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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一笑樓·蓮殺

長安城,霜月十五。

一輛黑色馬車轔轔駛入城門,清朗疏月下,踏碎一地寒波。趕車的是個戴斗笠的紫衣少女,她馭馬揚鞭,驅駕直行,徑自往城東一笑樓的方向而去。

一笑樓是家當鋪,也兼營玉器古頑、代人搜羅珍奇異品。在長安,無論窮人富戶,都有和它打交道的機緣。自然的,長安城內也就流傳了諸多有關一笑樓的傳說。其中包括如今的大當家墨姑娘,本是老當家內定的兒媳婦,只為著十年前墨家浪子墨東儀蹺家而去絕塵不返,這才改收為義女,後又招婿入贅,以一副荏弱身姿,撐起了墨字招牌。

當初這件事也曾是喧嘩了整個長安。但十年一過紅顏老,月渠霜清現白頭,還有幾人會記得當年那個浪子呢?

木葉飄飄,卷過樓前高懸的雪色螢燈。

被墨藍色錦布包裹的馬車,繞到一笑樓後隔街起居用住的庭園前,停在了台階之外的數尺之遙,像在等天亮般一動不動了。

「這是……」

出來掃地洒水的家人起得早,約摸寅時三刻,就出來張羅了。瞧見這堵道的車馬,不由得疑心打度。

紫衣女郎抱臂倚靠車身而坐,車廂里有人正無聊地掀簾窺探,根根齊整的黑髮由鬢後直垂及腰,青年膚色通透,下頜尖巧,春眉鳳眼俊逸惑人。左手撐腮,微微轉顏,肘上堆積著自肩胛落下分外眼熟的百團花袖。

「哐當!」

老人家手中的洒水面盆落了地。下一秒不自覺已踉蹌迎上。

「這莫不是……」他揉著老眼,只怕看錯了。

而二指抵頰,青年已星眸迴轉燦然一笑。

「張伯。我回來啦。」

那天早上的事,到了午時,已在街頭坊間流傳開來化作茶樓酒肆的說笑談資。

「聽說了嗎。一笑樓的大公子墨東儀回家了。」

「誒?那個浪蕩貨?」

「他這一走,可是有十年了吧。人常道:雙親在堂不遠行。像他這種狠心的,倒也世間少見。」

「咳,你們這些人知道什麼。」那略知內情的便洋洋得意,摸一枚花生扔往半空,用嘴接住嚼了幾嚼,才晃頭道,「他當初哪是蹺家啊。是被墨老爺子趕走的!誰放著家裡榮華富貴不享,要跑到外面風裡土裡闖蕩。」

「不是說這墨家是十頃地一根獨苗、三代單傳嗎?怎麼這墨老太爺捨得趕走兒子?」

「說起當年,這墨公子十歲上頭就死了娘。慣常沒人管,又生得那個俊俏模樣。家裡外面的寵著捧著,越發浪蕩行骸。後來竟膽大包天,調戲他爹的姨娘。內情我們外人就不知道了。反正沒兩月那姨娘便得了惡疾過了身。一直有人傳說是不忿公子調戲投了水。再之後,墨公子就被他們家老先生轟了出去。沒想到父子一別,就是十年!」

好事者們一頓欷歔,便也散了。

但一笑樓深堂內院,卻正為著墨東儀的回家而投石濺水擊起各種心思。

「不孝子。你回來了?」

當日進門,先拜見老父。本就是老來得子的墨老爺,如今更是六十高齡,眯著眼拄著拐雖穿著遍身綾羅也難掩垂垂老態,隔著鏍木屏風就顫聲發問,皺痕滿臉壓得那眼皮都快抬不起來,玻璃體渾濁的眼珠卻死死盯著青年在內廳圓凳處笑著轉回的容顏。

「父親。東儀回家了。」

「你現在回來做什麼!啊?你個不孝子!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老太爺顫微微拿著拐杖舉起就抽,卻不知中途就舉不動還是怎的又扔了下去。整個人哆嗦的如同風中落葉,還是青年走過來兩隻大手壓上肩頭,低頭軟言:

