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獨行的張愛玲 她比煙花更寂寞

「她比煙花寂寞」

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但文學並不拒絕寂寞，是她告訴歷史，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還存在著不帶多少火焦氣的一角。正是在這一角中，一個遠年的上海風韻永存。

——余秋雨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天才夢》

張愛玲本名張煐，祖父張佩綸是清朝末年的一個有名但不光彩的文人將領，曾因為在馬尾海戰中臨陣脫逃而被清政府革職充軍。不過張佩綸確實口才了得，連北洋首領李鴻章都被他所折服，將長女李菊藕嫁給了他。婚後夫妻二人生有一子一女，兒子就是張煐的父親張志沂。

都說虎父無犬子，張志沂的才華還不如他的父親，他雖然受過很好的西式教育，但從小都在奢侈享樂中度過，張家在張佩綸時期已經開始破敗，等到張煐出生之後，家庭經濟開始嚴重吃緊，只能依靠變賣房產和房產出租收入為生。

19歲時，張志沂同家中包辦的女孩黃素瓊結婚，黃素瓊是李鴻章麾下長江水師提督黃翼升的孫女，也是大戶人家的閨女。不過，張志沂和黃素瓊的婚姻並不幸福，兩人的性格水火不容，經常吵架，張志沂對強硬的妻子沒有辦法，只好自娛自樂，婚後一年就在外面娶了妾室。

雖然張志沂不算個好丈夫，但他對大女兒張煐還是相當寵愛，給予了她很好的教育。1924年，4歲的張煐進入私塾學習。也就在同年，母親黃素瓊因為跟丈夫的關係徹底破裂，毅然拋下一對兒女，跟張煐的姑媽張茂淵赴英國留學，這一去就是4年。

▲張愛玲與弟弟

1928年，母親黃素瓊歸來，張煐跟母親接觸很多，這多少彌補了一些失去的母愛。不得不說，黃素瓊是位才華橫溢的女性，張煐跟著母親學繪畫、鋼琴和英語，聰明伶俐的她學習新事物的速度非常驚人，尤其是對色彩、音符和文字都極為敏感。後來，張愛玲還在作品《天才夢》中傲氣地寫道：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視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

1930年，張煐改名為張愛玲。改名沒有其他目的，就是為了上中學報名方便，愛玲為英文Eileen的譯音。也就在這一年，剛滿10歲的張愛玲目睹了父母的離婚，她那並不溫暖的家庭徹底解體了。

由於富有才華的母親黃素瓊因為包辦婚姻找了一個懦弱、自私又完全不愛自己的男人，導致了一生的悲劇，張愛玲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她一定要找到一個自己真正喜愛，而且他又愛自己的出色男人，不要像母親一樣被一場無愛的婚姻毀掉一生。

1931年，11歲的張愛玲進入美國聖公會在上海白利南路所創辦的貴族學校——聖瑪利亞女中就讀，這段時間她開始閱讀名著《紅樓夢》，並且已經表現出寫作方面的才華。

1934年，張愛玲完成了小說處女作《摩登紅樓夢》，講寶玉出國，賈璉當了鐵路局長，芳官變身娛樂明星，一般認為這是張愛玲的練筆之作。當時父親張志沂對張愛玲還是喜愛的，他津津有味地讀完女兒這本其實很無聊的書，還親自為這本書撰寫了回目。

1934年，張愛玲已經14歲了，此時張家又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張愛玲的父親張志沂在離婚4年以後，終於趕走了那個蠻橫的小妾，並且同民國政府前總理孫寶琦的女兒孫用蕃在國際飯店舉行婚禮，張愛玲又多了一個繼母。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此時張愛玲剛剛從中學畢業。在母親的建議下，她一再要求父親給錢，好出國留學。張志沂一來拿不出這不菲的巨款給女兒，二來前妻是在出國留學後和他離婚，這讓他對女人出國極為反感。

為此張愛玲經常跟父親爭吵，還屢屢搬出母親的話來反駁父親。更讓張父失望的是，1938年的某一天，張愛玲和繼母爆發了一次激烈的衝突，徹底點燃了家庭矛盾的火焰。

當時淞滬戰役還沒有結束，上海市區的治安比較混亂，繼母孫用蕃要求張愛玲和張子靜姐弟不得隨便離家，防止出現意外。如果一定要出門，一定要徵得她的同意。

張愛玲根本沒有把繼母放在眼裡，她前往母親黃素瓊住所住了整整兩周，走之前只跟躺在床上抽大煙的張父交代了一句。正吸食毒品的張父當時沒有聽清張愛玲說了什麼，只是隨口答應了一句。兩周後，張愛玲回到父親家時，為她擔心不已的繼母孫用蕃勃然大怒，幾番言語交鋒之下，繼母被張愛玲冷冷的語調氣壞了，甩手給了她一個巴掌。沒想到的是，張愛玲立即還手，孫用蕃當場就被打傻了，一邊哭一邊大叫道：「她打我！她打我！」張父聽到下面的吵鬧趕忙下樓，看到妻子被女兒打了，不覺勃然大怒，當場對張愛玲一頓體罰，隨後又將張愛玲關了禁閉，不允許張愛玲外出。

