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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新育:展望2018:逆全球化走向何方?

前言:

本文以「《「逆全球化」潮流將走向何方》」為題刊發於《參考消息》2018年1月5日第11版,刊發時有刪節,這裡貼出原稿全文。

2018.3.16

展望2018:逆全球化走向何方?

梅新育

2018年「逆全球化」潮流究竟走向何方,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掀起當前這輪「逆全球化」浪潮的美國政策會走向何方;而美國政策走向,一方面取決於特朗普的理念,另一方面取決於他對美國政府決策的控制力,最終還要受客觀經濟規律制約。

從特朗普的理念來看,與其簡單地稱之為「貿易保護主義」,不如用「重商主義」一詞更加準確。他對重建美國實體經濟基礎的重視程度為數十年來美國總統中所未見,以至於在他的第一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他前所未有地將經濟安全納入國家安全四大支柱行列,在美國總統中首次明確提出「經濟安全是國家安全」的說法,並列入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他的整個外交政策思路帶有比較濃重的「藍水」色彩,亦即相對不那麼重視大西洋世界和在冷戰盟友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全套國際組織、協定網路,而是更重視獨行其是,利用自己獨一無二的全球地位最大程度攫取權力與財富。正如美國哈得孫研究所研究員、巴德學院外交關係教授瓦爾特·拉塞爾·米德在《華爾街日報》網站文章中指出的那樣:特朗普國家安全團隊中的藍水戰略家們認為,是美國的實力,而非多邊機構,使西方生存下來。[1]在經濟方面,其表現就是不僅繼續奧巴馬時期冷落世貿組織的路線,而且接二連三要求大幅度修改、甚至退出已有的區域自貿協定,更加傾向於雙邊經貿協定,同時加大力度發起經貿爭端。

預計在2018年,特朗普本人將傾向於在「美國優先」旗號下延續這一趨勢,從其財政預算方針就可以看出一斑。2017年3月16日,特朗普簽發了白宮管理和預算辦公室編製的《美國優先:使美國再次偉大的一個預算藍圖》(下文簡稱「《預算藍圖》」),用於指導政府各部門制定2018財年詳細預算申請,大幅度削減了美國聯邦政府15個部委2018財年的預算額度,只有3個部委預算增加。在各大部委中,負責主管外交、聯合國等國際組織事務的國務院預算削減幅度(33%)名列榜首,對聯合國、世界銀行等多邊開發銀行的出資均在明確規定壓縮之列。商務部預算額度壓縮幅度(16%)在各大部委中排名第六,但具體條款第一條就明確宣布:

「加強國際貿易管理局的貿易執法和合規職能,包括反傾銷和反補貼稅調查,同時重新調整該機構的出口促進和貿易分析活動。」

實事求是地說,作為美國政府、美國總統,特朗普追求「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實屬理所當然,正如中國領導人追求的首要目標是中國人民的利益一樣。而且,要求美國放棄「美國優先」隱含著一個非常危險的問題,因為這樣等於是隱含地把美國當成了世界政府、要求他對別國承擔義務責任;顯然,這不是我們所期望的東西。

從美國自身利益視角出發,特朗普之前美國奉行的貿易政策確有不可持續的弱點。奧巴馬時期奉行的貿易策略是優先推進美國本國更能控制的區域自由貿易協定,冷落世貿組織多邊談判,《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Agreement,TPP)被奧巴馬視為自己的一大政績而努力推進。他力推TPP,重要目的之一是排擠中國參與制定規則過程、排擠中國在國際市場份額,以此確保美國對貿易規則的影響力。可他追求這一目標的途徑是給予越南等中國傳統出口製造業的競爭對手更多便利進入美國市場,以此扶植他們壯大,排擠「中國製造」市場份額;這一策略結果必然是更加擴大美國貿易赤字,實質上是更大程度地犧牲美國的長期宏觀經濟穩定性、美元穩定性來讓兩個對手相爭,與日俄戰爭時清朝的「中立」立場頗有相似之處。當初美國推行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也是企圖用這一思路排擠日本,但結果並不是非常符合山姆大叔的期望。從美國自身利益來看,奧巴馬上述思路本身就存在潛在風險,在2016年大選期間遭到全面抨擊,特朗普上台後迅速退出TPP,並非沒有道理。