「一切都是孩兒不好。您就原諒東儀吧。」

老頭仍抖著:「誰讓你跑的。外面都說我趕你。我趕你了嗎,啊?你說啊。你扔了我。不管你表妹小荷,你走那年小荷才十七!!她一等就等足了五年,還是我勸她,就當你死了,守孝三年也守滿了。憑什麼讓人家孩子給你守活寡!怎麼樣吧。是我給她找了女婿,這個家現在你回來,我也不會交給你!」

青年仍是神色平和,他穿著淺白底綉滿合歡花的袍子,黑髮垂披及腰,語音潤朗,眉眼帶笑。

「我知道的。來,您先坐。這些事我都清楚。東儀誰也不會埋怨。」

「埋怨?你敢!」老人虛張聲勢地一喝。其實心裡也在糾結,也替他難受。十年未曾歸家,風景今已大變。曾經定過親的表妹已另嫁他人為婦,連孩兒再幾天也滿周歲。想起這些,又不禁一腔怨惱。

「都是你年輕時不知事!你說!這回回來!可還會胡鬧!」

「兒子全知錯啦。」青年溫言懇懇。

「那還會不會不告而走!」老人最擔心還是這個。

「兒子今後就賴在爹爹身邊。再也不離開您啦。」青年幾句甜話,立時便把老人攏絡住了。他趁著兒子沒注意忙舉袖擦眼。這些年來,他總覺得東儀已經死在了外面。就算再怎麼安撫自己,說東儀只是仍在賭氣。心裡總是難以釋懷。如今看見墨東儀手腳周全的到家了,他雖罵著打著,心裡卻著實比吃了人蔘果還甜。

「對了,這是?」他眯眼瞅向站在青年身後,穿著件墨紫銀花胡服的少女。

「這是我的侍女,叫紫言。」

那姑娘膚白高挑,眸如寒泉,聞言抿嘴一笑,落落大方地向著老爺子微荏一斂。

「表哥?!」此時院內有人尖叫奔來,墨東儀回首打開窗格,隔著院中一樹梅枝,已看到一個女子,黑髮潺潺,細眉卷卷,一雙秋水眼似哀似怨,定定向這廳堂撲來,卻又猛然因見到自己而止住腳步。

「小荷,你不用理他。」老人仍作勢為養女作主,「這個家今後仍是你當!你給他一間廂房幾碗飯吃也就是了。別慣著他。」

「爹。表哥好不容易回來。您就別生他的氣了。」那女子——墨小荷,一臉表情苦澀。那廂側身微笑螓首低垂、發若膏脂的青年,原本該是她的夫君啊。

旁人都知情識趣,避讓開來,留空間給這對昔日情侶。墨老爺也趁勢喊累叫紫言扶他回房。

擦肩而過的一瞬,墨小荷留神瞅了紫言一眼。

「表哥,這姑娘是你在外面收的外室嗎。」

「只是個侍女罷了,從人販子手裡救下的。叫她紫言就行。」

「表哥這些年人都在哪啊?」

二人沿著院落一前一後地走。

「不過是飄來飄去罷了。對了,你過得如何呢?」青年彷彿才想到般隨口問道。

「我?」墨小荷喉頭一陣苦澀,似是再也忍耐不住轉身扶住梅樹,「表哥你戲弄芳姨,害芳姨跳了池塘。卻一向不肯承認。之後更留下我獨撐局面、一走了之。我、我……本想乾脆也死了算了,又擔心義父無人照顧,不過只是勉強活著罷了。」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我聽說你成親了。」

「表哥……你果然怪我。」墨小荷神色凄楚,眼波盈盈欲碎,「說穿了,我不過只是墨家的遠親,在這裡住著沒名沒份。你又不在了。各種流言蜚語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父親將我收為義女後,為著一笑樓的生意,就讓我和大掌柜的成了親。我原想,就當報父親的恩情。可那人也是捻花惹草。別人只看我終日把持一笑樓,開玩笑叫我墨家鐵娘子,誰又知道我的辛酸?」