這一關就是半年多，期間張愛玲對父親和繼母非常仇恨，她曾經寫道：真希望有一個炸彈落下來，炸死他們也炸死我，我跟他們同歸於盡！

後來，張愛玲找了一個機會逃到了母親家。她本以為母親肯定會收留她，沒想到平時心肝寶貝叫著的母親，等到女兒真正要住到自己家裡又是另外一個樣子。張愛玲回憶，當時母親給了她兩條路讓她選擇：要麼嫁人，用錢打扮自己；要麼用錢來讀書。張愛玲最終選擇了後者。

▲張愛玲與母親黃素瓊

1939年，張愛玲考取了倫敦大學的獎學金，準備前往英國留學，卻因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而改入香港大學文學院。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軍佔領了香港，張愛玲不得不中斷學業，回到上海。

她準備就讀聖約翰大學，完成學業。但此時張愛玲的母親離開了女兒，不知去向（其實是去了英國），張愛玲只得向她曾經無比仇視的張父尋求幫助。雖然張父願意給錢，可是張愛玲入學僅僅兩個月後就退學，一方面是因為聖約翰大學師資力量太差，張愛玲不肯浪費時間；另一方面是學費有了著落，但生活費還是成問題，敏感的張愛玲不願意給窘境中的姑姑增加負擔（當時張愛玲暫時住在姑姑家，生活費由姑姑負責）。

既然無心讀書，那麼只能全力賺錢養活自己了。為了生活，張愛玲最終走上了職業作家的道路。作為一個文壇新人，她只能為報刊撰寫影評獲取低廉的稿酬，勉強養活自己。

1943年春，張愛玲偶然見到了上海著名作家周瘦鵑，並且獲得她的賞識。於是在1943年至1945年的三年中，張愛玲得以連續發表多篇轟動性的中短篇小說，包括《沉香屑的第一爐香》、《傾城之戀》、《心經》、《金鎖記》等，在淪陷時期的上海一舉成名。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張愛玲送給胡蘭成照片背後的留言

1944年，張愛玲結識了汪偽政權的宣傳部次長、漢奸文人胡蘭成，也正是和胡蘭成的交往改變了張愛玲的一生。

胡蘭成出身窮苦人家，多年混跡江湖的生活讓他養成了唯利是圖，追求奢侈享樂的生活態度。青年時代，胡蘭成在燕京大學旁聽課程，本人刻苦好學，具備了一定文學才華。可惜他人品相當低劣，從國家大義上來說，基本屬於無恥小人中的極品。

從某種意義上說，胡蘭成和張愛玲感情的開始，就在於老辣的胡蘭成對年輕張愛玲的引誘。當時胡蘭成在報紙上看到張愛玲的文章，並且特地要到她的照片以後，對這個文采出色、相貌也還不錯的女孩產生了興趣。

接下來，已經38歲、結過三次婚、身為情場老手的胡蘭成主動去張愛玲家拜訪，張愛玲本不想見這個陌生男人，可胡蘭成畢竟是偽政權的宣傳部次長，張愛玲一個小文人不能隨便得罪。第一次見到張愛玲，胡蘭成頓時心裡有了底。

張愛玲的文章似乎很成熟，人卻就像一個中學生一樣，顯然沒有任何感情經驗。胡蘭成對於這種女孩可謂手到擒來，他投其所好地進行攀談，很少和男人說話的張愛玲被胡蘭成的談吐迷住了，兩人一談就是五個小時。

這時張愛玲已經24歲，因為性格孤僻，從沒有戀愛的經驗，這一次和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熱情交談，她的心中有了小鹿亂跳的感覺。不久，在胡蘭成的種種手段之下，張愛玲徹底墜入了愛河，胡蘭成每個月從南京前往上海一次，一住八九天。每次回上海，他都徑直趕到赫德路，先去和張愛玲約會。

