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80後夫婦自述:為何常去歐洲掃墓?

原標題: 上海80後夫婦自述:為何常去歐洲掃墓?

  名勝古迹、美食珠寶、休閑購物……打開歐洲的方式,不一而足。 從2012年開始,在本文這對年輕夫婦自己規劃的歐洲遊程里,名人墓地成了他們簽到的一站。為什麼會去墓地遊歷?去那裡看什麼?為何一去再去?安安靜靜讀完此文,不僅找到了答案,更有一絲淡淡的感動,浮漾在這個清明微雨中。生死之外,都是小事。在盎然的日子裡,多讀多看些「故去」的精彩和遺憾,也許會活得,更通透些。

  馬勒說過:「前來探訪我的人會知道我是誰,其他人也就不需要知道了。」

  為了找到格林津(Grinzing)的入口,我們有一陣子迷路。環顧四周,一時也見不到人問,唯有風吹過樹梢,落在這寂靜的山坡上。這不是遊客常來的景點,是墓園。

  圖片說明:古斯塔夫·馬勒墓

  2012年,我們第一次歐洲游,當別人樂於遊覽名勝古迹和購物娛樂的時候,我們攥著早已下載好的地圖,辨認著陌生的德文,從奧地利維也納市中心一路輾轉坐車尋來,來給作曲家馬勒(1860-1911)掃墓。

  因為清明節放假,再加上個人的年休,可以湊成一段很不錯的出遊時間。過去幾年,我們一直選擇在這個時段去歐洲。又因為先生是位古典音樂迷,聽著歐洲音樂名家的作品長大,因此他決定在這樣的時節、於這樣的行程中安排「掃墓環節」,帶我去向這些從小聽慣的名字致敬。

  那天的兜兜轉轉之後,我們終於在維也納郊區的格林津公墓找到了馬勒安息之所。灰色的矩形墓碑粗糲樸素,上面只有作曲家的一行名字GUSTAV MAHLER,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這其中含有的某種決絕姿態,意味無窮。唯有墳頭,放置著數枚石塊,提示了已經有人來過——據說這是猶太人的習俗,悼念者會用一塊石塊放在逝者的墓前。

  此前一年,恰逢馬勒一百周年祭。在我們出發之前,在上海聽了好幾場紀念馬勒的音樂會,且這系列活動是貫穿全年和各大演出場所的盛事。這一切,長眠眼前的作曲家是否會感知:在遙遠的上海,有那麼多人會屏息靜氣去傾聽他的作品,也有兩個東方的年輕人,千里迢迢來到他的墓前拜謁。

  又或許,一切如其離世前所留的最後言語:「前來探訪我的人會知道我是誰,其他人也就不需要知道了。」

  墓園猶如一個展示雕塑品的熱鬧公園,一切充滿著人間的喧鬧,而與死亡的冰冷氣息相去甚遠。我們沒帶鮮花,去拜謁音樂家時,以曲相祭。

  維也納中央公墓一景

  這一次掃墓之後,我們又去了維也納的中央公墓(Zentralfriedhof)。相比馬勒墓地的偏僻清冷,這個安葬著莫扎特、海頓、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施特勞斯父子等20多位世界著名音樂家的墓園,儼然是熱門景點。不僅門口指示明確,園內亦導引清晰。

  我們前去掃墓的這天,陽光明媚、碧草如茵、小鳥雀躍枝頭,身邊遊人如織。諸位名人墓穴,都是各有特色,裝飾繁複,以各種藝術手段體現逝者生前的成就和職業。整個墓園猶如一個展示雕塑品的熱鬧公園,一切充滿著人間的喧鬧,與死亡的冰冷氣息相去甚遠。

  中央公墓的32A墓區是音樂家墓園。這裡的中心,莫扎特紀念碑(他的墓址早已不可考)和貝多芬、舒伯特墓構成一個「黃金三角」。在莫扎特的紀念碑上,是一位音樂女神,手持一頁未完成的樂譜,猶如作曲家生前未盡的才思。

  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構成的黃金三角

  貝多芬墓碑中間雕刻著一架金色的豎琴,頂端是一條蛇團團圍住一隻展翅欲飛的金蝴蝶,據說是要象徵他一生為耳疾所纏繞,但這病魔終究也不能扼殺其才華。近旁是舒伯特,墓碑上雕刻著一個帶翅膀的音樂女神,給舒伯特戴一個音樂桂冠。如舒伯特所願的那樣,幾近遷徙之後,他還是被葬在了貝多芬的邊上。

  勃拉姆斯的墓碑上,雕刻著音樂家面對樂譜沉思的胸像。緊挨著他的,是他當年讚不絕口的好友——寫了《藍色多瑙河》的小約翰·施特勞斯。造型更有意思的是阿諾德·勛伯格(Arnold Schoenberg,1874—1951),20世紀新維也納學派的代表。他的墓碑,是一座立起來的立方體。