青年淡淡道:「看來是我讓你吃苦了。」

墨小荷嚶嚀一聲,轉身欲投懷泣訴,青年卻不著痕迹後退了一步,假意看往梅花。

「我已經回來了。今後有什麼難辦之事,我們就商量著辦好了。」

「是,表哥。」華服女子柔柔應道。因天光大亮,下人請她去主持雜物,她忙著拭乾淚痕,走了幾步又扭頭,

「對了。你離家時,我給你那護身香包,可是已經丟了?」

青年抱歉道:「那時年輕,總怕家裡死了人,會被官府責怪。倉皇而走,坐船南下。誰想又遇了河匪,香包也在那時被沖走了。真是對不住表妹這番心。」

「過幾日我再做一個給你好了。」女子嬌柔一笑,雖早已嫁人生子,這一笑卻仍有少女風姿。

綠牆欄邊,遠遠站著個丫環,向這裡偷眼觀瞧。

青絲如瀑的美公子微笑著假作視而不見。墨色凈瓦,明色琉璃,古樹盤虯,天掠寒鴉。長安城每夜寂靜,一洗白日鉛華。大概是難得回家,墨東儀也不外出,只在家中早早休息。

家裡只三兩名老傭人仍記得他。大部分後來的卻都對他抱著一份新鮮好奇。打一入墨家就聽說早已如同死在外面的浪子,竟有回頭的一日。如今人心向背,都在暗處等著瞧熱鬧。那當初準備嫁他才到家中的未婚妻小表妹,如今成了義妹,同一屋檐下和大掌柜成親生子過生活。不知這墨公子心裡是怎樣一番滋味。

而被墨公子從外面帶回來的紫言姑娘,年輕貌美,活潑爽利,又委實不像一般下人。

墨小荷幾番試探,又在老爺子面前遊說。

說:「不能總讓東儀這麼孤身一人。不如將紫言給他收了房。想必他們也是情投意合。」

老爺子作勢說了說,墨東儀和紫言卻都鄭色婉拒。說彼此只是主僕之誼,再無其餘。親事安排也就作罷,倒是墨小荷放下心來,一日一日越發妖嬌艷媚。這下人間,又忍不住傳些個八卦,莫非公子和大當家舊情復燃?

在這當口下,發生了那件事,也就無怪乎眾人將懷疑投往墨東儀了。

——大掌柜深夜醉酒跌下荷池溺斃。

叫大掌柜,其實也不過年紀三十五六,早前從夥計做起,就是個慣精明、會算計,頗讓墨老爺欣賞的小夥子。後來對兒子死了心,才拉拔他提升做管事,又讓他娶了義女墨小荷,算是半個入贅女婿。此人姓賀名柳,確有些真材實料,但人品輕薄,早習慣耀武揚威以一笑樓主人自居。如今正主回家,最尷尬的莫過於他。早就有人等著看他的笑話。暗中說什麼「鳳凰和雞的區別,相互一見就會現了原形。」

