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杜蘭特 | 我們必須學會以微笑來面對命運,並成為完整的人
威爾·杜蘭特(WillDurant,1885―1981)普利策獎和自由勳章獲得者。用五十多年的時間寫就一系列廣受好評的重要著作,《哲學的故事》、十一卷本《世界文明史》(後幾卷是他和妻子阿里爾合著)、《歷史上最偉大的思想》等。他終生致力於將哲學從學術象牙塔中解放出來,讓它進入普通人的生活。《哲學的故事》出版後,第一年連續再版22次,迅速譯成18種語言,掀起了世界範圍的哲學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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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其作品《哲學的故事》引言。
《哲學的用處》
作者:威爾·杜蘭特
哲學裡自有一種樂趣,甚至連形而上學的幻影也是那麼引人入勝,這種樂趣是每一個學者都可以領略到的。儘管慾望會把我們從思想的天堂拉回到追名逐利的世俗生活中來。但很多人都知道,人類歷史上曾有過一個叫做「生命之夏」的黃金時代,那時的哲學正如柏拉圖所說,是「一種高尚的歡愉」。人們對真理的熱愛似乎超過了對肉慾和金錢的追求。古人對智慧的這種無以復加的崇尚至今仍殘留在我們饑渴的靈魂中。我們一生的大部分時光都在無聊、猶豫中虛度。我們與自己內心和周圍環境的紛亂做著散漫的鬥爭,我們始終有一種信念——只要我們能夠剖析自己的靈魂,就會發現我們身上存在著支撐我們生活下去的精神追求。我們應該知道,「對我們來說,生活意味著不斷把我們的人格或經歷變成熊熊烈火」。我們就像《卡拉馬佐夫兄弟》中那個不求榮華富貴,只想為自己的疑問尋找答案的米蒂亞一樣。我們需要從整體上把握生活的意義,以使自己擺脫日常生活的漩渦。我們需要在有生之年認清生活的真相,以「永恆的觀點」看待那些似乎永恆的事物,我們必須學會以微笑來面對命運。甚至泰然地面對死亡;我們必須成為完整的人,協調各自的慾望,互相配合,達成一個共同的準則。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通力合作既是倫理學和政治學的最終目標,也可能是邏輯學和形而上學的最終目標。梭羅說過,要做一個哲學家,並不是有深刻的思想,或者去創立一個學派就行了,而是要熱愛智慧,並受它的指引去過一種樸素、獨立、豁達和充滿信心的生活。真理也許不會使我們發財,卻能使我們獲得自由。
可能有的讀者會毫不客氣地打斷我們說,哲學晦澀艱深得近乎愚昧,就像國際象棋一樣不實用。西塞羅說過,「再也沒有比在哲學家的著作中看到的東西更為荒誕的了」。在我們的這次航行中,讓我們避開形而上學的漩渦,避開神學爭論那喧囂的海洋,而只在光明的港灣停泊。科學似乎一直在前進,而哲學則似乎在節節敗退。不過這只是因為哲學所要解決的問題都是科學方法還無法證明的,諸如善與惡、美與丑、生與死、秩序與自由等,而這是一項十分艱難的任務。某個研究領域一旦產生了可以用精確的公式來表示的知識,它就進入了科學的行列。每一門科學都是從哲學開始,以藝術結束的。它源於假設,終於豐碩的成果。哲學是對未知事物(如在形而上學中)或不能確切認識的事物(如在倫理學或政治哲學中)的假設性詮釋,它是追求真理的先鋒,科學是被它佔領的土地,它後面是穩定的區域。知識和藝術在那裡締造了我們這個雖不完美卻非常奇妙的世界。看起來,哲學似乎陷入了迷惘,那是因為她總把勝利的果實留給自己的女兒——科學,自己卻永不滿足地去探索未知的領域。
