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震驚世界的中美「解凍」背後（下）

在震驚世界的中美「解凍」背後（下）

——原中央警衛團副團長鄔吉成回憶尼克松訪華前後的接待警衛工作

◎王凡

以禮相待，不亢不卑，不冷不熱，不強加於人

尼克松的訪華，已經進入了倒計時，鄔吉成等警衛工作負責人，不斷收到越來越細密的日程安排和與此相關的各種信息。

一份「人數說明」的文件，通告了隨尼克松訪華的確切人數：「尼克松一行總共374人，尚未包括先遣組提出增加15人在內（增加的15人為：電視加工中心站8人，地面站1人，白宮電影組4人，非正式成員1會計，記者團前站人員1人）。

2月13日，《關於我接待人員和美方人員接觸中的注意事項》擬訂出來並分發給參與接待警衛的人員，作為接待警衛工作的規範。這些規範可謂面面俱到：

同美方人員接觸，應堅決貫徹以禮相待，不亢不卑，不冷不熱，不強加於人的精神，注意做到以下幾點：

一、不主動同美方人談及中美兩國關係中的重大政治分歧。如美方主動找我談，我可多聽少說，按我對外表態口徑宣傳毛主席的革命外交路線。對具體問題，不輕易表態，不要上當。發現挑釁言論，應堅決頂回，決不讓步，但不予糾纏。

二、加強組織性紀律性，加強調查研究和請示報告制度。

1、同美方人員辦交涉、談問題應堅持二人參加，交涉中，具體問題應扣死。

2、對美方提出的任何問題和提供的任何材料，應先弄清楚情況，進行分析研究，提出意見上報，未經領導指示，不輕易表態。

3、如遇重要情況，應及時如實彙報。

三、要內緊外松，內外有別。

1、對美方人員要隨時戒備，重視國際階級鬥爭，時刻提高警惕，嚴守國家機密，不要因關係搞熟了，就不注意談吐。

2、辦事要掌握分寸，做得適當，既不要過分熱情，也不要過分緊張。

3、衣著要整潔，舉止要大方。

四、要以禮相待，在生活上要給予友好接待，不要因政治上的原則而在生活上採取「降溫」措施。

五、未經領導同意，我翻譯和接待人員不得進入美方住房和辦公室，如美方主動邀請我進去，應婉拒，但要注意方式。

六、對美官方統一贈送的禮品，可收下表示感謝，事後交公處理。對美方人員私下贈送的禮品原則不收，婉言謝絕，如美方贈我現金，我應拒收。

七、我方人員私人一律不向美方人員送禮。

八、嚴防國內反壞分子破壞，確保美方人員的人身安全。

釣魚台北門——首都體育館，3公里：甘家口、體育館東南鐵門，返回走原路

2月14日，《尼克松及其夫人參觀、遊覽路線表》，把尼克松在北京其間所有活動的路線、所經各主要點、公里數、往返路線是否一致，都標得清清楚楚。這裡僅列一部分，以見其周密細緻：

首都機場—釣魚台東門，36公里；機場路、牛王廟、大北窯、建國門、天安門、木樨地、三里河路、釣魚台東門，去機場時走原路；釣魚台北門—八達嶺，69公里：三里河路、白石橋路、北環西路、京昌路、南口、八達嶺；八達嶺—定陵，35公里：南口、大宮門、定陵，返回走原路；釣魚台北門—四季青公社，7公里：阜成路、八里庄、濱河路、紫竹院路，返回走原路；釣魚台北門—故宮，8公里：三里河路、復興路、西單、天安門、太和殿，自西華門、南長街原路返回；釣魚台北門—大會堂，8公里：三里河路、復興路、西長安街、大會堂，返回走原路；釣魚台北門—東方紅煉油廠，55公里：三里河、木樨地、京西賓館東路、京周路、周口店、煉油廠，返回走原路；釣魚台北門—首都體育館，3公里：甘家口、體育館東南鐵門，返回走原路……

