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長期意識形態滲透與中東亂局

田文林:西方長期意識形態滲透與中東亂局

從2011年1月突尼西亞本·阿里政權垮台算起,中東劇變過去已經整整五年。這場最初被冠以「阿拉伯之春」的社會政治運動,曾經被寄託無限夢想,然而,捲入其中的多個中東國家或經歷改革,或經歷革命,或陷入戰爭煎熬,每個國家都不同程度面臨經濟蕭條、失業加劇、衝突升溫、安全威脅增大乃至四分五裂的問題。中東劇變由大變局轉向大亂局,固然是這些國家轉型中的問題,但從外部原因看,這一結果的產生,也與西方大國對該地區長期滲透和主動塑造不無關係。

發展模式深受全球化衝擊

從經濟角度看,這些中東國家受到了西方主導的全球化的嚴重衝擊。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民族解放運動中,中東不少國家建立起民族主義政權,它們經濟上奉行「進口替代」,致力於推動工業化進程,那個時期實際上成為20世紀以來阿拉伯世界最蓬勃向上、最有希望實現民族復興的歷史時期。

然而,從70年代開始,以埃及時任總統薩達特推行「對外開放」政策為標誌,中東國家相繼開啟自由化、私有化、「融入國際經濟體系」進程,外國資本自此大舉進入,民族工業日趨凋敝,埃及等國工業化水平持續倒退,最後只能依靠旅遊、僑匯、出售石油等原材料支撐經濟。在西方主導的國際經濟體系中,這些國家逐漸淪為了利潤最薄、經濟最脆弱的產業鏈下游國家。

但這種模式卻被西方金融機構評價頗高。在政權垮台前,突尼西亞在2010年公布的全球經濟競爭力排行榜上位列世界第38位,連續多年穩居非洲大陸首位;埃及2008年被評為「全球最佳改革國家」之一,在178個國家中列第16位,在中東僅次於阿聯酋和以色列。而在西方這種表揚背後,掩蓋的卻是埃及產業結構畸形、40%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嚴峻現實。隨著肇始於2008年內的金融危機蔓延,受到衝擊最大、政權最先垮台的,恰恰就是這些緊隨西方經濟體系的弱勢國家。

西方長期進行意識形態滲透

從戰略角度看,西方大國長期進行意識形態滲透,也導致這些中東國家的戰略偏差。長期以來,西方學界和媒體對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形象塑造,一直有意無意地存在著妖魔化的痕迹。阿拉伯裔學者薩義德曾嚴厲抨擊了這種「東方學」現象。他指出,西方的東方學研究充滿偏見,傾向於抬高西方文化和西方國家形象,貶損東方人或阿拉伯人的形象。東方人或阿拉伯人容易受騙,「缺乏熱情和動力」,大都淪為「阿諛逢迎」、陰謀和狡詐的奴隸;對動物不友好;他們混亂的大腦無法理解聰明的歐洲人一下子就能明白的東西;東方人對謊言有頑固的癖好,他們「渾渾噩噩,滿腹狐疑」,在任何方面都與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清晰、率直和高貴形成鮮明對比。他舉例說,「恐怖主義」和「原教旨主義」是20世紀80年代西方中東學界兩個重要的學術辭彙。要想分析中東遜尼派和什葉派、庫爾德人和阿拉伯人之間的衝突,你就不能不藉助於這類辭彙和形象。而這些詞完全是華盛頓和倫敦這樣的宗主中心的知識界遴選出來的。久而久之,被放大的「恐怖主義」和「原教旨主義」的形象帶來的懼怕和恐怖感,加速了個人對占統治地位的規範的屈從。

冷戰時期,西方世界和平演變的重點是蘇東社會主義陣營。冷戰結束後,美國一度戰略迷失,搞不清「誰是敵人」。而亨廷頓的「文明的衝突」中,明顯將伊斯蘭文明與儒家文明(中國)視為全球戰略威脅。昔日被稱為「專制政體生態保護區」的中東地區,被納入西方整肅和拓展謀霸的重點區域。在這種背景下,伊斯蘭世界成為冷戰結束後西方意識形態滲透的新重點。

諾貝爾文學獎的中獎率提高就是典型例證。冷戰時期,西方為從意識形態上瓦解蘇聯社會主義陣營,當時前蘇東國家(尤其是被視為社會主義陣營薄弱環節的波蘭)的異見人士頻頻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冷戰結束後,西方國家將意識形態攻勢重點轉向伊斯蘭世界,此後,如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穆克、旅法敘利亞詩人阿里·艾哈邁德-塞得、旅法阿爾巴尼亞作家卡達雷、奈及利亞作家奇努亞·阿切貝、印尼小說家普拉姆迪亞·阿南達·杜爾、努魯丁·法赫拉等人,一夜之間變成了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

與此同時,西方媒體也加緊醜化伊斯蘭世界。在西方媒體長期塑造下,伊斯蘭世界整體形象越來越負面,甚至最後連阿拉伯人自己也接受了西方塑造的這種形象,日趨妄自菲薄,對西方文明更加仰慕。

