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隱身衣」——李陀、歐陽江河、格非三人談《隱身衣》
《隱身衣》是格非在「江南三部曲」後繼續實現他「描寫現實、超越現實」文學理想的作品。故事發生的地點在北京的新老城區間轉換,主人公因為姐姐要收回暫借給他的房子而陷於困窘的境地,他求助於朋友,之後遇到了一連串離奇的人和事……
《隱身衣》與去年大獲好評的《春盡江南》有著割不斷的聯繫,流淌著它的脈脈餘韻。有評論認為,這部小說雖然在篇幅長度上不及《春盡江南》,但它在時間上與之同構,而對現實的批判力度、對當代精神困境的表達、對歷史內涵的把握、對敘事與結構的掌控,則比前者均有過之而無不及,稱得上是一部傑出的作品。「《隱身衣》的現實涵蓋很大,可以作多種解讀。」
從「先鋒」到「現實」
著名作家、評論家李陀認為,當下的文學環境已經發生了激烈的變革,讀者也已經完全是新一代的讀者,作為上世紀80年代「先鋒派」代表作家之一的格非,正是因為看到了社會的這種變化,所以非常自覺地調整了自己的寫作方向、寫作策略和寫作技巧。
「作為一個流派,『先鋒派』早就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一定會消失。」格非說,「年輕的時候對超越生活有興趣,對現實生活沒興趣,專註於小說外在的形式與文筆。但很多人,包括我的父母看到我的小說都很不解,說這是在寫什麼呀?我現在也覺得那時候的寫作做作得有些過分。」
正因如此,從「江南三部曲」到《隱身衣》,格非對自己「過分追求形式和文字的炫目」進行了補救。「芸芸眾生,各有不同的人生際遇,如果把這種境遇感寫出來,就是個好作品。」
先描寫好現實生活,再來超越,在現在的格非看來,是成為一個好作家的必要條件。
然而,回歸傳統寫作不等於與昔日的先鋒寫作絕緣。《隱身衣》熟練運用了作者早年在先鋒小說寫作訓練中積累的技巧,在神秘、迷幻、哥特式敘事法則下,講述故事。親姐姐為了房子可以置弟弟的死活於不顧;突然就可以掏出槍來的黑社會人員被逼無奈、墜樓而亡;小說的結尾更是驚悚,年輕美麗的女子轉過身來卻有著一張慘不忍睹、被鋼刀恣意切割後的臉……這後面都有怎樣慘烈的故事?而這故事顯然有多種解法,格非沒有給出唯一的答案。
「世事無解」,《隱身衣》遵循了現實的法則,在「慾望的旗幟」下,世界不斷地走向無序與混亂,《隱身衣》用極盡完美的藝術手段,描述了我們身處的世界,全書瀰漫著荒涼、堅硬、冷漠、黑暗的氣息,同時也始終有一個副旋律——用敘述、細節營造的一種溫暖的安慰,若隱若現、頑強不息地纏繞於字裡行間。
格非非常贊同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的觀點:作家首先必須精通現實,洞察社會,描述你所處時代的真實,如果寫作脫離了現實是非常可怕的;其次,作家要精通「魔法」,你要有形式、有方法把你看到的現實表達出來,讓作品有可讀性。
音樂與文學的絕妙聯結
格非是一位資深的音樂發燒友,對西方古典音樂情有獨鍾。在《隱身衣》里,他實現了多年的一個寫作願望:把對音樂的感悟和熱愛寫進小說里。
格非精通音樂,不只是在曲目上精通,還跟一群真正了解音樂硬體原理的人有很多交往,在這兩方面都是行家。這些,都淋漓盡致地展現在《隱身衣》里。「我之所以會寫《隱身衣》,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跟朋友老余的交往。他是圈內公認在北京做膽機做得最好的。」
同為音樂發燒友的著名詩人歐陽江河說:「這位老兄聽了那麼多年的音樂,寫了那麼多年的小說,寫和聽,終得以在這部小說里交匯,形成玄機和奧義的層疊。」歐陽江河認為,這部小說在敘事和結構上也運用了諸多音樂的元素:四重奏、無調性、對位法,全音、空心、半音等等。「小說中的音樂元素絕不是附加或者溢出來的,不是道具,而就是小說本身。」