只是墨東儀此番回家姿態特別低調,多半時間都閉居一隅,才沒有爆發衝突。沒想到會有這種事發生。

因墨家在長安也算知名商賈,事情很容易就沸沸揚揚,衙門派差人來作調查。墨公子到是落落大方,表示自己對一切並不知情。

「他常日可有飲夜酒的習慣?」

那片池塘夏日時就會覆滿蓮花,此時殘葉飄綆縈繞水面,一時倒是看不出深淺。那捕頭背手,在墨家後池塘周邊走來走去,又彎身探拭水面。

墨小荷雙眼紅腫,仍不忘勸告差人。

「大人別碰。都說這池塘不吉利。連上家夫,這十年間里,已有兩個墨家人在此落水。」

「哦?還有一個是誰?」

「十年前,墨家姨娘方芳,便是被青苔滑了腳跌了進去。」一想到就是因為這樁事惹來種種猜忌,才會令自己與公子分離,墨小荷似乎更傷心了。將整張帕子張開遮住了臉。

「家夫雖有喝酒的習慣,但他在墨家生活多年,平常一向是走前門。這池塘地處幽靜,閑來無事想必他那俗人也沒什麼觀賞殘葉的雅興。」

「那幢小樓,可有住人?」捕頭目光鎖定不遠處被樹枝遮掩的青樓一角。

「公子回家後。暫時在此閉居。」

「哦。也就是說。墨公子平日,倒是多半踅摸在此。」那差人若有所思,又叫了墨東儀來,「公子既住在此地。大掌柜落水當日,莫是沒聽到半點動靜?」

墨東儀看向表妹,見墨小荷人群里神情畏縮,不由苦笑搖頭:「許是睡得沉了。竟沒聽到半點動靜。」

差人想想,又點點頭,暫作告辭。

見四下無人,墨小荷忙奔向表哥。

「東儀,昨晚我約你去談話一事,千萬不要告訴旁人。不然瓜田李下,我們說不清楚。」

「為了表妹的名節,我自當守口如瓶。便是難以交待案發時間我的所在,我既問心無愧,也就不必太過擔心。況且我們所說的,不過是如何為父親操辦壽辰,原也光明正大。」

「但人心向暗,不得不防。」墨小荷收攏衣袖楚楚憐人,「如今我成了未亡人。表哥你偏偏又選在這時回家。旁人會怎麼想你我,真是一望即知。」

青年沒有介面,只蹙眉看著腳下沉沉池水。

女子袖中伸出白嫩柔荑,看似無意搭上他背披的青絲。

「表哥……你說,這是否就是緣法。我聽說在姻緣簿上沒被寫在一起的男女,若是成了夫妻。早晚會有一人被地府勾去。也許我和夫君就是這種情形。這麼一想,到成了是我害了他。」柔軟的音色吐氣如蘭,蠕動的手掌似在提醒誰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人。

「表妹心思放寬,就不會有這等胡思亂想。」然而微微一笑,披著黛藍衣袍的美青年邁出一步,竟將粘在身後的掌心不著痕迹的甩了開來。

「表哥,你這衣服有處線斷了,我幫你補上可好。」墨小荷貼近一步。

「不必了。這種小事,讓紫言去做即可。」抽回被拉住的衣袂,墨東儀翩翩而去。只留下錦衣女子面色陰晴不定。

夜晚,小樓里燈火初燃,小指粗細的燈芯繩股雪白,乃是青年的朋友送贈的名品。燃起室內不但明光一片,且芬芳如蘭。

青年披髮坐在褥邊,茶色小方几橫置在他與少女之間,擺著一盤黑白棋。少女手中拿件衣服,正把線頭重新納入縫好。

「公子,我在這裡綉一朵梅花可好?」

「那也太花俏了。」

少女撲哧笑了:「那人的衣服哪件不花俏。你既要扮,就扮得十足。」

青年與她相視一笑,長眉黑亮,秀目纖妍。

門外的女子自是聽不到他們言談的內容,但隱隱聞得笑聲看見那親呢剪影,心裡已是恨意十足。她攥緊了粉拳,負氣甩袖而去。風裡斷枝零落飄殘,點墜夜色幽藍。

次日墨小荷請紫言幫忙操辦老爺子辦壽的物件,紫言姑娘欣然同意。然而拿著單子出門採買後卻是一去未歸。府里派人找了二三日,仍沒見人。墨公子到也不怎麼著急。年輕的丫環春心動蕩許是跟情郎跑了,雖也有人這麼想,但一周後上門的差役卻告之在東山腳下發現了紫言穿扮的少女被狼撕扯得面目模糊不忍目睹的屍身,都已腐臭。幸好憑頭上一隻珠釵,這才斷定了她的身份。

幾日內,墨家接連發生不幸。令長安城街頭巷尾議論再起。莫非那墨東儀公子真是個不祥之人,他一回家,這家中就生起種種禍患?

