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純的河流

張斌

透過柳樹重重的簾幕，往上看，藍瓦瓦的天空淡淡如洗，悠悠的雲朵把天空剪裁得曼妙深遠；往下看，一條淙淙的河流從沙灘和草叢裡漫過，蘆葦里遺落了些許水鳥縷縷的影子，隨漣漪盪向河心。

轉身東望，是一大片開闊的田野，有著四季持久的芬芳和騷動。有不知名的蟲子振翼從草間飛起，屑屑地漾起斑斑駁駁的雜音。有螞蚱咬噬著草葉，咬噬著悄悄流逝的時間。一條河流，經過大地上有靈性物體的過濾，經過泥沙土壤，穿過草地花叢，被清風撫摸，被白雲映照，噴洒在人軀體和靈魂上的只剩下清清凈凈的純，一種掃去了陰霾和塵埃的明。

那河，是柔性的，是坦坦蕩蕩，自自在在的，似乎只有流淌才是應該做的唯一的事情。從朝霞把河映成一條綢帶，到星星和月亮把整個河灘鍍亮，河都以一種恬靜的姿態，洒脫自如地消失朵朵浪花，把我童年的夏天一個個帶走。

多年後，當我讀到鐵凝的散文《河之女》時，不禁怦然心動。在作者的眼裡，眼前那灘，那岸，那石，竟然是一河的女人，一河的柔韌，令人頓生信奉感。也許，在作者眼裡，天地萬物都可以依人的想像，產生千姿百態的「心中之景」。

少年時，我就偏愛這河。尤其是雨季。村莊朦朧在一片紗霧裡，河岸的柳樹輕柔搖曳，到處濕漉漉的。我趕著幾隻小山羊，在河堤上放牧。土地被水長期浸泡，踩下去就有糊狀的泥汁從趾縫裡湧出。破爛的黃油傘同柳樹的樹榦一樣，布滿了重重的黑斑。柳樹上有亮亮的水珠從葉上滴下，被雨沖刷得潔白的山羊仰頭痴痴地看。我蹲在河岸上，盯著河面，靜靜諦聽河水的聲音。

水聲似一把古舊的風琴在演奏。這種聲音，是感覺到的，也是用心品味出的，是童心與自己熟悉的土地和河流而達成的一種性靈上的合拍。那水聲自然，樸拙，溫長，是一種生命程式的神悟。聽河時，老想起村裡老人說的：當你盯住河面，在某個時刻，河面上會有一個入口，那是通往幽冥的途徑。那個世界的打開，只在瞬間，會賦予人以幸福和自在。這種隱秘的寓言，讓我浮想聯翩。後來又忽然悟到：那只是對死亡的一種浪漫解釋。

在青春期到來時，我曾和村裡的夥伴們，在夏日的午後，坐在村口的黃沙樑上，視線越過河灘的芭茅叢，看遠處河裡姑娘媳婦們赤著白亮的身子，走入河中。那刻我們屏住呼吸，在自然里上了一堂人體課，也瞬間開始模糊地體悟一些疑惑，開始關注說書人講過的那些酸溜溜泛著情色的故事，聽到渾身涌動的力量，個頭開始猛躥。

於是熱衷於觀看河裡發大水時，那種兵鼓齊鳴，濤聲震天的澎湃。於是開始夢想有一天，能夠乘舟沿河而下，越過唐佛山東麓，去看外面的世界。

人們關注的是大江大河，或是有著特定原因而知名的河流。那河，在鄉鄰的心裡，只是一種客觀存在。正如春暖了花就開，至於花開得如何則在其次。

其實，這條在地圖上找不到的柳河，先匯入唐河，而後匯入漢水，再匯入長江，最終從崇明島入海，匯入太平洋。那麼，這河與肖洛霍夫的頓河，英格蘭村莊的河，俄羅斯的伏爾加河一樣，都是平凡而偉大的。其實，從屈原的汨羅江，到我摯愛的柳河，只要是心中流出的，只要是清純而不加修飾的，都會銘刻在人的記憶里。２

（市司法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