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欣賞?文學鑒賞

  這顯然是幽默的諧趣,這是「五四」散文的另一個傳統,長期被忽略,其特點可以說是「以丑為美」,從這一意義上說楊絳把「五四」散文的兩個傳統,審美的抒情和審丑的幽默,一下了呈現在讀者面前,並不是過譽。一大批文壇宿將在散文界的貢獻,遠遠超過了青年散文作者,這在當時很是奇特。以至於有人提出:詩是青年的藝術,小說是中年的藝術,而散文是老年的藝術。這當然只是現象,實質是「五四」散文傳統對極度狹隘模式的衝擊,但是,衝擊仍然是自發的,楊絳並沒有引發散文文體反思的雄心。  楊絳沒有舒婷們幸運,一來,她在創作上反楊朔模式,肯定瞧不起楊朔,作為學者的她,也許覺得作品更雄辯,懶得作理論宣言;二來,散文界不像詩歌界那樣為官方所重視,沒有近水樓台的行政壓力,也就沒有強烈的反抗;三來,散文沒有嚴密理論,是世界性的現象,因而也就沒有對峙,也沒有任何「地震」,更沒有全國性的「圍剿」。等到汪曾祺的散文有了影響,已經是80年代中後期了,他在《〈蒲橋集〉自序》中說:「過度抒情,不知節制,容易流於傷感主義。我覺得傷感主義是散文(也是一切文學)的大敵。挺大的人,說些小姑娘似的話,何必呢。我是希望把散文寫得平淡一點,自然一點,『家常』一點的……」⑦他針對的也許不是楊朔,但是,的確是「五四」散文風格的對類似楊朔的文風的批判。散文理論界,缺乏歷史感,未能意識到楊絳和汪曾祺回歸「五四」散文傳統的價值,沒有接過話頭,眼瞪瞪看著詩歌和小說中,理論戰線大叫大喊,戰雲密布,遍山旗幟,而散文理論界,偃旗息鼓,一片沉寂。恢復活力的散文,對理論的興趣,甚至不如美術界,就是楊絳出版《幹校六記》的差不多同時,繪畫的前衛舉辦了「星星畫展」,在一些美術報刊上,還喊出了「自我表現」的口號。散文評論家無動於衷,白白讓創作默默地在理論的前面走了好幾年。    三、 「真情實感」還是虛實相生?    對楊朔模式開始反思,加以批判,始於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只是限於楊朔而已,缺乏歷史的回顧和前瞻。對楊朔模式背後流佈於散文領域中的濫情,熟視無睹。對於同時在詩歌和小說中,轟轟烈烈地進行著的對濫情的聲討毫無感應:當時,就是舒婷都成了「後新潮」的批評的對象,宣布其pass者有之,聲稱其濫情者有之。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散文領域裡出現了林非先生的「真情實感論」⑧。這個「理論」,雄踞散文文壇至今,被寫進了中國大百科全書的散文條,成為中國當代散文的霸權話語,直到21世紀初還當作顛撲不破的真理,被反覆引用,甚至還編入了種種教材。其中包括三個關鍵詞,一個是「真」,從巴金的「說真話」中來,一個是「情」,從楊朔的詩化抒情中來。林非先生自己加進去的,唯有一個「實」字,恰恰是這個「實」字,漏洞最大。樓肇明先生早就尖銳指出真情實感並不是散文的特點,甚至不是文學的特點,潑婦罵街也有真情實感,但並不就是散文。⑨林非先生的理論帶著狹隘直觀的特點,首先,真情和實感,並不是現成地存在於作家心中,只要有勇氣就能輕易地表述出來的,情感是一種黑暗的感覺,常常可以意會不可言傳,不是有了意念就一定有相應的話語,而是有多少現成的話語才能表達多少意念,如當代西方話語理論所指出的,不是人說話,而是話說人。就是有意識地讓飄渺的意緒投胎為話語,也是需要原創的才華的;其次,從心理學上來說,真情與實感是矛盾的。感覺知覺是最不穩定的,最不「科學」的,一旦受到情感衝擊,就會發生「變異」⑩;越是真情,感覺越是變異,也就是說,越是不「實」;再次,即使真情得以順利表達,充其量也不脫抒情的、詩化的、審美的散文的窠臼,其實就是古典浪漫主義詩論所說的「強烈感情的自然流瀉」①,既遠遠落伍於當代散文實踐,又與世界文學潮流和世界文學智性潮流隔絕。最後,周作人說過,「五四」散文的資源,就是明人性靈小品,而郁達夫則認為還有一個源頭就是英國的幽默①,這個說法,十分寶貴。