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眼看水滸（二十）《水滸》中的女人

《詩經》《楚辭》中的女子或是天真嫵媚的少女、或是姿態妖嬈的山鬼，即使怨婦思婦，那也是柔情萬種哀怨纏綿滿口余香。再以後《西廂記》《牡丹亭》等，也是一片鶯歌燕語，紅香綠玉，奼紫嫣紅開遍。即使是女英雄，譬如那些活躍在民間演義中的花木蘭、穆桂英、樊梨花式的女英雄，更是讓人心嚮往之。

《紅樓夢》是女兒戲，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看見女兒就覺得清爽。」寫盡了女子的悲歡離合。《西遊記》是和尚戲，所以把女性寫成妖精，是誘惑人的東西，美女即白骨，要破除執著，需持白骨觀，故有三打白骨精；《三國》要寫男人歷史，女性雖然只是點綴，卻也英氣勃發，有智有勇，雖然著筆不多，但畢竟還是有些身份的，而且也充滿了些巾幗氣，比如貂禪、徐母、糜夫人、孫夫人、祝融夫人等，讓人心生敬意。

可《水滸》中的對女性顛覆性的描寫，特別是顧、孫二人與李逵等人是一個路數，是把她們當作那能翻龍蛟虎的好漢來看的，只是，這種光怪陸離的審美描寫，對於看慣了淡色彩之古典韻味描寫的人來說，很是不慣，而且，猛然受之，頗有些消化不良。

《水滸》是一部男人戲，女人出現多用來反襯男人的強橫或俠義。她們或道德淪喪，或醜陋兇殘，或命途多舛，總之，在施耐庵筆下沒有完美女人。

《水滸》中的女人似乎也是水，但那水大部分不是禍水就是濁水。

我們發現，很有幾個好漢落草都和女人脫不開關係。所謂逼上梁山，竟然有好幾位是因女人被逼的。

林沖是因為高衙內看中了林娘子；宋江是因為閻婆惜要挾告發他；武松殺了潘金蓮；這幾個比較有名。還有幾個：

楊雄老婆潘巧雲與和尚相好，被楊雄義弟石秀髮現。結果石秀殺了和尚，楊雄殺了潘巧雲。

雷橫，原鄆城縣都頭，即刑警隊長。雷橫原本只是去看熱鬧聽戲，稀里糊塗的把知縣的相好戲子白秀英打死了，犯了命案只好跑路了。

盧俊義最後上梁山也和女人有關係，雖然梁山眾人設計陷害於他在先，但若不是其妻賈氏和李固私通，最後向官府告發，逼得盧俊義無路可走的話，他是不會反的。

為了逼迫建康府神醫安道全上山，張順殺了安道全的相好李巧奴，還在牆上血書六個大字：殺人者，安道全。這一招徹底斷了安道全的後路，也不得已入了梁山的伙。

這幾個大都是英雄殺美。

唯有第一好漢魯智深「英雄救美」。為了救金氏父女跳出苦海，魯提轄三拳打死鎮關西鄭屠，以後出家五台山。魯智深雖是個粗人，但是頗有憐香惜玉之心，在梁山眾好漢中可謂是最有俠骨柔情的一位英雄，英雄救美不單救金翠蓮這一次，後來路過桃花村還救了劉小姐，還救了瓦罐寺許多婦人。

一部《水滸傳》，從表面看上去都是純爺們的英雄好漢，但或多或少都是因為女人而出事。

這些女人基本屬於禍水類。

還有幾汪濁水。

《水滸》中的沒有正常的唯美的女性，這幾汪濁水不愛紅裝愛武裝，皆是夜叉與大蟲，英雄了得卻是人見人怕。母夜叉孫二娘開黑店賣人肉叉燒包，有著龍門客棧金香玉的殘忍卻沒有她的風情萬種，你看：

眉橫殺氣，眼露凶光。轆軸般蠢坌腰肢，棒錘似粗莽手腳。厚鋪著一層膩粉，遮掩頑皮；濃搽就兩暈胭脂，直侵亂髮。金釧牢籠魔女臂，紅衫照映夜叉精。

這幅女版李逵似的尊容只怕能止小兒夜啼。

還有顧大嫂：

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頭異樣釵環露兩個時興釧鐲。有時怒起，提井欄便打老公頭；忽地心焦，拿石錐敲翻莊客腿。生來不會拈針線，弄棒持槍當女工。