墨小荷為平謠言,準備請個法師來家中祈福。誰料神婆進門,捻香炙艾,四方搖拜,忽然大聲嚷嚷說家中的丫環紅葉,才是不祥的妖人。想讓家宅安寧,必將此女驅逐。墨老爺子半信半疑,這紅葉在墨家已有一年半,長相伶俐,人也聰明,向來沒有什麼劣跡。但畢竟家合為重,墨老爺還是應允了墨小荷的做法。

「等等。」東儀笑道,「其實孩兒在外飄泊數年。雖一事無成,朋友卻認識了極多。我也認得有位大師,現居長安,最擅捕神捉鬼。且此人更有奇術,能御神通鬼開天地陰陽道。可請他直招已死冤魂前來一問。若果真是紅葉為祟。不但要將她驅逐,更可將這妖女正法。」

「竟有這種怪神之事?」墨小荷面露忐忑,顯是有些不信。

「既有作祟妖人,自有能譴鬼之神通。天地之大,不防一信。」墨東儀十分篤定。墨小荷也不便駁斥。於是墨家請神人作法一事,一時間也引來了不少好事之徒。連衙門那位捕頭也特意前來參觀。

當日請了法師,直接坐在一輛大車內驅入墨家老宅。法師只在車中作法,一直熬到夜落星輝,方說蓮池有鬼。此家不幸,皆為此鬼所為。

說起蓮池舊鬼,自然眾人都想到十年前在此落水的姨娘。

法師說鬼怪已向他訴說冤情,今晚二更就會浮出當年推她落水之人的舊物。

一時間眾人將信將疑。法師又說,鬼不願見生人。今晚三更之前,眾人需閉守在他車邊,陪同作法。要到五更之後,再去池邊檢驗。

而蓮池寂寂,霧冰婆娑,陰氣煞人。旁人自是唯恐避之不及,紛紛同意。待得月上中天,二更推遞,三更已至。卻有一道人影慌慌張張十分可疑地來到池畔。

「證物?證物是什麼。難道是那時被她扯掉的耳環?十年了,已經十年了。哼!果然沒有!怎麼可能浮得起來。」

舉雪色燈籠照向寂靜池面,錦衣女子得意露出一抹狩笑。終於放鬆下來而轉腰的剎那,嘩拉一響,池葉被什麼從中分散,接著冒起黑紗般的長髮如鱗罩面,一身腥惡的女子,血水澆身,正伸手惡聲哀怨:

「墨小荷——還我命來!」

「哎呀!」墨小荷燈籠倉皇落地,腳下一絆竟摔倒在粘滑池邊,她不斷掙扎卻被女鬼捉住腳裸。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一聲比一聲哀厲的喊聲,終於令墨小荷膽戰心驚地回眼一窺。

「不可能!」

臉色慘白飄泊水中的並非舊鬼方芳,而是不久前才在山中慘遭狼吻的侍女紫言。

「你你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我明明是叫他們把你棄屍在山中啊!」就算是要鬧殭屍又怎麼會在這個蓮池?

「你好狠。你讓我去買東西,卻買通了盜匪在路上攔截,又將我棄屍山野,被惡狼咬得面目全非。我好痛啊。好痛……所以才要找你報仇啊。」

女鬼嗚嗚哭著又尖聲厲笑。墨小荷嚇得看著她張開紅唇低頭欲噬,眼皮一翻竟嚇昏過去。

「呼呼。想不到你也會害怕呀。」

「女鬼」,不,是紫言摘掉頭上的假髮撥去身上的血衣,笑著從池邊爬了起身。

「你太頑皮了。」墨東儀傷腦筋般帶著早在一旁圍觀半天的諸人高擎燈籠走了出來。

「公子。這是怎麼回事?」捕頭奇怪問道。

「根本沒有什麼鬼怪。也沒有什麼法師。那個法師也是紫言裝扮的。我們只是想用這個方法,讓這個家中的『惡鬼』現出原形。」

「沒錯。」紫言踢醒恐怕寧願長睡不起的墨小荷。

「世間沒有鬼。只有像鬼一樣的人。」青年冷漠的睥睨著悠悠轉醒的女子。而女子環顧左右,在明白中計了的瞬間哭喊著哀求:「表哥……你饒了我吧。我是因為嫉妒,才想害這位紫言姑娘。沒想到她神通廣大,既然她也並沒有死。就請你們饒了我這可憐的寡婦吧。說起來都是因為你的逃家,才會害我淪落至此啊。」