2月17日，《接待尼克松日程安排》以絕密文件形式，發到接待警衛主要負責人手中。鄔吉成由此知道了尼克松在華期間的主要活動時間表。

2月21日（星期一），上午9：00抵滬，11：00抵京。下午會談，尼夫人休息。晚19：00總理在大會堂宴會廳舉行舉行宴會。

2月22日，上午尼在賓館辦公。下午會談或會見。晚20：00外交部在大會堂三樓舉行晚會，演出《紅色娘子軍》。

2月23日，上午尼在賓館辦公，下午會談。晚20：00體委在首都體育館舉行體育表演。

2月24日，上午尼一行游長城、定陵。下午會談。晚機動。

2月25日，上午10：00尼一行參觀故宮和出土文物。下午會談。晚19：00美答謝宴會。

2月26日，上午9：00離京飛杭州。下午14：00游西湖。晚19：00省革委宴會。

2月27日，上午離杭飛上海，直接參觀工展。下午會談。晚19：00市革委宴會。

2月28日，上午10：00離上海回國。

美國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情報機關目前都在從事這項工作

尼克松訪華經中美雙方公布後，成為舉世矚目之事，世界各國媒體紛紛對此加以推測評估。中國的接待班子一直關注著國外有關報道，一旦發現有用的信息，就分類摘編出來，作為接待工作的參考資料。

這些報道中自然不乏有關警衛方面的，如美國媒體《行列》上發表的《特工處問題——如何在中國保護尼克松》一文，就被收編進了參考資料。該文如下：

自帶汽車和飲水：

據稱：一架貨機上面將載運4輛白宮汽車，其中一輛是裝甲的林肯牌高級轎車，總統在國外不論到哪裡都坐這輛轎車。

在整個美國代表團，包括總統，在北京逗留期間，他們將有自己的飲水供應。

白宮的醫生沃爾特·特卡奇將攜帶各種藥品陪同總統訪問。

特工處將對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檢查。

檢查飛機用的燃料：對每一滴汽油在有人監視的情況下注入油箱以前都將加以檢驗和過濾。

檢查路線：在中國特工人員的合作下，將在尼克松抵達前多次地察看這些地方，以熟悉每一英寸路途。總統一行在驅車穿過北京大街時，將對經過的每一個陰溝孔都加以檢查，把上面的蓋子封起來，以確保無人把爆炸裝置放在他的路途上。甚至大街兩旁的公用事業杆子也將在最後一刻加以檢查，以防有人可能決心在這種杆子的四分之三的地方鋸下來，把它鋸倒在大街上，從而堵塞住車隊並「造成」可以進行襲擊的危險機會。

檢查電梯：尼克松在任何時刻進入電梯的話，特工處不僅要中國人檢查器械設備，而且還要求對開電梯的服務員進行審查。

檢查住地：將徹底檢查尼的住所，以防可能發生縱火事件和安裝不太明顯的、但仍然是十分危險的竊聽設備。

檢查醫院：特工處和醫務人員正在檢查北京的醫院設備，以防萬一。

檢查照相機：所有的照相機都要經過檢查。對所有表示希望去北京採訪的記者進行「甄別」，是一件非凡的工作。美國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情報機關（特別是中央情報局），目前都在從事這項工作。

筆挺鮮亮的制服往身上一穿，人頓時精神多了

與歷次迎接外國元首一樣，當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後，真正的接待來臨時反而顯得波瀾不驚。再過兩天，尼克松就要到中國了，鄔吉成的工作也進入正常的值班狀態，輪值時就睡在辦公室里。已是深秋一點多鐘了，鄔吉成睡得正酣，突然接到警衛處值班室的電話，說總理將前來釣魚台國賓館，對尼克松下榻的18號樓的各項準備和安全設施，再做一番查看，要他要那裡等候。

鄔吉成趕緊洗了把臉，換上準備在接待美國來賓時穿的滌卡軍便衣。自50年代初就從領袖警衛轉崗外賓警衛的鄔吉成，跟隨周恩來參加過多少次外事活動，他數都數不清了，所以他知道周恩來喜歡整潔，衣著邋遢是要挨批評的。