對周作人片面性的抒情敘事論作出極其重要的補充,這是郁達夫在「五四」散文理論建構史上的一大歷史功績。忽略了這一點,單純的抒情詩化準則,就失去了系統價值,如我們上面所引楊絳對於狗吃大便和豬吃大便的描述,就不是詩意的。狗的「禮讓」「享受」,並不是原生的「實感」,而是幽默化的、想像化了的感受。對於這樣的散文化了的,語義錯位化了的感受,是不能死心眼地用哲學的「真」和「實」來判斷的。散文中的真情實感是和虛幻的夢有時是水乳交融的。何其芳早期的抒情散文集的名字就叫做《畫夢錄》,沈從文宣言他要寫的是「心和夢的歷史」③,朱自清也提出散文「滿是夢」④,不論從心理學,還是從文藝學,抑或從語義學來說,這樣的理論,是非常粗疏的,不要說是指導散文創作,就是對經典散文現象都很難作出起碼的闡釋。范仲淹寫《岳陽樓記》,根本就沒有到過當地,哪來的「實感」?何況,從袁中道的《游岳陽樓記》中可知:岳陽樓前的洞庭湖,並不永遠像范仲淹所寫的那樣銜遠山,吞長江,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耀,山嶽潛形;沙鷗翔集,錦鱗游泳;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等等,那僅僅是范仲淹的想像,親到其地的袁中道的「實感」是:「洞庭為沅湘等九水之委。當其涸時,如匹練耳,及春夏間,九水發而後有湖。」《岳陽樓記》中的洞庭湖並不是「實感」,而是「虛感」。大凡散文於寫作之時,都是回憶或者預想,其間必有排除和優選,按文體準則,在想像中進行重組、添加,就是作家的情致,也要在散文感知結構中發生變異。袁中道的感覺並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豪言,而是「四望慘淡,投箸而起,愀然以悲,泫然不能自已」。真情與其說是實感,不如說是在與「虛感」的衝突中建構起來的,真情的原生狀態是若隱若現,若浮若沉,電光火石,瞬息即逝,似虛而實,似真而幻,外部的實感,由於深情的衝擊,變成想像的虛感,要抓住它,語詞上給以命名,「想像的虛感」才能變成「語言的實感」。80年代中期女作家唐敏的筆下的「虹」,曾經有過較大影響。作家描述她在山嶺上走近虹彩的經驗。她的感覺是「很細很淡」「像一道無力而憂傷的眉毛」,接著是「彩虹濺起氣流,激起蒸氣般顫動的氣流,億萬縷升浮的細弦交織著,形成並不存在的平面」。如果不能說沒有「實感」的成分的話,那麼其中虛感的成分則是明顯的,不然,何以解釋「像一道無力而憂傷的眉毛」和「並不存在的平面」。退一萬步說,至少是「虛實相生」,沒有虛就沒有實,沒有實也就沒有虛。但是,在這裡,與其說是實感,還不如說虛感更藝術,請看作家在這憂傷的眉毛下如何「虛」法:    猜不出有怎樣的一隻眼睛來與之相配。想像不出真是那樣的眼睛,怎麼讓這它和短命的虹一起消失,沒有眼睛的眉毛啊,寂寞的虹。    越是追隨「實感」(形態、色彩等等),就越是被動,越是把艷麗的虹當作虹,想像就越不自由;越是超越了虹的「實感」,不把虹僅僅當作虹,讓它變成眉毛和眼睛的關係,轉化到人的寂寞和憂傷的心情中去,也就是越有「虛」的想像,而不是「實」的描摹,才越是生動。並不是情愈真,感就相應愈實,相反,情愈真,則感愈虛。情人眼裡出西施,月是故鄉明,敝帚自珍,愛屋及烏,瘌痢頭的兒子自家的好,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真情都以虛感相表裡。要表真情,必先虛化感知,進入想像境界。真情實感論,似乎並沒有面對任何創作實踐作起碼的檢驗。儘管林非也非常真切地感到,當時的散文「追求自我封閉的單一化模式化」呼籲「打破舊的規範」⑤,但是,他並不知道,他自己的「真情實感「論,就是抒情詩化單一化、模式化的美學基礎,就是某種意義上的「舊規範」,明顯的事實是,越是面對傑出的文本,真情實感論就越是顯得混亂。請看90年代嶄露頭角的劉亮程的《對一朵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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