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就算李世石輸了，也證明不了你的睿智

人機大戰即將開幕，反智情緒早已沸沸揚揚。

圍棋界一致認為，李世石不可能輸。

有人說：李世石輸了，我吃三斤翔。

我要說的反智的人，恰恰不是他們。而是那些既不懂圍棋，又不懂人工智慧，還堅定地看好一方，要來打賭的人。

有句話叫「矮子看場」，他淹在人堆兒里什麼也看不見，聽見別人叫「好」，也跟著喊——「好！」 比誰都起勁兒。

他的理由是什麼呢？

「七十年代，專家說計算機絕對不可能在國際象棋上戰勝人類……」

後來的結果，大家都看到了。

每當這個例子再次被撿起，我就替聶衛平嘆一口氣。老聶前天剛放出一句：說機器能贏純屬忽悠。

——老聶當然指這次比賽。但你放心，五十年後，一定有人把這句話拎出來，證明他的荒謬和頑固。

不要隨意把時間定語去掉，把人坑成冤大頭好么。說北京不下雨，是指今天，不是指北京永遠不下雨。

講一句話，有一句話的理由。老聶這樣講，有他的理由。不去推究理由，就給人貼標籤，太武斷。

有人擺出阿爾法狗和樊麾的棋譜，來解釋自己為何傾向李世石時，就有人跳出來：

別給我看棋譜！

這種態度，隱含著反智的傾向。反智不是說，他看不懂棋譜；而是說，他拒絕去考慮別人拋出一個觀點的理由和邏輯。

他也有他的理由：狗別三日，刮目相看，阿爾法狗已經不是打樊麾時的水平了，你擺譜有什麼用？況且，樊麾水平有限，阿爾法狗跟他打自然不會顯得水平多高，打李世石的時候，你就知道阿爾法狗多猛了！

這種態度，阻礙了他去琢磨——為何圍棋界力挺李世石？

一個人，既要懂人工智慧，又要懂圍棋，才能做出靠譜的預測。但這種人少之又少。李開復應該算。李開復也認為阿爾法狗贏面極小，人家有理有據——不是僅憑國際象棋的類比。

不肯思考和調研，用最簡單的類比來佐證，並極其自信，就是反智的表現。

不懂人工智慧和圍棋，又堅信阿爾法狗贏的人，基於什麼呢？基於兩點：

第一，國際象棋。第二，阿爾法狗5:0戰勝樊麾。

如果阿爾法狗和樊麾的戰績，不是5:0，而是2:3呢？

他們多半要倒戈了。

沒錯，這就是棋界的理由，就是那哥們敢拿三斤翔打賭的底氣所在。因為那個5:0，是非常可以商榷的。

圍棋和打架不一樣。

打架，可以後發先至。我讓你先出拳，你出到一半，我天馬流星拳，先到你臉上了。我贏了。

圍棋不是。圍棋是序貫博弈。我打你一拳，你必須先挨著。挨得起，再還我一拳。誰什麼時候挨不起了，誰就輸了。

在阿爾法狗和樊麾的對局中，至少出現過一次，阿爾法狗挨不起的局面，當時如果坐在對面的是李世石，阿爾法狗就趴下了。可惜樊麾沒打對部位，後來趴下的是樊麾。

就好比，兩個隊踢球，甲隊二比一贏了，但三個進球都是烏龍，那就沒有任何理由認為甲隊強。這個比方雖然誇張，但用來說明阿爾法狗和樊麾均出現的失誤，未嘗不貼切。

或曰：阿爾法狗怎麼會失誤呢？電腦還能失誤？

這牽涉到一個晦澀的話題：什麼叫犯錯誤？

圍棋上，只此一手的地方，沒走出來，就叫犯錯誤。但是，換一種評價體系，這不叫錯誤，而叫「次優」。——因為不能窮盡所有的計算結果，所以機器選擇一種贏面大的下法，這是次優。但很多時候，次優會導致崩盤。

有人認為李世石必輸，因為李世石的風格就是鋌而走險，自己犯錯誤，也逼著對方犯錯誤。這一招，在阿爾法狗面前無效了。

但我要說，未必。

不要認為，會犯錯誤是人類的毛病。也可以講，會犯錯誤，是人類的天賦。正因為人腦足夠精巧和複雜，才更加容易出錯。人類的決斷受情緒的影響，而情緒是難以用量化計算的，難以量化的東西，在人腦的決策過程中，被考慮了，這是人的優越。機器以目前的水平而言，犯不了這種錯誤，不是因為它的精巧，恰恰因為它的粗糙，還沒有進化到會犯錯誤的地步。

但「錯誤」一詞，要辯證地看，次優本身，也可能意味著錯誤。初學者走出一手，我們不會認為錯，高手那樣走，我們就說他錯了。很多時候，對錯並沒有明晰的界限，局部的佔優，可能導致大局的受損。「錯誤」與否，要看在哪種格局和視角下判斷。

阿爾法狗在「大局觀」上的本領，至少在和樊麾的對局中，還表現出遜於人類的程度。

不過，並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那故事就精彩了：

即，阿爾法狗在和樊麾的對局中保留了實力。

——它完全可以5:0贏樊麾，但是，在必勝的前提下，為了令圍棋界低估它的水平，故意走出敗招，要放水讓樊麾贏一局。怎奈樊麾放過了，所以仍然是5:0。但圍棋界沒有放過，他們不認為這是阿爾法狗的客氣，據此給阿爾法狗定了水平。

如果是那樣的話，一切都很難講了。

目前看，認為李世石贏是基於「適應性預期」的判斷，傾向李世石贏但不確定，則是穩妥的態度。認為阿爾法狗一定贏，則毫無道理，如果不是內部人士掌握了外人不知的信息，就只能是瞎蒙。

他們可能蠢蠢欲動地期待李世石輸掉，然後為自己精準的預測沾沾自喜。但是我要說，就算李世石輸了，也完全無法證明你的睿智，只會證明你的賭徒心理，和孔子的一句話：

罔之生也幸而免。

王路：圍棋的計算與想像：大力出奇蹟嗎？

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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