儘管如此,特朗普能否全面貫徹其貿易政策理念,還面臨兩大制約。直接的制約是其執政能力受限。從表面上看,前年的美國大選造就了共和黨總統和共和黨占多數的國會眾參兩院,對於特朗普貫徹自己的執政理念非常有利;問題是目前美國國會參議院兩黨中共和黨人數優勢並不算大,共和黨在眾議院有20多票優勢,而參議院格局是共和黨51席對民主黨49席,美國政黨制度沒有中國這樣嚴明的黨紀,總統特朗普又是政界「局外人」出身,與共和黨建制派政見、個人關係多有齟齬,去年大選揭曉之後民主黨和共和黨建制派反特朗普勢力始終不肯接受失敗現實而一再糾纏,……這一切結合起來,結果就是特朗普的執政能力嚴重受限,他想要推進的重大立法項目多次投票都遭遇共和黨本黨議員反對而失敗,執政第一年將要結束時稅改法案方才過關。就是企圖如同當年富蘭克林·羅斯福那樣用好用足總統行政命令這件工具,也一再遭遇司法系統狙擊。

不錯,在稅改法案通過之後,特朗普威信大漲,客觀上有助於在2018年大部分時間裡貫徹其貿易政策理念,問題是2018年末面臨中期選舉,他將不得不為此做出一系列妥協,正如他為了稅改過關而不得不做出多項重要修改一樣。

本來,2018年末的中期選舉基本面有利於共和黨:需要重選全部435位眾議員席位和33個參議員議席,在眾議院,共和黨自2011年以來一直佔據多數,正常情況下,2016年大選慘敗後仍處於療傷期的民主黨難以消除20多個議席的差距而翻盤;在參議院,共和黨只有8個議席要重選,民主黨則有23個議席要重選,還有兩個傾向於民主黨的無黨派議席要重選,所以,共和黨方面本來樂觀地預期中期選舉後在參議院可以拿到55個以上議席,民主黨議席則下降至45個以下。但經歷了不久前「深紅」州亞拉巴馬州聯邦參議員補選共和黨失敗的「奇蹟」,共和黨在參議院的席位優勢從4席縮小到2席,民主黨方面已經士氣大振。

同時,眾議院選情中共和黨的優勢也出現了不確定動向。中期選舉中議席可能易主的薄弱環節在於去年大選中希拉里贏得多數的23個共和黨選區和特朗普獲勝的12個民主黨選區,因此,民主黨理論上存在翻盤可能。而在共和黨方面,迄今已有至少25名議員明確表態要退休、競選其它職位或辭職,其中包括眾議院司法委員會主席古德拉特(Bob Goodlatte)這樣的重磅人物。這一動向的重要性在於共和黨議員宣布退休的許多選區都是去年大選中特朗普險勝的地方,如新澤西第2選區和密西根第11選區,換言之,共和黨對這些選區的議席並無絕對優勢把握;競選連任的共和黨議員則大都處於去年大選中特朗普優勢明顯的選區。這樣的博弈,不利於共和黨議席總數。

在橫掃美國政壇、傳媒界、娛樂界的「性騷擾」風潮中,掌握著傳媒界、娛樂界絕對優勢的特朗普反對派本來頗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之感,因為在這場風潮中迄今落馬的傳媒界、娛樂界「大腕」基本上都是鐵杆特朗普反對派,落馬的民主黨議員也有兩個,多於共和黨在亞拉巴馬補選中喪失的1個議席,但民主黨利用現行規則保住了兩個落馬議員的議席,共和黨卻丟掉了一個。而且,如果民主黨傳統的媒體「軟權力」大大削弱卻增加了議席,國會兩弱對壘格局有可能進一步加大美國決策的不確定性。

從更大背景上考察,特朗普的還必須經受客觀經濟規律的考驗。雖然他的不少經濟理念有其合理性,但還有不少想法註定要在客觀經濟規律面前碰壁。他希望引導製造業迴流美國,縮小美國經常項目收支逆差;問題是他如果不能深刻全面改革美國福利制度和工會制度就做不到這一點,而且美國經濟繼續繁榮、稅改後美國員工加薪,這些因素都會激勵進口,從而拉大其經常項目收支逆差。如果說在執政第一年,他的想法中上述不合經濟規律之處還來不及在實踐中碰壁,到第二年很可能就有機會實實在在碰壁了。

同時,美國經濟復甦至今已經持續數年,到2018年第一季度結束將創造美國現代第二長經濟持續增長期,福兮禍所伏,由此不斷上漲的美國股市中由此已經隱藏了多少泡沫?何時可能破裂?這對於他的執政能力和貿易政策將產生何種影響?這些都值得我們一看。

毫無疑問,作為世界第一出口大國,逆全球化趨勢對我國貿易有著直接的負面影響;但從更大背景上看,作為新興大國,最符合中國長期的利益的局面是與美國這個守成大國實現良性競爭。孟子有云:「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來自外部競爭的適度壓力有助於我們不斷自我改進、自我更新。同時,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成功地在現行國際體系內實現了經濟翻身;美國目前的逆全球化做法貌似有損我們實施近40年的藉助現行體系機構成長的策略,但換個思路呢?這樣是否也有可能為造就客觀上的「G2」格局創造機遇?

(2018.1.4,僅代表個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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