戀愛中的張愛玲很快樂，也對愛情極為憧憬，她在日記中寫道：一個人在戀愛時最能表現出天性中崇高的品質。這就是為什麼愛情小說永遠受人歡迎——不論古今中外都一樣。不過，張愛玲知道胡蘭成有妻子的，也知道胡蘭成的年紀幾乎跟他父親一樣，更知道胡蘭成是個著名的「文人漢奸」。只是戀愛中女人智力是為零的，張愛玲根本沒有多想這些，只是希望胡蘭成可以跟妻子離婚，兩人就可以長相廝守。

1944年8月，胡蘭成與第三任夫人離婚後，與張愛玲在上海秘密結婚，然而這場婚姻註定成為張愛玲一生的噩夢。個人生活相當糜爛的胡蘭成只是把張愛玲當成了一時的獵物，當新鮮感消失的時候，毫無道德可言的胡蘭成自然就恢復了見一個愛一個的放蕩本性。

1944年11月，在張胡二人結婚後還不到3個月的時候，胡蘭成到湖北擔任《大楚報》的主筆，開始了與張愛玲的長期分離。胡蘭成剛剛到達武漢，就在醫院勾引一名年僅17歲的護士，並迅速與之同居。而張愛玲當時還為兩人的分開肝腸寸斷，就像她的作品裡面寫的：「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等著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

1945年3月，胡蘭成從武漢回到上海，當時已經聽到風言風語的張愛玲質問他，胡蘭成這才承認了自己的背叛。張愛玲大受打擊，她對於愛情的美好憧憬由此破滅，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張愛玲再也沒有寫過一部能和《傾城之戀》媲美的作品。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漢奸胡蘭成的末日也到來了。他知道人民不會放過他這種人，於是他逃到了浙江鄉下，化名張嘉儀，稱自己是張愛玲祖父張佩綸的後人。

1946年2月，張愛玲由於相思之苦，放棄一切前往浙江探視。這時張愛玲已經因為跟胡蘭成結婚惹上了很多麻煩，在1945年出版的《文化漢奸罪惡史》中，張愛玲榜上有名，這在當時是一件聲名狼藉的事情。可沒想到剛一進入胡蘭成的暫住地，張愛玲就親眼目睹了胡蘭成和當地一名孀婦鬼混，這讓張愛玲深受打擊，她很快就回到了上海。

此後的幾個月里，張愛玲仍然將自己的稿費寄給胡蘭成做生活費，而此時胡蘭成生活得非常滋潤。因為經濟上不足以支持胡蘭成的花費，張愛玲從1946年開始放棄寫原創小說，轉而寫賺錢更多的劇本，由此她的藝術生涯大體結束。

期間有一次，胡蘭成返回上海找熟人打點，想讓當局不再追究漢奸的問題，他還在張愛玲處住了一夜。此時胡蘭成相當無恥，他不但不懺悔自己的濫情，反倒指責張愛玲對他干涉過多，對一些生活細節處理也不當。

第二天清晨，胡蘭成去張愛玲的床前道別，俯身吻她，她伸出雙手緊抱著他，淚水漣漣，哽咽中只叫了一句「蘭成」，就再也說不出話來，這就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

經過數年感情上大起大落的張愛玲終於醒悟了，她明白這不是愛情，而是胡蘭成在利用她，甚至玩弄她的感情。張愛玲此時還是堅決的，她毅然寫信與逃亡中的胡蘭成分手，讓胡蘭成去追求他認為開心的生活。張愛玲在信中寫道：「我愛你，為了你的幸福，我願意放棄一切，包括你。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結束了，而我死了，你的故事還長得很。」

1955年，張愛玲離開香港去美國定居，結識了比她大近30歲的左翼劇作家賴雅，兩人舉行了婚禮。

賴雅為人真誠善良，對張愛玲很好；只是因為張愛玲無法依靠寫作在美國生存——美國主流世界不能理解東方人的世界觀和愛情觀。一部部作品寫出來，一部部被出版社拒絕。而賴雅作為親共作家在當時為主流社會排斥，兩人的日子過得很艱難。

1967年10月8日，賴雅去世，隨後的30年中張愛玲一個人在美國洛杉磯獨居，幾乎不見其他人，也不和其他人說話，完全地自閉起來。她連友人書信也懶得看了，為了逃避，張愛玲晚年搬家次數高達180多次，用她自己的說法，她僅僅是擺脫床上的虱子。

1995年9月8日，張愛玲的房東發現她逝世於加州洛杉磯西木區羅徹斯特大道的公寓，當時她已經去世整整一周時間了。她去世的屋裡沒有床，她就躺在地板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

一個曾經無限風光的女人以一種最凄涼的方式逝去，實在讓人感嘆。張愛玲有部著名的作品叫作《紅玫瑰與白玫瑰》，但她自己一生究竟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呢？恐怕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本文選自《民國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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