

為了生活的光滑，不惜耗盡——

鋒利的青春。

散文詩是無韻的詩。寓言散文詩作為散文詩中的一個品種，它的語言同樣要求有內在的音樂美。長短句的配合，恰到好處的停頓，空白與跳躍，句與行的排列，複雜多變的節奏與旋律，它同樣是「可讀」的散文詩。

當然，寓言散文詩的這些特點與要求，並不是每一首都全部具備，往往是分散體現的。有些可體現這幾個特點，有些又體現另幾條特點。當然，能得到更多甚至全面的體現會更好。我曾為散文詩本身寫過一首寓言散文詩，申訴散文詩的處境、命運，表達它淡定的心態。就用它來作這篇小文的結尾吧。

散文詩作家蝙蝠，喜歡夜間寫作。用喉嚨發出的超聲波，吟誦它對自然、社會與人生的回聲。

受到了數不清的粉絲的追捧。

走獸協會主辦的《雄獅散文》，青睞它作品的樸實與舒放。

飛禽組織主辦的《鳳凰詩刊》，為它的抒情與浪漫開闢了專欄。

只是每到評獎時，卻都無視它的作品的存在。

走獸們說，不屬它們評選的範疇。

飛禽們說，只進行純詩的評選。

據說原因是戶口問題。

就像農民工子女一樣，可以在城裡讀書，但不能在城裡參加高考。

聽聞政策或有鬆動與改變，說了很久，也不見落實。

好在蝙蝠已習慣了自己的身世。作為會飛翔的哺乳動物，常常被模稜兩可，又常常被兩不可。

它似乎也無視評獎的存在，照樣寫它的作品。

它說，又不是為了評獎才寫作，也不管歸為什麼類別。

何況，你總不能不承認，我寫的是散文詩。

作 者 簡 介

蔡旭 廣東電白人，1946年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中外散文詩學會、中國散文詩研究會、中國散文詩作家協會副主席（副會長）。高級編輯，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曾任《海口晚報》總編輯、海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現為《世界華文散文詩年選》及微信公眾平台主編。出版散文詩集《順流而下》、《簡單的生活》、《蔡旭散文詩五十年選》等26部，散文集、短論集9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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