女人被寫成這樣，口味也太重了，夠力度！

唯有扈三娘，堪稱鏗鏘玫瑰：

蟬鬢金釵雙壓，鳳鞋寶鐙斜踏。連環鎧甲襯紅紗，綉帶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纖將猛將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當先出馬。

《水滸》中的三個女好漢，總算有一個像女人，且肯定確定以及一定是美女。

只可惜這碩果僅存的美女英雄，卻被作者更惡口味地匹配給男好漢中最糟糕的矮腳虎王英。證明了什麼叫癩蛤蟆吃天鵝肉，什麼是鮮花插在牛糞上，證明了一切皆有可能

才女李碧華曾如此聲討過：施耐庵大概感情上受過女性的打擊，因此他筆下的女人要麼是孫二娘那樣的野蠻女友，要麼是潘金蓮那樣的蕩婦。一百零八將裡面，惟一有姿色、出身好、武藝高強的扈三娘，卻讓宋江配給好色、醜陋的矮腳虎王英。似乎一朵鮮花不插在牛糞上，施耐庵就不自在。話說得刻薄了些，但倒也是很有些道理。

這矮腳虎什麼形象呢？

天青衲襖錦繡補，形貌崢嶸性粗鹵。貪財好色最強梁，放火殺人王矮虎。

縱觀水滸眾好漢，王英就是一典型人渣，既貪財又好色，還不講義氣。按道理這傢伙絕對是個該被替天行道的對象。要是王英被武松魯達宰了，完全是大快人心。不過誰叫人家運氣好，較早就跟上了老大宋江，而且在同燕順火併時，最終還是尊重了宋老大的意見，宋老大發了一句話，他就沒有繼續頑固下去，雖然不敢說心服，但至少是口服了。所以日後三打祝家莊，宋老大為了表示自己的一諾千金，在李逵殺了扈三娘一家後，就把漂亮而又武藝高強的扈三娘，嫁給了矮小猥瑣的王英，成就了這段水滸中僅次於武大郎和潘金蓮，第二不般配的婚姻。

王英的故事讓人看了為眾多排名在他後面的英雄好漢鳴不平，此君有什麼的啊，不就是裙帶關係，仗著和宋江關係好嗎？沒轍，這種事情古來就有，現在也不少見。

王矮虎的故事告訴我們，貪財、好色、人品差沒有關係，本事低微也沒有關係，長相不帥更沒關係。只要跟對老大、尊重老大，緊密團結在老大周圍，就能娶到本領高強的美嬌娘，還能飛黃騰達，前程無量。

《水滸》里寫得最美的，是宋江夢中所見的九天玄女。「正大仙容描不就，威嚴形象畫難成。」

寫得最丑的，則是顧孫二好漢。

一直在想，《水滸》本是男人戲，為什麼要在一百零八條好漢中摻加三條女好漢呢？

其實，「女好漢」一詞本就很彆扭。好漢應該指男人吧，女的，應該怎麼稱呼？男人是英雄，女人就應該叫英雌吧！還是很彆扭。無以稱之，姑以稱之，稱之曰女好漢。

這種彆扭就好比看到顧大嫂孫二娘的長相一樣，應是女嬌娥，偏成母夜叉。

如果不是這三條女好漢，梁山好漢簡直就是古版的《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

這三條女好漢中，很多人最不能理解的是扈三娘。

扈三娘綽號一丈青。什麼意思呢？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一丈青」就是女人的一種簪子類細長的頭飾，小說里是指扈三娘身量高挑。還有一種說法是說「一丈青」原來是一種大蛇，長一丈有餘，而青色，則是指黑色。一丈長的大黑蛇，讓人想起柳宗元筆下《捕蛇者說》里的「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的異蛇。因而這「一丈青」也並不是什麼褒義詞，只不過而是用來說扈三娘武功高強，出手毒辣，和母夜叉母大蟲一樣都是惡之花。