能不能讓我們的學術氣氛再濃一些?科學是分析說明,而哲學是綜合解釋;科學總是化整為零,把有機體分解成器官,把晦澀轉化為明晰。它不管事物的價值、理想的可能性,也不管它們的終極意義,只是滿足於說明它們的現狀和作用,只專註於事物本身的性質和運動過程。科學家就像屠格涅夫詩中的大自然那樣一視同仁地對待事物——對一隻跳蚤的腿和對一位天才創作時的痛苦抱著同樣的興趣。但是,哲學家卻並不滿足於描述事實,他希望弄清楚事實與經驗的普遍關係,從而把握它的意義與價值。他抓住事物之間的聯繫,進行綜合解釋。他儘力把被好奇的科學家像拆鐘錶一樣地拆開的宇宙再重新組裝在一起,而且要比過去更好。科學教給我們如何救人和殺人,它一點點地降低了死亡率,卻又在戰爭中把我們大批地殺死。只有智慧這種按照全部經驗進行過協調的願望,才能告訴我們何時救人、何時殺人。科學觀察運動過程,設想解決的方法:哲學則對目的進行評議和協調。正因為我們目前的方法和工具在不斷地增多,遠遠超過了我們對理想與目的的解釋,我們的生活才會喧囂不安,卻又沒有什麼意義。因為事實如果不與願望產生聯繫便毫無價值,除非與目的和整體發生關係,否則,僅有事實是不夠的。只有科學而沒有哲學,只有事實而沒有價值觀和對未來的展望,是不能把我們從劫難和絕望中拯救出來的。
科學使我們獲得知識,而哲學使我們獲得智慧。具體地說,哲學涵蓋了五個研究領域,它們是邏輯學、美學、倫理學、政治學、形而上學。邏輯學研究的是思維和合理的思維方法:觀察與思考、演繹與歸納、假設與試驗、分析與綜合,都是邏輯學試圖理解的人類活動的形式。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門枯燥的學問,但是思想史上的重大事件無一不是基於人們在自己的思維和研究方法上所做的改進。美學的研究對象是理想的形式和美,它是關於藝術的哲學。倫理學研究的是理想的行為和至高無上的知識。按蘇格拉底的說法,就是人生的智慧和關於善惡的知識。政治學探索的是理想的社會體制(並不像有些人認為的那樣是權謀之術)。君主制、貴族制、民主制、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女權主義,這些都是政治哲學舞台上的角色。最後是形而上學,它研究的是一切事物的「終極存在」,是「物質」的根本屬性(即本體論),是「意識」(哲學心理學),是「精神」與「物質」在感知和思維過程中的相互關係(即認識論)。
以上就是哲學的組成部分。但是,哲學一旦被肢解,就會完全失去美和樂趣。所以,我們不打算在枯燥的抽象概念和教條中,而是在天才們鮮活的生活事迹中領會先哲的思想。我們不僅要研究哲學,而且還要研究哲學家。我們要和這些思想家和殉道者一起度過一生,我們要沐浴著他們的精神之光,直到我們也能領略到利奧納多所說的「最高尚的快樂和理解的樂趣」。如果我們的學習方法恰當,就會發現每一位哲學家都有自己的獨特性。「你知道學習的訣竅嗎?」愛默生問,「每個人都有值得我學習的地方,因此在他們面前我是個小學生。」拿這種態度來對待思想史上的巨人,肯定是不會損害我們的自尊心的!另外,我們還會為愛默生的另一句話感到欣慰:「當我們傾聽天才的言論時,我們會回憶起自己在年輕對隱約有過的和天才一模一樣的思想,只是當時我們沒有口才或勇氣把它們表達出來罷了。」的確,只有我們具備了聆聽他們的耳朵和靈魂。只有我們心中也具備了在他們身上開花結果的根系,巨人才向我們言說。他們的經歷我們也曾有過,然而卻未能從那些經歷中吸取到真理,因為我們沒有敏銳地感覺到現實環境中響起的各種泛音,而天才卻聽見了這些泛音和來自上天的音樂。天才明自畢達格拉斯為什麼說哲學是最高的音樂。
因此,讓我們傾聽他們的聲音、原諒他們偶爾的謬誤,並滿懷熱情地接受他們的殷切教誨吧。「我們還要學會理解和寬容。」老蘇格拉底說,「別去計較那些哲學教師是好是壞,一門心思去考慮哲學本身吧。認真地審視它,如果它本性邪惡,那就讓所有的人都遠離它;但是,如果它沒有辜負我們的信任,那就追隨它、維護它,並盡情地享受它帶來的歡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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