鄔吉成到18號樓沒多久，周恩來的車就到了。他下汽車時，就著明亮的燈光，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樓門口的鄔吉成，目光里流露出一絲不甚滿意的神情。鄔吉成並沒對此過於留意，一門心思陪著周恩來關注著樓樓外的布置是不是盡善盡美了。

北京的2月還有幾分料峭，在三更時分，更覺寒氣襲人，跟隨的一群人不由得跺腳取暖。那天周恩來穿的也很單薄，可是他指指點點，一絲不苟地查看了一個多小時，才離開釣魚台。

回到辦公室的鄔吉成，還沒有暖過身子，電話鈴就又響了起來。打電話的是周恩來的衛士長張樹迎，而說的事情卻大出他的意料：「總理讓問問你，是不是沒有質地好一點的制服？如果沒有，總理說，拿他的一套給你。尼克松來華，警衛人員一定要穿戴整潔，不能讓人家小瞧我們。這是總理的意思。」

滿腦子謹慎意識的鄔吉成覺得，在接待外賓時，警衛人員有一套新軍裝就可以了。安全組經常交換情況，鄔吉成也知道，三軍儀仗隊曾請示對做料子高級一點的新軍裝的事，總理批准了。但那是儀仗隊，是國家的臉面，我們這些搞警衛的，不必和人家攀比。以往警衛外國元首，不也就是穿件新點乾淨點的軍便服嘛，所以一直沒考慮換裝的事。

此刻張樹迎為這事專門打電話，還轉達了周恩來的指示，使鄔吉成感到再不可對服裝之事掉以輕心。遂於第二天，向上級領導報告了周恩來的請示。

中央辦公廳和警衛處的領導當即決定：本部門參加接待尼克松訪華的警衛人員，馬上到北京紅都服裝店，量體裁衣，每人做一套毛料制服。

筆挺鮮亮的制服往身上一穿，人頓時精神多了。周恩來再見到已經換了新制服的鄔吉成，滿意了：「外事警衛要隨時緊跟外賓，更應該比別的警衛注意衣冠整齊，人在衣服馬在鞍嘛。不僅給人良好的精神面貌，同時也表示對客人的禮貌尊重。」

美國人非常狼狽，毛澤東失去了再加揶揄的興緻

1972年2月21日上午11時10分，美國總統的副機首先降落在東郊機場，尼克松的專機則在預定的11時30分，準點著陸。

據美國方面的報道，尼克松和周恩來那跨過大洋的握手，是尼克松精心導演的。他和夫人首先走出機艙，和周恩來的握手持續有一分多鐘。羅傑斯、基辛格、齊格勒等13名隨訪正式成員，才陸續走下舷梯。

按慣例，國家元首來華訪問，儀仗隊為120人到155人，而此次歡迎的儀仗隊員多達360人。這種少有的高規格，令尼克松非常滿意。歡迎儀式後，周恩來和尼克松同乘一部紅旗轎車，直趨釣魚台國賓館。

毛澤東破例在尼克松到達的當天下午，就在中南海會見了他；而「文革」後毛澤東的接見，通常是安排在外賓臨走的前一天。

也恰恰是由於毛澤東此次會見安排的特殊和匆促，所以當時沒來得及事先和負責尼克松警衛的官員打招呼，甚至連美國國務卿羅傑斯都被排除在外，幾輛負責接送的車子，悄無聲息地就把尼克松、基辛格幾個人拉到了中南海。

尼克松、基辛格等走了以後，美方負責警衛的官員才發現，他們的總統及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等不見了。把國家首腦、頭號警衛對象給警衛丟了，這可是要命的失職，隨行的警衛人員們頓時慌作一團。

中國外交部禮賓司的人員，見美方的警衛人員在釣魚台住地範圍內，像沒頭蒼蠅似的撞來撞去，便告訴他們不必緊張，你們的總統和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都受著很好的接待，安全上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雖然做了這樣的解釋，但是還是可以從他們的神情上，看出有幾分惴惴不安。

