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李白都敬慕的中國山水詩的鼻祖，為何卻因謀反罪被處死？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唐寶民

中國古代文人，都有一種十分濃厚的入世情懷，不滿足只是吟詩弄畫、寄情山水，內心深處有一種強烈的家國天下情結，一門心思想著要出將入相，在政治上建立一番功業，以達到拯救萬民於水火的己任。

這種想法的出發點當然是好的，然而，藝術和政治根本是兩碼事，一個在藝術方面造詣頗深的藝術家，政治方面很可能是個二百五，因為藝術需要的是感性，而政治需要的是理性，二者很難達到高度統一。山水詩的鼻祖謝靈運，因為祖上曾經貴為著名政治家，就認為自己也是政治家的料，以致野心過度彭脹，最後因謀反被斬於廣州街頭。

提起謝靈運，人們首先想到的是他那著名的身份標籤：中國山水詩的鼻祖。謝靈運是第一個大量創作山水詩的詩人，其詩充滿道法自然的精神，貫穿著一種清新自然恬靜的韻味，一改魏晉以來晦澀的玄言詩之風。他寫春天：「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登池上樓》）；他寫秋色：「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初去郡》）；他寫冬景：「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歲暮》）……讀後給人一種空靈的意象，油然而生一種美感。

謝靈運的詩對後世影響深遠，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韋應物、柳宗元等在詩歌創作上，都曾取法於謝靈運，且給予了極高評價，李白曾用「吾人詠歌，獨慚康樂」（謝靈運襲封康樂公，世稱謝康樂）之句來評價他；王勃在《滕王閣序》中寫下了「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兩句，其中的「臨川」指的就是謝靈運。

按理說，這樣一個以山水詩聞名天下的大詩人，本質上應該是一個淡泊名利、親近自然的隱者，但實際上，謝靈運骨子裡卻有著極為深厚的入世情結，想在藝術與事功方面實現雙豐收，立志做一個外王內聖的千古完人。

謝靈運之所以有這種官本位思想，是有著深厚的遺傳因素的。他一生下來，血液中就流淌著高貴的貴族血統，他的爺爺，是東晉名將謝玄；而那個在淝水之戰中，以八萬兵打敗了號稱百萬的前秦軍隊的宰相謝安，也是他的祖上。正因為基因中有著如此顯赫的DNA因子，謝靈運才不甘心只做一個普通的文職官僚，因此，年輕的謝公子雄心勃勃地邁向政壇，試圖像祖先那樣建功立業、青名留名。

當謝靈運踏入官場時，東晉政權已經苟延殘喘、日薄西山了。那時的謝靈運年方18歲，即因祖先的高貴被襲封為康樂公，以後的歲月中，他又相繼出任過一些無足輕重的閑職，這無法讓他實現「達則兼濟天下」的政治抱負，所以，這段時期的謝靈運，是很鬱悶的。

公元420年，東晉大將劉裕逼迫傀儡皇帝司馬德文禪讓，自己即皇帝位，國號宋，史稱「劉宋」。兩年以後，宋武帝劉裕病逝，長子劉義符繼位，即宋少帝；但又過了兩年，宋少帝被權臣廢掉並殺害，由劉裕第三子、荊州刺史劉義隆繼帝位，即宋文帝。劉宋建立後，按例降謝靈運為康樂侯，改食邑為五百戶。因是名臣之後，所以，劉宋政權對他還是很善待的。如果謝靈運聰明一些，安下心來做公務員，他的後半生就能平安度過了。

可惜的是，謝靈運骨子裡，依然沒能擺脫書生的那種迂腐，他高度自信，認為自己是棟樑之材，定國安邦之料，因此，便通過種種方式宋文帝進行暗示，想獲得賞識和器重。但宋文帝是何等樣人？乃是一代雄才大略的英主，他的知道文人墨客寫詩作文是長項，具體到行政事務，就不行了。因此，對於謝靈運，宋文帝都是好吃好喝供著，只跟他談詩論文而已。