  勛伯格墓

  我們遠道而來,沒有準備花束。先生帶了一個iPod,裡面裝滿了喜歡的曲子,到一位大師的墓前,就播一曲他的作品靜靜聆聽——貝多芬墓前聽的,是第九交響曲(「貝九」)第三樂章;舒伯特墓前是「舒九」第一樂章的展開;前一天在馬勒墓前,我們聽的是「馬九」蒼涼的引子。

  有了奧地利的掃墓經歷,2013年去英國時,我們在行程中擠出半天,特意坐火車去了英格蘭北部的哈沃思(Harworth)小鎮,去看英國文壇三傑——勃朗特姐妹的家族墓園。

  勃朗特姐妹所在的墓園

  四月的英國,居然還冷得出奇,我穿了兩件毛衣和滑雪衫,戴著厚帽子圍巾還是覺得寒氣逼人。等走到安葬勃朗特姐妹的家族墓地時,驚見還有厚厚積雪殘留墓園。陰氣森森的墓園裡,幾株高聳喬木直插天際,沒有一片葉子的樹枝上,碩大如母雞的烏鴉發出凄厲叫聲,令人不寒而慄。

  我幼時就看過《簡·愛》一書,大學時英美文學課的論文也與此有關,等直到此番跨越千萬里來到這裡,雙腳站在夏洛蒂(1816~1855)的故鄉,冷得不住發抖時,書中那凍死人的孤兒院、散發寒意的哥特式建築、常被疾病纏身的主人公的形象才真切浮現眼前。我也瞬間明白了,為什麼夏洛蒂的小妹會寫出《呼嘯山莊》這樣的作品,以及為何這個才華橫溢的家族中,竟無一人活過中年。

  肉體的湮滅如此容易,而總有一些靈魂的質量,會超越生命有限的長度,一直留在人世間,變成不朽。

  先賢祠中的伏爾泰墓

  2014年去法國時,掃墓已經成為我們的遊程必選項目。在巴黎的一周,特意去了拉丁區葬有伏爾泰和盧梭等偉人的先賢祠,蒙馬特高地下葬著左拉、小仲馬、柏遼茲、海涅、德加們的蒙馬特公墓;又花了一整天,去了最負盛名的拉雪茲神父公墓。

  安葬有肖邦、王爾德、畢沙羅、巴爾扎克、比才等的拉雪茲神父公墓,每年能為法國吸引數十萬遊客,此言不虛。幾個熱門墓穴不需費力尋找,只要看到哪裡遊客扎堆,就跟著湊過去即可。因為喜歡肖邦,我們進園就直奔肖邦墓(1810─1849),臨走前又去肖邦墓前待了一會兒。這兩次,身旁都是人頭攢動,和早先在別處墓園的靜謐形成反差。

  肖邦墓

  但同在一園的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女高音歌唱家瑪利亞·卡拉斯(1923-1977),安息地卻極難尋覓。先生帶我按圖索驥很久,才在一個幽暗的地下壁葬區找到芳魂。有人在壁上插了一朵火紅玫瑰,此時已有些枯萎,倒像極了歌唱家身前的濃烈和悲涼。

  地下室里的瑪利亞·卡拉斯墓

  拉雪茲神父公墓里最有趣的,毋庸置疑是作家王爾德(1854~1900)的墓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是,不知從何時起,凡是到王爾德墓前的女人都會塗上口紅在其墓碑上獻上一吻,以至於其碑上縱橫交錯印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色唇印。

  王爾德墓

  那天,我們到達王爾德墓前時,只見說著各國語言的女人無不在塗口紅躍躍欲試。王爾德後人出於保護墓碑的目的,已經特意在墓碑外豎了一圈玻璃罩並附上說明。然而這還是擋不住遊客扶住欄杆,探身上前往玻璃罩上印上一吻。也許,因為作家的作品、才華和不幸經歷喚起了讀者心中最純凈的部分,千言萬語不足訴說,只有這一吻才能恰如其分表達這份情愫吧。

  最後一個令人回味的細節是,我們去拉雪茲神父公墓忽遇傾盆大雨,為了避雨我們從大路一直走到小徑上,等到發覺自己偏離墓園主區,已走到公墓圍牆處時,忽然天空陰雲散開,露出陽光,照耀在眼前的一列花圈上。上前一看,正是1871年147名巴黎公社戰士高呼「公社萬歲」的口號英勇就義的「社員牆」。

  巴黎公社社員牆

  相比別處的熱鬧,這裡只有我們。而牆外就是民居。人們生活的氣息從牆外傳進此處,顯示死亡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肉體的湮滅如此容易,而總有一些靈魂的質量,會超越生命有限的長度,一直留在人世間,變成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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