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主上小說:未庄的日子01
秋生走在未庄的街上。
秋生穿著一件四處露著棉絮的破得不能再破的但是尚能看出顏色的黑不溜秋的黑棉襖,腰裡扎著根讓人驚艷的紅色帶子,手裡拿著根不知什麼牌子的煙,吸著。
秋生是去村大隊部。
是村裡的喇叭喊秋生去的。
秋生的婆娘一口氣生了三個丫頭,可秋生揚言不生個男雀決不收兵,大家都知道秋生的婆娘又鼓了肚子,而秋生家的第三胎的罰款還沒有上交。可秋生並不著急,慢騰騰地走在大街上,逢人就招手致意,儼然一個走上刑場的革命同志,從容不迫。有不錯的正蹲在自家門口吸溜稀飯,便笑嘻嘻的說秋生你個機八又被逮著啦?秋生便同樣笑嘻嘻的說機八又逮我了!人說,秋生你個機八歇歇吧,別人好歹生倆就罷手,你都仨了還恁不知足。
秋生說,沒有個帶把的叫爹,感覺自己就象不是個爹似的。你說一個男人不象個爹,活著還有啥意思?人就說,對,沒意思,沒意思。
說話的當口,秋生走到這吸溜稀飯的兩歲模樣的兒子面前,用右腳對著孩子的褲襠處晃了幾下:黑蛋,告訴大大,你下面這個東西叫啥?
叫黑蛋的孩子趕忙用兩手捂上。嘻嘻樂樂地看著這個所謂的大大。正嘻樂的時候,鼻孔下掛著的兩孔粗粉條似的鼻涕筒,有一根經不住掛了似的,吱溜竄了下來,趴到了黑蛋嘴上。黑蛋趕緊用一隻手背去迎接,另一隻手卻不敢離開褲襠。
捂好了。別讓大公雞給你叼走咧。黑蛋瞅准他收回腳的當口,起身跑了,跑的時候還不忘把手背上杠下來的粉條蹭到後屁股上。秋生這才笑嘻嘻的離開。
秋生磨蹭到大隊部,屋子裡黑壓壓的早坐了一溜抓計生工作的幹部,有鄉里的,有村裡的。秋生是久經沙場了,臨危不懼,見旁邊還多著個沙發便一屁股摁了上去,看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的,復又站起,笑嘻嘻的說,我還是坐地上吧,免得把你們的沙發弄髒了,說著,一屁股坐到挨牆跟的地上,肩膀往後一靠,兩腿往前一伸,同時嘴裡又吐一口煙圈出來。秋生吐完煙圈後,發現眾人還在拿眼瞪他,便假裝惱怒地嚷嚷,都瞪眼乾啥咧?難道沒見過窮人?又從耳朵上拿起一根夾得皺巴巴的煙問眾人,誰要?沒人理,秋生便復夾到自己耳後自我解嘲說,忘了,革命幹部不拿群眾一分一線的。早有鄉幹部看不上眼了,厲聲喝問,秋生你怎麼搞的?
秋生說幹啥著這麼大的急呢咧,急出個好歹來,就是革命的損失了。再說了,怎麼地我也是個鐵杆貧農啊,咱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
鄉幹部就氣得說不出話來,村幹部忙接著問,秋生你春上曾去醫院做過結紮手術的,怎麼你老婆肚子又鼓了?
秋生說我也正納悶兒這個事兒呢,怎麼我老婆的肚子又鼓了捏?怎麼搞的?
別裝洋蒜,鄉幹部緩過氣來,是不是你在醫院做結紮時搞了什麼鬼?
搞鬼?秋生說,我這鐵杆貧農跟政府搗什麼鬼喲?我又不是漢奸!
那政府不讓多生,你為什麼多生呢?村幹部跟著問,這不是漢奸又是什麼?
毛主席說過,人多力量大嘛,秋生笑嘻嘻的,毛主席領導我們打江山,打了江山後,咋還不叫生娃了捏?我們村支書王牛蛋的二兒媳婦……
打住。鄉幹部說,你怎麼叫人家王支書小名兒呢?
這在自家炕頭還得稱大名和官號哪,跟我們貧下中農拽啥捏?這一當官就忘本,就不興叫牛蛋咧?秋生不滿地,那好,咱就叫官號,只要你們不覺得見外。我是說,王瑞國王大支書的二兒媳婦沒過門就先給國家生了一胎扔到娘家,過門後又明正言順的生了一胎,你說人家幹部家屬偷偷的給國家做好事,做了好事還不留名。哪象我們貧下中農,想做個好事都這麼難。主席說了,生一個孩子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都在生孩子……
打住,打住,打住!鄉幹部氣呼呼的打斷秋生,有廢話回家對著你家北牆根兒說去。
為啥要對著俺家北牆根兒說?秋生眨著眼天真的問,對著南牆根兒就不中?