謝靈運當然十分失落，由於心理極度不平衡，他便開始消極怠工，常常稱病不上朝，後來，更是發展到擅自外出遊山玩水，一走十多天不回來。起初，文帝忍而不發，但後來，謝靈運越來越不像話，在朝廷上下造成了極壞影響，不處理不行了。文帝便在言談中對他進行暗諷，意即勸他：既然你不想好好乾，那就回家呆著去吧！

謝靈運當然明白文帝的意思，便上表以有病為由請假回家，文帝便批准了。但謝靈運在家沒待多久，便與會稽太守孟顗因田產問題發生衝突，孟顗便上表誣告他有謀反之心。「謀反」可是禍滅九族的大罪啊！謝靈運連忙趕到京師，上表文帝，為自己辯解。文帝當然明白謝靈運是被冤枉的，並沒有治罪於他，而是讓他留在京師，又不計前嫌，再次起用他，派他去做臨川任內史。

按理說，經過一番挫折之後，謝靈運應該有所醒悟，可是，他依然不滿文帝不重用自己，便又採取了老辦法：每天吃喝玩樂，不理政事，把治下管理得一塌糊塗，百姓怨聲載道。有司便將他的情況參奏到朝廷，司徒便派遣隨州從事鄭望生去調查他，但謝靈運又犯了一件糊塗事，他竟將鄭望生扣押起來，並且公然興兵對抗朝廷，還寫了一首詩：「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他這是以張良、魯仲連自比，暗示要像他們那樣為被滅亡的故國復仇雪恥。

謝靈運敢於起兵反抗中央政府，真的是自高自傲到了極點，他說自己是為了給被劉宋滅亡了的故國東晉雪恥報仇，則更是荒唐。你如果真的忠心於故國舊主，當初就不應該出來做官啊，已經是二姓家奴了，還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不事二主的耿耿忠臣，豈不是太可笑了嗎？

謝靈運一介文人，當然不是朝廷的對手，很快就成了階下之囚。應當承認，文帝此人，真是一代英主，他對謝靈運真的做到了仁至義盡，依然想放他一馬，只想將他做免職處理。但平日恃才傲物的謝靈運得罪人太多，現在他出事了，大家便紛紛落井下石，沒有一個人替他說好話，都勸文帝早下決心將謝靈運處決了事。

文帝猶豫不決之際，有一個叫趙欽的犯人招供，說有人慾在三江口將謝靈運劫走，這樣一來，為防不測，文帝便痛下決心，命人將謝靈運於廣州斬首。元嘉十年（433年）的一天，謝靈運被押到廣州街頭處決。砍刀落下，鮮血狂噴，一代文豪猶如一顆流星，倏然而逝，時年49歲。臨刑前，他做絕命詩一首：

龔勝無餘生，李業有終盡。

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殞。

凄凄凌霜葉，網網衝風菌。

邂逅竟幾何，修短非所愍。

送心自覺前，斯痛久已忍。

恨我君子志，不獲巖上泯。

這幾句詩的大意是：龔勝不甘心服務於王莽的新朝而絕食身亡，李業為拒絕公孫述的徵召服毒自殺，嵇紹因保護晉惠帝被亂箭射死，霍原因拒絕與王浚合作而被斬殺，可嘆我卻不能像這些人那樣忠於舊主，結果一生坎坷，受盡劉宋王朝的摧殘，壯志不得施展，真是死不瞑目啊！

一直到死，他也沒有醒悟過來，把自己的死因，歸結為劉宋政權對自己這個曠世高才不重視的結果，而不去反思自己的野心過度膨脹問題。其實，自古文章和事功，就難以兩全，你看歷史上的成功帝王，有幾個不是略輸文採的？你看那些偉大的詩人，有幾個同時是優秀的政治家的？因此，李白所說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這句話不足為信，如若真讓李白做官，只有兩個官他能做好，一是中國詩歌協會主席；二是酒廠廠長。

而大詩人謝靈運，最終因極度的自負，而了結了自己的人生，長街血色染紅了夕陽芳草，成為那個遠去的風流時代最後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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