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古人間四月天——著名作家陳忠實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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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7時40分左右,著名作家、《白鹿原》作者陳忠實不幸因病去世,享年73歲。早前,陳忠實先生曾做客《可凡傾聽》,披露了《白鹿原》的創作背景和細節,今天,讓我們以這種方式來緬懷先生,願先生一路走好。
長篇小說《白鹿原》,把陳忠實推上了陝軍東征的主帥之位,五十年農村生活的磨練,為他的創作儲存了營養和靈感,創作歷時六年的《白鹿原》,如今已經成為新時期文學的扛鼎之作,在這部小說創作的背後,有著怎樣的艱辛和苦澀?
曹:陳忠實老師您好。我每次在電視或者在報刊雜誌上,看到您的形象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會想起,羅中立先生的那幅畫《父親》,您覺得農民和作家這兩個身份,在你心裡,內心這種認同來說,哪個你覺得更符合你自己?
陳:我感覺還是作家。
曹:你覺得從心裡感覺上,你跟農民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陳:當我不再依賴這塊土地來生存的時候,而是靠一支筆在紙上寫文章,來決定我們家裡頭的生存形態的時候,才有了一點文人心理。
說起陳忠實不得不提到《白鹿原》,獲得矛盾文學獎的長篇巨著《白鹿原》,可謂是中國當代文學作品中所罕見,故事中主人公六娶六喪,一個家庭兩代子孫,為爭奪白鹿原的統治代代爭鬥不已,複雜的人情關係,夾雜著動蕩的歷史背景,白鹿原在觥籌交錯中翻雲覆雨,都說藝術源於生活,那麼是什麼事情激起了陳忠實,最初的創作慾望呢?
陳忠實與王汶石(左)
曹:聽說您小的時候,開始萌發對寫作的喜好,是因為小的時候,在家裡的老宅找到一本,可能是你爺爺手抄的《論語》,是這樣嗎?
陳:我們家有一個大的、破爛的木箱,我印象很深的是還放著一堆書,我把箱子里的一堆書翻出來,隨便問我父親,我說這《論語》是幹什麼的,我父親說是孔子的書,說那個是你爺爺用毛筆抄下來的。激發我寫作的事,實際上是趙樹理,上初中二年級《錢寡婦看卦》短篇小說很短,我當時就很驚訝,趙樹理寫農村那些事很生動,文字也很生動,情節也很生動,這些事像他寫的農村這些小說,這些生活情節,我都在生活中差不多都經歷過。
曹:趙樹理描寫那些生活都是您最熟悉的?
陳:那我都經歷過,所以很驚訝,這些東西居然能上書?這些東西如果能上書。能寫出來文章,那麼我也可能寫,接著就在作文本上寫小說,就這麼快。
曹:您記憶當中在作文本上,寫的第一個小說是寫什麼內容?
陳:《桃園風波》
曹:《桃園風波》有沒有發表。
陳:沒有發表,作文本上老師評價很高,那個時候學前蘇聯是五級計分制。
曹:老師給你打幾分?
陳:五分還不行,五字右上角還打一個「十」號,我到現在還記得。
陳忠實生長在陝西省西安市東郊的一個小村子裡,父輩都是讀過書的人,雖然到了父親這一代已經是家道中落,但是能讓自己的兩個兒子多讀點書,卻是父親最大的心愿,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一連出了兩個中學生,於是這成了家裡最大的難題,僅靠父親那一點微薄的收入,是難以供養他和哥哥同時完成學業的,此時的陳忠實將面臨人生的一次重要抉擇。
陳忠實初中畢業照(前排左一為陳忠實)
曹:我知道您小的時候,因為家境的問題,父親為了保證哥哥能夠把師範學校讀完,所以跟你說讓你休學一年,當時父親跟您說的時候,你心裡頭有想法嗎?
陳:休學當然是誰心裡也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確實能理解,為什麼?從我上那一年學連著兩個中學生,父親在生產隊裡頭沒有任何收入,後來我父親實在沒辦法,跟我說你休一年學,他已經盤算好,因為我哥已經讀初二了,初三畢業以後讓他去考師範學校,那個時候的國家師範學校是學費全包。
曹:後來就是因為休學一年,導致你沒有考上大學,是為什麼呢?
陳:這個主要原因是我學習不好,沒有考上大學,應該把這個前提肯定了,但到真正考不上大學的時候,就不以為自己學得不好,就要找客觀原因了,發學荒了,就想到錯失了一年,1961年和1962年的大學高考差異特別大,就因為三年自然災害,國家經濟困難,到1962年國家招生任務大大縮減,其實1961年就嚴重了,1961年困難嚴重的時候,我們學校還考比例在百分之五十,四個班百分之五十,到我這一屆,1962年這一屆,考的是百分之五,錄取生佔百分之五,錄取的學生都沒有1960年落榜的學生多,所以在這種失望之下情緒很不穩定,思想也壓力大,弄得都神經兮兮。
曹:怎麼神經兮兮?