當美國客人進入中南海游泳池毛澤東的寓所後，毛澤東對尼克松說：「今天談話的範疇是你定的，吹哲學。」於是，雙方海闊天空。當尼克松把話題拉到越南和台灣等具體問題時，毛澤東當即制止：「這些問題我不感興趣。」他指了指周恩來說：「那是他跟你談的事。」

美國人又提起「放空炮」的笑話。毛澤東說：「大概我這種人放空炮的時候多。無非是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推倒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各國反動派，建設社會主義這一套。」尼克松笑著指指自己：「就是像我這樣的人。」毛澤東說：「就個人來說，你可能不在打倒之列。可能他（指基辛格）也不在內。都打倒了，我們就沒有朋友了嘛。」

中國共產黨的最高領袖，和敵對了20多年的美國首腦的第一次會面，竟然談得那樣無拘無束，而且一談就談了1小時又10分鐘，出乎所有預先猜測。基辛格把這次會面比喻成瓦格納歌劇的序曲，必須加以發展才能顯示出其涵蓋的意義。

在以往的有關記敘中，都不曾提到在這次會面期間，曾出現過一個小小的尷尬場面。毛澤東的縱橫捭闔，和美國人的充分準備，使交談的氣氛一直很輕鬆融洽。就在這時，美方一個在場人員的口袋裡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響。他把手放進衣服口袋裡擺弄了幾下，卻依然無法使聲響停下來，只得無奈地從口袋裡把發出聲響的東西拿了出來。

原來，他在衣服口袋裡悄悄地裝了一個微型錄音機。也許是帶子到頭了，或出了什麼故障，所以發出了聲響。此人本想在口袋中操作，把聲響制止住，但沒有做到，只好把錄音機拿出來，尷尬地當眾關上。

偷偷摸摸地錄音這種行為，毛澤東歷來是比較反感的，但此番哲學泛論也沒什麼秘不可宣的內容，美國人已經非常狼狽了，他也就失去了再加揶揄的興緻，便大度地繼續著原來的話題，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

鄔吉成當時並沒有在游泳池內，也沒能親睹令世界矚目的跟著最高級會晤中的「意外事件」。但作為這次中美最高層會晤的警衛負責人之一，他還是從當時在場的知情人那裡，了解到了這一不尋常的細節，感受到偉大的政治家、戰略家面對突發意外的機敏反應和恢弘氣度。

「你是說……送我香煙？」尼克松夫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這一天的晚上，人民大會堂舉行國宴，招待尼克松一行。席間，周恩來指著畫有熊貓的煙盒，對帕特里夏·尼克松說：「我想送給你這個。」「你是說……送我香煙？」尼克松夫人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

「不，不是香煙。我要送你們兩隻熊貓。」周恩來解釋。帕特里夏·尼克松驚喜萬分，對尼克松說：「理查德，周恩來總理說送給我們兩隻熊貓，真的熊貓。」

這個現場通過衛星直播美國，引起公眾極大興趣，《華盛頓郵報》立即發表評論說：「周恩來通過可愛的熊貓，一下子把美國人的心征服了。」後來，尼克松決定，把兩頭麝香牛給中國作為回贈。

在盛大的國宴上，還有一件引起現場記者們關注的小細節。在座的美國人大都不會使用中國人習慣用的筷子，只好拿著吃西餐的刀叉笨拙地對付著中餐；惟獨尼克松不同於他人，不緊不慢地用筷子夾取美味佳肴，他那挺像回事的一招一式，吸引了眾多記者的鏡頭。

原來，為了這次訪問的成功，尼克松的確是很費了一番心機。他甚至細緻地考慮到了在中國一定會用筷子吃中餐的細節。為了表示他對這次訪問的重視，也為了不出洋相，他在出訪前，埋頭苦練了一番用筷子進食的技巧。果然，工夫不負有心人，國宴上的風頭讓他搶去不少。