北牆根兒不是暖和嗎?秋生陰陽,鄉幹部也跟著陰陽起來了。
不愧是革命幹部,處處心疼老百姓,不過俺家南牆根兒也有老夜兒呢,再說了,我還穿著棉襖呢。秋生拍拍自己的破棉襖。
給你一棒槌,你還當針啊,先說你老婆咋辦吧。鄉幹部又陰起來了。
我老婆?秋生一擠眼,早跑了。
跑到哪兒了?村幹部問。
對呀,跑到哪兒了?秋生說,我也正尋思呢。你說這婆娘可真會心疼人,怕我經受不住敵人的嚴刑拷打,跑時不通知我不說,跑後也不派個地下黨給我接個頭送個信兒啥的。
少說些不值錢的,鄉幹部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先把你第三胎的罰款交上來!
要錢沒有,要命有恁多條呢。秋生說,你總不能叫我去偷去搶吧?
不管怎麼樣,村幹部說,你得交錢,不交錢扒你的房子!
去扒吧!秋生說,我老爹還在床上躺著有病呢,砸死他,就幫了我的忙了。
想得美!鄉幹部說,你以為我們是活雷鋒?
不是活雷鋒還跟我廢什麼話兒!秋生嘟噥說。
村婦女主任一旁看不下去了,說,秋生你聽我一個勸吧,你瞧你窮得,上對不起老爹,下對不起孩子,正正心,去掙倆錢吧!
秋生被弄著疼處了,就著了急,窮?我窮得有理!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貪公家的,我心不虧!你們倒是富,可富得沒理,心虧不虧?
你別管別人心虧不心虧的,婦女主任接著說,咱就事論事,先說你心虧不心虧。你老爹倒生了你這麼個兒子,可你看你老爹享了你啥福了,一個孤老頭子把你屎一把尿一把的拉扯大,如今到好,他躺在床上也是尿一把屎一把的。
窮怕什麼,秋生理屈辭窮地,只要有人!
交涉了一個上午也沒個結果,幹部們要吃午飯,卻不讓秋生回去,說是讓他餓餓肚子有利於反省和清醒。秋生笑嘻嘻地說,我們窮人餓一頓怕什麼,就不是沒挨過餓。
許是上午演講過多了,許是午飯沒吃所致,總之,下午再談話,秋生死狗樣一句話不吭。捱到天黑,秋生便被放回了。走的時候,秋生還有點不樂意,問,政府,能不能讓我住這兒?反正家裡沒老婆,一樣冷清。
看沒人理會自己,秋生便打算走,臨出門前還不忘跟大家道,明兒再見。
回家的路上,秋生又碰見了蹲街門前吸溜稀飯的人兒,人照例向他打招呼,機八被放回來了?
秋生照例回曰,機八放我回來了!照例又去找黑蛋褲襠的事兒。黑蛋照例在他虛晃幾個回合後笑嘻嘻地跑開了。不過這次沒有腹背受敵,上面老掛著的兩筒粗粉條似乎還沒顧上出街站台呢。
走到家門,秋生髮現二女三女一人騎個門蹲正睡得香呢,秋生一手掂一個,象掂兩袋面似的,把她們扔到了一張破床上。及至進了廚房,發現大女正吭吭哧哧的在鼓搗晚飯呢。
爹,家裡沒醬油了。大女說。
不吃醬油能餓死不?
餓不死吧。大女猶猶疑疑地說。
這不就行了?秋生不耐煩了,餓不死的事兒都是小事兒,犯不著問爹。你辦事我放心,娘不在家,咱家的事兒都歸你管。只要別把老鼠藥放鍋里就成。
沒有醬油,土豆絲炒開後發白,不好看。大女說。
大姑娘好看,你咬人家一口?秋生更不耐煩了,也不看看自己生在了什麼地方,還管什麼好看不好看。我告訴你,咱家的原則就是,吃飽了不飢,其它甭廢話。
爹,老師想叫我回去讀書,你同意不?
我倒想同意,可是有人不同意。秋生說。
誰不同意?大女問。
老師和學校唄。
老師和學校有什麼不同意的?
我跟老師說了,如果免去我家大丫的學雜費,我就讓她回學校,可是學校不同意,這事兒不能賴我的。
老師說了,你不讓我上學,政府就跟你不願意了。
跟我不願意?我還跟政府不願意呢。俺去上你的學,為你的崛起而讀書,你不但不給俺發津貼,還讓俺倒貼,天底下哪有這等理兒?
老師說了,政府可以抓你住監呢。
別聽你老師胡咧咧,政府抓我進去,我的飯碗解決了,可你們呢?政府可沒有恁傻。
爹,你不講理。
理?在咱家,我就是理!再說了,天底下還找不著比我更講理的。我是以理服人,你不服,說明你不講理!
怪不得娘叫你曾有理。大女嘟噥了一句,再也不吭了,屋子裡一陣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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