陳:晚上睡不好 睡著老做惡夢,從床上突然就摔到地上。
曹:您父親著急嗎?
陳:我父親就害怕上不了大學,弄個神經病還麻煩了,我那個時候就抱怨過我父親,要不休那一年學,我要1961年高中畢業,可能就不是這個結局,我父親就遲疑了,他也沒說話,直到我父親死的時候,癌症,說了一句話,說我一生中有一件事對不起你,不應該叫你休那一年學,就說了一句話,當時聽父親說這樣的愧疚的話,心裡很難受,我寫過一篇文章寫到這個過程,你想想我把這個事早都忘了,而且我後來到八十年代初,他去世這一年,已經到處發表作品,也成為一個在陝西還有點影響的青年作家,這些事早都過去了,沒有想到這個老人,把我沒有考上大學的時候,說的那句怨恨的話,整整記了幾十年,直到他臨走的時候才告訴我,我就沒辦法承受這個東西。
也許是生活的考驗,也許是生活的給於,雖然沒能繼續讀書,但是陳忠實並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而是繼續進行小說題材的寫作,第一部短篇小說集《鄉村》的出版,標誌著陳忠實的創作已經成熟,而此時,創作《白鹿原》的想法,也逐漸在陳忠實的心裡生根發芽。
曹:
您好像在寫《白鹿原》之前,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很想在這輩子寫一本,將來在棺材裡頭能夠墊枕頭的書?
陳:這應該是當時真實的寫作心態,在寫這本書之前還沒有太強的意識。
曹:為什麼?
陳:我當時把這部小說的準備和寫作安排,時間安排,我估計寫完就是49歲到50歲了,想到這個年齡,在當時的心理上,50歲對我來說那就是一個老人的年齡,突然心裡就有一種驚慌,我喜歡文學一輩子,從上初中就喜歡文學,喜歡了大半輩子,到現在儘管發表了一些作品,也出版了兩本書,但是這些東西作為你創作來說,你是不會忘記的,在讀者層面上可能誰都不記得這些書,你靠什麼來安慰你自己這一生的追求呢?一想到50歲這個年齡就有一種恐懼感,後來和一個朋友晚上喝酒的時候,就說到這個話,我說我要給我死的時候,做一本墊到棺材裡頭的書。
曹:其實每一個人物走到歸屬的時候。都會牽動你的心。
陳:是
曹:我知道特別是你寫田小娥,最後被鹿三殺死的那個情節,當時你難過得不能自已。
陳:是。因為田小娥是我的作品裡頭,第一個死亡的比較重要的人物。這個作品寫到田小娥死的時候,這個書從字數上還沒有折半,但是推進到這兒必須這樣,沒有她的活路了,我寫到她死的時候情緒控制不住,看到這個女人,以這樣的結局被殺死,情緒有點控制不住,眼睛都有點發黑,就靜下來抽煙,緩解了好半天,我才忍不住從桌子上拿了一張紙,拿一個粗筆在上頭寫了三句話,生得痛苦活得痛苦 死得痛苦,然後放在我的桌子上,這後來才繼續寫下去。
曹:您書中那些人物,比如白嘉軒、鹿子林、田小娥黑娃、朱先生這些都有原型嗎?
陳:這些人物很多事件,都是生活中發生過的,未必有具體的人物,不是發生在一個人身上,故事可以集結到一個人身上去,有一個人他的生活原形依託比較重,就是朱先生 這個是有本人的,本人姓牛,我在牛字下面搭一個「人」字,「牛 」「人」 就變成「朱」了。
創作結束之後,陳忠實大部分時間都躲在,西安市東郊老家的舊屋裡,有人說陳忠實將繼續他的小說創作,還有人說陳忠實寫盡了他一生的精髓,無法再進行寫作了,言論眾說不一,那麼究竟老陳自己真正的想法又是什麼呢?
曹:您還記得《白鹿原》寫了四年之後。寫完最後一個句號的時候,心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陳:寫完那一章的時候,整個直接的感覺,就是你在一個地窖裡頭整整爬行了四年,突然到洞口看見光明的時候人暈眩了,就是這種感覺。
曹:聽說您還放了一把火?
陳:回家的時候,心裡還有一種不甘,有一種沒有什麼釋放的,還有一種,我就坐在河堤上抽煙,無意間就把火柴扔到乾草裡頭去點著了,小西風一吹順著河堤的乾草,就燒過去了,我才感覺有一種釋放的感覺,然後回到家,把錄音機的聲音放到最大,放的秦腔秦腔名角兒的唱段,把屋裡頭所有的電燈都拉著,所有空著的房子,只要有電燈全部拉著,我院子裡頭還有一個露天的燈也拉著,整個院子裡頭,半個村都能聽見秦腔的音樂,村裡頭一些人以為我家裡有什麼事,連著來了幾個人,忠實,是不是有啥事叫幫忙的,我說沒有啥事,那你把燈開得那麼亮幹什麼,進來就在那兒抽一根煙聽一段戲,他們就分別走了,有啥事你就喊,我們都來給你幫忙,然後下了一碗麵條,喝了兩盅酒 ,我晚上就睡著了。
曹:當時寫完之後,心裡有沒有一個預估,這本書也許將來,在讀者當中會引起一些反響?