然而，在場更有心計的大概要算是加拿大《多倫多環球報》的駐北京記者伯恩斯。宴會結束，尼克松剛起身離席，他便快步走到尼克松的座位旁，一把將尼克松用過的筷子揣入懷中。有頃，人們才省悟到伯恩斯的靈敏反應。據傳，後來有人願出2000美金買那雙筷子，但這位年輕的加拿大記者就是不答應。

接下來的幾天里，周恩來和尼克松在人民大會堂和釣魚台，進行了五次政治會談。2月23日的會談在釣魚台國賓館18號樓。周恩來的車到達時，尼克松、羅傑斯、基辛格都站在樓門口迎候。

握手之後，尼克松親自為周恩來脫掉呢子大衣。這一切，作為警衛負責人的鄔吉成，都遠遠看在眼裡，他感到我們總理的魅力，真是世間少有企及。這個鏡頭，也被美國的電視記者拍下來傳回國內播放，美國的報紙稱：「在美國民眾對周恩來表示極大好感時，尼克松為周恩來脫大衣，等於發表一篇極為動人的競選演說。」

警衛工作最高領導楊德中親自說情，依然沒起絲毫作用

以基辛格為「先導」的中美高層第一次接觸會談，是在嚴格保密和緊張的氣氛中進行的。基辛格等在北京停留了48小時，同周恩來的會談就用了17個小時。根據周恩來的安排，會談在基辛格住地的釣魚台和人民大會堂兩地輪流舉行。

釣魚台18號樓會談後晚8時，周恩來陪同尼克松一行在首都體育館，觀看了由國家體委組織的體育表演。就在看錶演的時候，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而且越下越大。可按預先的安排，次日的上午是尼克松一行遊覽長城、定陵。

如果雪一直這樣下的話，長城、定陵的遊覽還能去嗎？幾位負責接待人員都一時拿不定注意，最後還是周恩來一錘定音，不管想什麼辦法，明天還是按原定日程行動。他要求有關負責人當晚到八達嶺沿途實地看看，並議定採取什麼措施。

晚會一結束，吳忠、楊德中、劉傳新帶負責安全的部分人員，就赴長城等參觀點去做實地勘察。

雪確實下得很大，沿途積雪很厚，特別是從南口到八達嶺一段，由於山路崎嶇，更加危險。勘察人員在返回下山時，吳忠的汽車因路滑剎不住，撞到了楊德中的汽車尾部，可見不採取措施，第二天到長城，行車安全就很難保證了。

他們返回城裡，緊急動員了幾十部洒水車，連夜對次日遊覽要經過的路面，進行噴洒鹽水和清理工作。同時還安排人力，清掃了登長城步行道上的積雪。2月24日出發前，有關人員又對所有駕駛人員，做了絕對保證安全行車的動員。

上午8時，參觀遊覽的車隊出釣魚台國賓館北門，按照預定的路線奔八達嶺而去。沿途整個路面，已經被清掃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冰雪。但公路兩側的原野，卻依然是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車隊平安抵達長城，尼克松和他的隨員們，興緻勃勃地登上高高的烽火台，眺望觀賞長城內外的景色。

為了這次來華訪問，尼克松專門閱讀了大量毛澤東詩詞和部分哲學著作，正是因為有了這一番閱讀，此刻他居高遠矚才有更多的感觸，也真正領略了毛澤東《沁園春·雪》「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傳神描繪。

此時，記者們也圍了上來。意猶未盡的尼克松，即興對記者講了一番話。他講到長城所反映的中國歷史，還聯繫中美兩國關係，說了一些含有政治寓意、哲理性的話。

這群「第一線」的記者們，推選合眾國際社的採訪白宮新聞老資格女記者海倫·托馬斯，代表大家以最快速度發出報道。她隨即請求中國外交部新聞司的陪同人員，想辦法找一部電話，以便打電話到新聞中心做口述報道，再經由衛星地面站把報道轉發出去。

可是當時的八達嶺遊覽區內，什麼通訊設施也沒有，海倫·托馬斯有點急不可待。從八達嶺行車到定陵後，外交部新聞司的陪同人員，立即帶海倫找到十三陵管理處的負責人。

在負責人那裡，他們發現一部電話，可這部電話被安全保衛人員牢牢地看管起來了。陪同人員和海倫接著上十三陵的負責人，一同走到有電話的房間。可他們剛一靠近，就被一名便衣警衛攔住，說這部電話只能安全警衛部門使用，別人一概不許使用。