在學術研究領域,西方學者不斷渲染阿拉伯國家威權政體的缺陷,指責其「合法性不足」,暗示其應向西式民主轉型。小布希總統時期,美國專門制定了「大中東民主計劃」,試圖強行在伊斯蘭世界進行「民主改造」。奧巴馬上台後,雖然「民主改造」調門降低,但並未放鬆在阿拉伯世界進行思想滲透、培訓民運分子、訓練如何進行「非暴力革命」活動等。

精英迷失惡果顯現

在歐風美雨長期浸淫之下,阿拉伯世界部分社會精英思想混亂,價值觀明顯錯位。許多政治和知識精英在渾然不覺中,逐漸喪失了民族解放運動時期一度失而復得的自信,相當部分社會精英沉迷於西式理論和道路,不自覺地把西方經驗當成「普世價值」,言必稱「希臘羅馬」和「歐洲美國」,日漸迷失自我,「自我殖民化」趨勢明顯。

這種不良趨向的另一面,就是對本土道路、制度和文化的全面懷疑、鄙視乃至徹底否定,由此加劇了阿拉伯國家的朝野對立,削弱了執政當局的統治基礎,加大了當政者的政治改革壓力,甚至部分喪失改革主導權,人為加快了政權崩潰過程。有學者感嘆說,在新殖民主義時代生活半個世紀後,阿拉伯人民好像喪失了理性思考的感覺,迷失了認識真實世界的方向。迷茫的穆斯林民眾極其渴望一位目光遠大、睿智聰明的領導人,給他們提供某種道德和思維的安全感。而阿拉伯國家的領導人身處廟堂之高,遠離百姓,對當前和未來缺乏洞見。

2011年中東原有政權垮台,以及在政權更替後不假思索地向「民主化」方向轉型,就與西方這場長期的意識形態滲透直接相關。而且,這場劇變甫一開始,西方媒體便搶先將其冠名為「阿拉伯之春」,朝民主化方向引導。在埃及、利比亞、葉門、敘利亞、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巴林等國民眾抗議中,抗議者採用的所有方式,均出自那些發生在前南及東歐的「顏色革命」的經驗,比如,將穆巴拉克趕下台的「4月6日運動」組織的幹部,就接受過西方背景的「非暴力行動和戰略應用中心」(CANVAS)培訓。在埃及動蕩後,這些組織從美國得到的資金,超過它們2005年至2010年所得資金總和。

西方起勁兒地干預中東劇變,目的是通過價值觀輸出,使未來中東局勢朝有利於西方的方向發展,借中東大動蕩重塑地區格局,將中東真正納入西方的勢力範圍,成為西方主導國際政治經濟的外圍地帶。

慣用武力干涉引導

最後,西方大國還直接通過武力干涉,塑造中東劇變的進程和發展方向。自19世紀起,西方大國控制中東就採取「扶弱抑強」的辦法,刻意扶植那些保守落後的政治勢力,這些當權者因缺乏民眾支持,而自動投靠西方,甘當西方殖民統治的馬前卒。而那些強調獨立自主、具有一定歷史進步意義的政權和領導人,則始終是西方大國重點打壓對象。上世紀埃及納賽爾政權的境遇就是典型例證。

而這種招數在2011年中東劇變中同樣得到貫徹體現。當時,差不多所有阿拉伯國家都不同程度地出現民眾抗議現象,但西方大國對不同國家的態度卻迥然不同:對海灣產油國明顯網開一面,默許沙特、阿聯酋出兵鎮壓巴林抗議民眾;對埃及、突尼西亞等世俗親美國家騷亂則聽之任之,最終從實用主義出發,站在抗議民眾一邊;對利比亞、敘利亞等不聽西方號令的國家,則從一開始便見縫插針,竭力謀求政權更替,並為此不惜武力干預。

這種外來干涉的壓力之下,利比亞由非洲最穩定富裕的國家,最終變成難民輸出地和恐怖活動大本營;敘利亞危機則步步升級,最終引發全面內戰,至今造成26萬人死亡,1200萬人無家可歸。在此之前,美國2003年發動了伊拉克戰爭,同樣使伊拉克由地區中等強國變成如今孱弱的原料生產國。

西方出於一己私利干預中東變局,使這場本來帶有歷史進步性質的社會政治運動日趨偏離正軌:一面是保守力量日漸佔上風,另一面是曾經代表中東希望所在的國家,現在卻成為處境最悲慘的地緣政治黑洞。兩者相互疊加,使中東劇變日趨變成中東亂局,並孕育出「伊斯蘭國」這樣的時代怪胎。

仍在困境中轉型的中東國家來說,如果不認真反思和清算新自由主義的危害,將無法真正擺脫積弱積貧的經濟狀況;如果不高度警惕和抵制西方意識形態滲透,中東的未來探索發展之路仍會布滿荊棘;如果不堅決反對霸權主義,不謀求團結聯合,而繼續「兄弟鬩於牆」,中東亂局就永無寧日,壞消息之後還是壞消息。這種對中東亂局的教訓總結,對中東以外的轉型國家,同樣有鏡鑒價值。

(責任編輯:柳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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