陳:這個我也操心,我那個農民夫人也操心、
曹:您夫人操心什麼?
陳:她更實惠一些,順口問一句,這寫完以後出不了咋辦,出不了書咋辦,這應該是我心裡最疼的一點,你想你磨蹭了四年如果不能出版,你說你還活什麼,不要說你棺材裡頭沒有一個可以枕的枕頭,現在這日子當下都活不成了,我順口就回了一句,我反應也很敏銳,我說這本書如果不能出版,我來養雞。
曹:出版到現在十多年,這本書累計銷售差不多有過百萬了?
陳:現在就人民文學出版社一家,已經印到大概130萬了、
曹:所以您的農民夫人就不用擔心了。
陳:現在就不用養雞了。
曹:可是為什麼寫完《白鹿原》之後,你就說自己對寫小說的興緻,慢慢開始有點降溫。
陳:這個我也搞不大清楚,一個作家跟一個作家不一樣,有人連著能寫長篇我也很羨慕,但是這個長篇我寫完以後,好長一段時間不要說長篇小說,對小說這種形式的興趣,一下子就減到最低處,反而倒開始更喜歡散文寫作。
曹:我們知道您在寫作之餘,一直說生活當中有三個「情人」,一個是雪茄、一個是酒、還有一個就是足球是吧?在我們的印象當中,西北人應該都是抽旱煙的,您好像顯得很洋派?
陳:開始抽煙也是抽很便宜的煙捲,就是白的 大概一毛錢左右的煙捲,後來連這個也抽不起了,農村基層幹部見面總得讓一下煙,那一盒煙就讓完了,我就更浪費不起了,後來就跟他們學著抽旱煙。到城裡頭,我第一感覺不方便的就是煙灰,煙鍋裡頭的煙灰沒辦法磕出來,磕在人家哪兒都不文明,煙灰桿也不能敲,敲的聲音也很不好聽,後來沒辦法,我就把煙桿就捨棄了,改抽雪茄。
曹:那酒呢您現在還喝嗎?
陳:我其實年輕的時候還不喝酒,一喝酒就嗆就受不了,那部小說寫到最後一年的時候,有點承受不了,那些人物最後都到歸屬階段了,歸屬階段大部分都是悲劇型的,一旦涉及到一個人物死亡,寫完以後,半天這個人物就從腦子裡頭打不走,晚上常常睡不著覺,後來無奈我就開始喝酒,試著喝酒,別人也說你喝點白酒晚上就能睡好,我本來不喝酒,喝了以後真睡覺好,後來就不到半年時間,把家裡存那些好酒癩酒,全喝完了。喝完了以後就有酒癮了,不管寫不寫作,晚上睡覺前就想喝二兩。
曹:我知道您是特別忠實的球迷,世界盃的時候因為時差的關係,總是半夜比賽 您老都熬夜看?
陳:上一屆世界盃。我就看半夜一點以前的,一點以後我就不看了,原來50歲左右的時候都要看。
陳忠實一直過著簡單的生活,在經歷小說創作的巔峰期之後,雖然進入了一段時間的空白期,但是這位老人依然不卑不亢,而對於《白鹿原》,陳忠實也有著自己的期待。
曹:林兆華說如果《白鹿原》搬上銀幕的話,包括他那時候做話劇的時候,他覺得裡頭有一個角色您很合適,鹿三。
陳:我開玩笑說的,那些記者問我,陳老師不管演電視演電影,你適合演哪個角色,我說我適合演鹿三,而且是晚年的鹿三。
曹:其實對於新時期的文學來說,陝軍是一個特別不容忽視的力量,無論是路遙、賈平凹或是你,整個陝軍當年有一個陝軍東征,帶動了中國新時期長篇小說熱,你覺得在陝軍當中,比如說你跟路遙跟賈平凹,同樣是西北作家,個人分別有一些什麼樣的特點?
陳:我覺得我們這三個人,從他們生活的地域上頭,都很有特點,正好我們三個人都是陝西三塊地域的三個人,我是關中路遙是陝北 平凹屬於陝南。
曹:我聽說陝西流行這樣一句話,挺有意思的「陳谷陳糠陳忠實,假煙假酒賈平凹」。
陳:這個話我聽過,後來我還聽人說賈平凹把這句話,把這副對聯給個朋友寫下來,掛在一個朋友的書房裡,不知道是真是假。
曹:好的,謝謝陳老。
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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