外交部的陪同向警衛說明情況，一再強調這篇報道如何重要，只需短短的通話就能解決問題。但那名警衛堅決不答應，說這是死命令。

的確，這是中國安全警衛組對所有參與此次警衛工作人員下達的命令，目的就是防止有人利用電話傳布尼克松的行蹤。為此，中國方面還要求尼克松的隨衛人員，儘可能不用無線行動電話進行聯絡。

海倫見交涉不成，愈發顯得焦急。恰好這時，他們在附近碰到了安全領導小組的負責人之一楊德中，外交部的陪同感到有「救星」了，即向報告了情況，請他協助解決一下。

楊德中表示可以幫忙，親自找那名警衛說情。孰料他說話並沒起作用，因為他身著便衣。命令是警衛的直接上級下達的，即使是上級的上級，不認識也絲毫沒有通融的餘地。眼看著電話，就是不讓打，海倫真的急了，沖著外交部的陪同嚷嚷起來。

陪同不能以急對急，只得勸她再耐心等等。又過了一會兒，警衛的直接上級來了。經過說明，他同意海倫使用那部電話。尼克松在長城談話的報道，終於以第一時間發出了。後來得知這個故事的外國記者，都稱讚那名警衛，還說他是塊當將軍的材料。

在杭州，還是在忙中出了點小紕漏

尼克松在北京另一個讓記者緊追不捨的活動，是2月25日上午遊覽故宮博物院，參觀出土文物展。

當美國客人進入故宮後，發現當天的故宮遊覽，並非專為他們而設的專場。有許多中國的群眾也漫步在這昔日的禁苑之中。毋庸諱言，這些群眾都是有關方面事先組織、經過審查的，不可能對美國來賓構成威脅。

即使如此，公安部、北京衛戍部隊、中央辦公廳警衛處、北京市公安局的警衛人員，照例做了周密的內外安全保衛布置。美方對中方投入了大量警力很清楚，但他們的保衛人員，還是顯得特別緊張。

中方几次提出盡量少用無線步話機，可他們一看遊人稍微多了一點，或從一個參觀點前往下一個參觀點時，就不斷地用步話機相互聯繫。在遊覽的整個過程中，美國安全人員的神經始終綳得緊緊的，但一如中方事先承諾的，什麼意外也沒發生，所以他們不得不佩服中國的安全保衛工作搞得好。

鄔吉成可以從他們的神情中，感到他們對中國保衛工作是如何做得這般高效有力充滿了疑惑。中方除了少數保衛負責人與美方安全官員有接觸外，再看不到有異於普通民眾的警衛人員，那麼中國承諾投入的許多警力都哪兒去了？民眾活動井然有序，指揮調度者在哪兒？從不見中方人員像美方人員那樣，又是步話機，又是來回奔走地聯絡傳遞消息，但約定幾時在何處登車，車隊便準時停在登車點；一個活動剛結束，下一個活動的引領陪同便悄然而至。表面靜如止水，實際上涓滴不漏，美國人感到驚異。

北京的活動，都依日程順利進行。2月26日，尼克松在周恩來陪同下，乘坐中國領袖使用的伊爾－18渦輪螺旋槳專機，前往杭州，而沒有乘坐他自己的專機，這在以往是不多見的。

尼克松一行離開了，可北京的接待警衛負責人們，並沒有因此可以喘氣休息。李耀文馬上把有關負責人召集在一起開會。他一上來就說：「尼克松走後，我們在安全上要採取些措施。」

公安部的軍管負責人李震說：「走了一批，但不能鬆懈麻痹。北京還留有90多個人，美國人不走完，我們的工作不能放鬆。前段工作總的說是好的，大的總理抓，小的北京市委和領導小組抓了，所以沒出什麼問題。」