宋江抓住扈三娘起源於三打祝家莊，而三打祝家莊的原因是楊雄、石秀、時遷等三人在祝家莊闖了禍。在抓住扈三娘之前，宋江險些被扈三娘抓住。

祝家莊地處獨龍岡，其實是祝家、扈家、李家三家聯合體，三家有一致對外的協議。三家中以祝家為最大，因此也就對外以祝家為主。祝家與扈家亦是即將的兒女親家。

祝家莊被打下來之後，扈家莊已經投降了梁山，卻仍被李逵殺了個乾淨，「李逵正殺得手順，直搶入扈家莊里，把扈太公一門老幼，盡數殺了，不留一個。」

李逵真的只是因為「殺得手順」才將扈家莊滅門的嗎？非也。

在此之前，宋江已把被俘的扈三娘解送上梁山，分明吩咐要寄放在宋太公身邊，這不能不讓人聯想翩翩。而好漢都應該是「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的。李逵一看宋大哥居然將一個美女送到宋太公之處，什麼意思？！見色忘義？色令智昏？有可能。如果扈家莊上了梁山，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為了絕掉宋三郎的小花心，李逵索性將扈家莊滅門，讓梁山成為扈三娘的仇人，你想想啊，就憑宋江那點武藝，枕邊敢放個一丈青嗎？也不怕哪天被咬一口。

扈太公被李逵給殺了，宋江對扈三娘的安排只能改變策略。於是，宋江請父親宋太公認了扈三娘做乾女兒，扈三娘成了宋江的妹妹，然後由宋太公出面，梁山所有英雄出席，扈三娘下嫁給王英。

來去如如同學說：「扈三娘讓人不可理解，全家被殺了，未婚夫被殺了，她竟然認了，算什麼啊… …我覺得，她殺了李逵才對」

來去如如同學的發言代表了很多讀《水滸》的人的想法，覺得扈三娘也是一代英雌，家仇不報，屈身事敵，不合常理常情。

扈三娘家破人亡，自己又是俘虜之身，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兩種選擇，要麼試圖報仇而死，要麼苟延殘喘接受命運的安排。扈三娘選擇了後一種。

既然選擇了活著，那麼扈三娘嫁給誰就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了。

有人說扈三娘嫁給王英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其實這朵鮮花只能插在王英這朵牛糞上。

有人說扈三娘嫁給林沖最合適。合適不合適且不說，慧眼認為這種想法最不可能。我們再設想一下，林沖和扈三娘都是武藝高超之人，林沖又不是宋江嫡系，宋江不可能讓他們強強聯合。

除卻林沖，其他好漢大都是不近女色之人，誰娶了扈三娘都不合適，而王英差不多是好漢中唯一的好色之徒，娶個美女也不會損害梁山好漢們「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的形象。

扈三娘能活下來就是恩賜了。她不僅沒有選擇，也根本沒得選擇。對這樁婚姻，扈三娘不存在選擇問題，也不存在好壞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嫁王英也好，嫁宋江也好，沒有任何區別。扈三娘的父母既然不在，乾爹指定婚姻是很為當時的社會認可之事。事實上，在當時情況下，由宋太公出面為扈三娘選親，是件很體面的事情。如果是嫌王英低矮難看不嫁的話，就有兩個層面的風險，再找可能更難看，還有就是為梁山所不容，兩個層面的風險都非常大。

宋江力主扈三娘嫁給王英的理由還有一個，清風寨劉知寨的婦人被王英擄到，宋江認為王英不該討這樣的女人為妻，燕順一看宋江的態度，當場把劉夫人一刀給殺了，搞得王英差點沒與燕順火併。宋江當時對天說，日後一定要為王英討個老婆。為了表示自己「重然諾」，扈三娘就成了犧牲品。

另外，慧眼竊認為，宋江大概是梁山好漢中除了王英外的長相第二難看之人，宋江自己娶不到扈三娘，又怎麼肯讓扈三娘嫁給比自己帥的人呢？還有誰比王英更讓宋江心裡平衡呢？

這樁婚姻中宋江還有收穫。

「晁蓋等眾人皆喜，都稱賀宋公明真乃有德有義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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