「是嗎。」青年完全不為所動。紫言將燈籠打高了一點,調笑她道:「小荷姑娘,您仔細看看。連表哥的臉都記不清的你,真的有自己說得,那麼情意綿長嗎?」

「誒?」

墨小荷聞言驟然抬首。

在狼狽著仰頭的女子面前,青年眉目如玉,唇邊正含一縷淡笑。

「自從我來到這個家後。一直都心思不寧的你,恐怕還沒有好好正視過我吧。不,應該說是不敢正視。畢竟在你眼中,沒什麼比我更像一個鬼怪了,一個早該被你毒死的鬼怪。」

「墨公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捕頭問。

「在下唐明,是墨東儀的朋友。」青年說,「三年前,在濟南偶然認識了東儀。因我與他相貌相似,二人都覺有趣,便結拜作了兄弟。那時他曾和我說過家中之事。十年前,東儀家死了位姨娘,這位小荷姑娘勸他離家避難,並以香包為贈。說若此後長安無事,便寫信告之,讓他可以回家。但東儀一等數年,卻是音信全無。因此托我過長安時幫他看看。可惜……」

「可惜?」

「可惜他那時已身中劇毒。連我也無法為他化解。」青年從懷中掏出一個密封過的香包,墨小荷一見便渾身抽搐,「捕快大人可拿去驗證。此香包內含有毒草。長聞可浸入肺腑,藥石難醫。」他冷笑著睨向腳邊的女子,「小荷姑娘送東儀時曾說,若你今後想起我,便聞一聞這個香包。可惜我那朋友是個痴情種子,他日夜不離身,終於死於此毒。」

「你懂什麼!」眼見大勢已去,墨小荷瘋狂嘶吼,「我早有意中人!卻因家貧不得不在墨家寄人籬下。」

「東儀品性溫敦,只要你肯向他表明真情。他必不會阻你與心上人成親,還會厚贈嫁妝將你當作妹妹風光出嫁。是你自己貪心,想要謀圖墨家一笑樓。才會害死姨娘,嫁禍東儀。又怕他會返家奪產,而以香包毒計,將他置於死地。」

「這麼說。」捕頭心驚,「莫非大掌柜之死也是……」

「全是你逼我的!」墨小荷崩潰抱頭,「你冒充東儀回家。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家產,你一回來,我就沒有立足之地!那個賤貨也是活該。他的一切都是我給的,竟敢和紅葉那個下賤女人暗中勾結想要納她為妾!我要他們一個一個都不得好死!」

周邊人無不投以冰冷眼神,陽光下,鬼怪終於被抓住了。便如同唐明的那句話:——世間沒有鬼,只有像鬼一樣的人。

幾日後一笑樓脫手轉賣。墨老爺子抱著養女所生才滿周歲的嬰孩,隨唐明一起離開了長安。

駕車的紫衣姑娘,推一推斗笠:

「公子。老爺子他……」

青年笑著向她眨了眨眼。

「父親的視力早就不大好了。就讓他一直認為,我就是他的兒子墨東儀吧。」

世間有像鬼一樣的人,也有能夠捉鬼的人。後者內心的陽光,便是足以驅散一切妖暗邪魔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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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兜兜么,畢業於英國東安吉利亞大學,國際商法學碩士,著有《孤島之鯨》、《偏偏驕縱》等多篇小說,其作品風格獨特,深受讀者歡迎。新浪微博:@愚人兜兜麽

【內容介紹】

他和她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糾纏著做著一宗歷史與未來之間的最大買賣。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不是直線,也不是鬥爭,而是一個夢想。你是一葉小小帆船,今夜偏離軌道,隨風而行,顛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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