「現在，還有許多後續工作要做。」李震布置道，「尼克松住地、活動過的地方，要進行一下安全檢查。釣魚台國賓館、民族飯店，須進行徹底檢查。人民大會堂會談的地方，也要進行檢查。美國人的技術我們不能低估的，他們竊聽的、窺視的儀器設備，確實是先進的。他們住的房間，去的地方，可能安裝東西的地方，都要好好查查。電話機、天線、用過的汽車，釣魚台警衛部門負責。民族飯店也要去個檢查小組。」

總參二部的技術負責人分析，美國人可能在住地安裝了東西，因此有線無線都要檢查，也許要堅持幾天才能發現。最後確定從總參二部、外交部和防化兵部，抽調技術力量，並隨即展開了檢測工作。

與此同時，杭州、上海方面因尼克松一行的到來，安全警衛工作緊張起來。為了保證尼克松外出行動的安全，專門從北京空運過去兩部紅旗防彈汽車。

然而在杭州，還是在忙中出了點小紕漏。

因為一到杭州，中、美兩方人員就各往各處，尼克松被安排在王莊，周恩來住在西冷。根據預先日程安排，下午是游西湖，周恩來和尼克松在花港觀魚景點會合。

由於工作人員沒有領會好意圖，導致周恩來幾位隨行人員在花港觀魚的景點等過了會合的時間，仍不見尼克松一行的身影。現場保衛人員一陣緊張，周恩來也怕出什麼意外，連忙吩咐有關人員立即聯絡尋找。

其實，尼克松一行就在跟會合點不遠處的一片草坪上等候，他們也是準時到達的。負責外賓警衛的鄔吉成，一直跟隨著尼克松一行。他心裡有點犯嘀咕，一向守時的周總理，怎麼沒能按時出現在會合地點，但他根本沒往壞處想，只是推測可能是有什麼緊急公務給延誤了，無非多等幾分鐘。

後來，他從跟隨周恩來的楊德中口中得知，在那邊等候的人可著實焦急不堪。兩邊的人終於聯絡上了，但游西湖的活動卻因此而稍有耽擱。

在杭州發生的另一件比較棘手的是美國國務卿羅傑斯等國務院專家，突然對即將於第二天在上海公布的《中美聯合公報》發難，要求再做修改。有文字披露說，羅傑斯如此節外生枝，有藉以發泄對尼克松、基辛格與毛澤東會見時將其撇下不滿之嫌。

《中美聯合公報》此前已經毛澤東、尼克松分別予以同意批准，此刻再提出修改，豈不是顯得反覆無常嗎？尼克鬆氣得要死，在劉庄賓館的客廳里踱來踱去，臉色鐵青。最後，他還是無奈地讓基辛格再找喬冠華商量。

喬冠華馬上向周恩來彙報，周恩來又隨即未見毛澤東。毛澤東思慮片刻，說：「除了台灣部分我們不能同意修改外，其他部分可以商量。」他要周恩來對美方明確表示：「任何修改台灣部分的企圖，都會影響明天發表公報的可能性。」

於是，喬冠華和基辛格分別在當晚開夜車修改公報稿，吸收了羅傑斯等的部分意見。第二天，修改稿再次經中、美兩國首腦批准。這一天，周恩來專門到上海錦江飯店，看望羅傑斯，以示中國方面對他的尊重，這使他有些失衡的心得到撫慰，甚至有幾分傾倒周恩來的風範。

杭州生出的枝節順利化解；杭州的小紕漏，也提醒人們更增強責任心，安排更加嚴密，所以尼克松一行在上海，又是參觀工業展覽會，又是繼續會談，又是舉行宴會，活動排得很緊，但再也沒有出現什麼差錯。

1972年2月28日，作為中、美關係重要里程碑的《中美聯合公報》正式簽定。尼克松在歸國前的告別宴會上，高舉斟滿茅台的酒杯，躊躇滿志地說：「我們在這裡已逗留了一周時間，這是改變世界的一周。」

中、美關係正常化的里程開始了。□

（全文完）

（摘自《黨史博覽》20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