在《隱身衣》之前,國內比較深入地以音樂作為線索,並和敘述情節有密切關聯的小說並不多見。「從音樂這個角度去理解《隱身衣》對當代小說的貢獻也是非常重要的。」李陀對此大加讚賞,「小說寫音樂很難寫好,因為音樂是聽覺的東西,很抽象,跟文字結合很難。而格非很好地處理了這個難題,尤其是在小說的最後採取了一個哥特式的充滿恐怖意境的結尾,使得音樂的含義突然在結尾的地方被深化了,這點也很絕妙。」
「隱身衣」的多重寓意
「隱身衣」是這部小說的題目,而「隱身衣」寓意為何?這是每位看過這部小說的讀者都會思考的問題。
「每個人都需要對自己的保護。」在李陀看來,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有「隱身衣」,用它來保護自己,從而獲得安全感。
歐陽江河從音樂方面進行詮釋,「當我們聽莫扎特的時候,那一剎那你跟這個世界沒有關係,實際上你是穿隱身衣的。」
格非則說,「隱身衣」是他在這部小說中所設的文學機關,含義多重;而自己解開自己所設的機關,對作家來說是痛苦的。因此,「隱身衣」具體指的是什麼,他並沒有給出確定的答案。
「關於『隱身衣』,我有很多複雜的想法。很多人問我為什麼隱身衣出現的那一次恰好是在牟其善這樣一個最不重要的人物身上。其實,小說里還有多處不同形式的『隱身』。正如在生活中,有的人是自願隱身,有的是被迫隱身,有的人不想隱身……人生中充滿著無數奧秘。一個人能不能成為好的作家,我的標準就是看這個人能不能從日常生活里看到這些奧秘。如果能看到,他就適合做一個作家,這個恐怕也跟『隱身』有關。」
讓每位讀者都能有自己對「隱身衣」的一番思考和闡釋,也許正是格非樂於看到的。
(本報記者吳娜六月光明書榜:《隱身衣》,格非著,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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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1964年出生,江蘇丹徒縣人。1981年考入上海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後留校任教。2000年獲文學博士學位,同年調入清華大學中文系。現為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主講寫作、小說敘事學、伯格曼與歐洲電影等課程。
格非於1986年發表處女作《追憶烏攸先生》,1987年以成名作《迷舟》蜚聲文壇,1988年發表中篇小說《褐色鳥群》,其後的《青黃》等一系列作品使他迅速成為先鋒派的重要代表作家,與蘇童、余華合稱「先鋒派的三駕馬車」。1994年完成力作《慾望的旗幟》,之後整整沉寂了10年。
2004年,格非攜長篇小說《人面桃花》重返文壇,2007年推出《山河入夢》,《春盡江南》收官於2011年。三部長篇圓滿完成了他十幾年前就醞釀於心中的「描述中國辛亥革命後一百年歷史風雲及中國社會內在精神衍變」的寫作構想。小說分別講述清末民初、20世紀五六十年代、八十年代至當下的三個時間段落里,幾代中國人的生活及思想面貌,呈現了個人在時代劇變中的曲折命運和精神求索。
格非說:「書中的人物和故事都取材於江南腹地,同時,對我而言,江南不僅僅是一個地理名稱,也是一個歷史和文化概念。另外,我全部的童年生活,都在江南的一個村莊里度過,它是我記憶里的樞紐和棲息地。把它們稱作『江南三部曲』吧。」這「三部曲」被視為格非從先鋒寫作轉為現實寫作的標誌,引起了文學界和評論界極大的關注。
2012年5月,格非最新作品《隱身衣》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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