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從《林紓的翻譯》淺析錢鍾書翻譯理論

文:辛穎(川外研究生)

從《林紓的翻譯》淺析錢鍾書翻譯理論

「不懂錢鍾書,是國人的悲哀,不識錢氏譯藝談,也是譯界的不幸。」羅新璋先生此語道出了錢先生在翻譯界的重大影響。

首先,我們來了解下中書其人。錢鍾書(1910~1998),字默存,號槐聚,曾用筆名中書君。江蘇無錫人。幼乘家學,飽讀經史典籍。1929年考入清華大學外國語文系,1935年考取公費,赴牛津大學英國語文系攻讀兩年,後轉入巴黎大學進修法國文學。1938年歸國,先後任西南聯大外文系教授,湖南蘭田師範學院英語系主任,上海暨南大學外語系教授,中央圖書館英文總撰。1949年先後任清華大學外文系教授。1953年起任文學研究所研究員,1982年後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院特聘顧問。錢鍾書先生學貫中西,在文學等方面造詣甚高,是我國當代著名的人文大師。

錢先生的譯論並無鴻篇巨製,唯有《林紓的翻譯》、《漢譯第一首英文詩﹤人生頌﹥及有關二三書》等專註文字,再就是散見於《談藝錄》、《管錐編》等書中的譯藝談。

那麼今天我們就從這篇文章入手,了解錢先生對翻譯的看法。

首先,一開篇,錢先生就把其對翻譯的理解以幾個字闡明。文中他說:「南唐以來,『小學』家都申說『譯』,就是『傳四夷及鳥獸之語』,好比『鳥媒』對『禽鳥』所施的引『誘』。 『訛』、 『化』是同一個字。『譯』、 『誘』、 『訛』、 『化』這些一脈通連,彼此呼應的意義……把翻譯能起的作用,難於避免的毛病,所嚮往的最高境界,彷彿一一透示出來了。」錢氏譯論寥寥幾字,但其內容所包實豐,以質取勝。那麼,接下來,我就簡單闡述一下「化」、「媒」、「誘」、「訛」分別所指何物。

首先是「化」。該文中最核心的一段話是:「文學翻譯的最高理想可以說是『化』。」即「把一國文字轉變為另一國文字,既能不因語文習慣的差異而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作的風味……」。然則何謂「化」呢?《荀子"正名》篇中提過「狀變而實無別而為異者,謂之化。」也就是文字軀殼換了一個,而思想內容,精神姿致依然故我。換句話說,譯本對原作應該忠實得以至於讀起來不象譯本,因為作品在原文里決不會讀起來象經過翻譯似的。這個理論既闡發了錢先生對翻譯性質的理解,同樣也為譯本提出了高要求。

這裡,為了更好的理解「化境」論,我引了一段錢先生對英詩的翻譯,以供參考。

英詩:All day ling I looked vainly for a sign of Spring,

My grass shoes raising clouds from the dust of all fields.

Returning home, I smilingly pick a plum-blossom and sniff it,

Andlo!

Here on the sprig is Spring in its fullness.

錢譯: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幾分。

若以上譯文與「化境」論相對觀,不難看到,錢鍾書在避免「因語文習慣的差異而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迹」方面,幾近完美,在精確傳達原意方面也無可挑剔。平心而論,翻譯的「化境」「作為文藝翻譯的最高理想」幾乎是高不可攀的審美境界,讓人嚮往,卻不可企及。錢鍾書獨成一家的「化境」論不僅為翻譯界另闢蹊徑,更為翻譯界對於直譯意譯這枯燥乏味的爭論注入了一股清流,使翻譯研究頓顯生機和活力。

然後,我們再來了解所謂「媒」與「誘」。

在《林紓的翻譯》一文中,他說:「『媒』和『誘』是個居間者和聯絡員,介紹大家去認識外國作品,引誘大家去愛好外國作品,彷彿做媒似的,使國與國之間締結了『文學因緣』,締結了國與國之間較少反目吵嘴分手揮拳等危險的『因緣』。」 這就充分說明了翻譯的中介作用。然而,譯者在這牽線搭橋的過程中,若不能及時的功成身退,即在譯本中消滅自己,向原作過度,便成了一隻不會察言觀色的燈泡。另外,「從一種文字出發,積寸累尺的度越那許多距離,安穩到達另一種文字里,這是很艱辛的歷程。一路上顛頓風塵,遭遇風險,不免有所遺失或受些損傷。」這些「損傷」使「媒」和「誘」產生了新的意義。因為「翻譯本來是要省人家的事,免得他們去學外文,讀原作的卻一變而為導誘一些人去學外文,讀原作。」「……因為他們把原作半露半遮,……要證實那個想像,要揭去那層遮遮掩掩的面紗,以求看的仔細,看個著實,就得設法去讀原文。」翻譯所造成的這種負面效應,別人也曾提起過。比如中國古人也說翻譯的「翻」等於把繡花紡織品的正面翻過去的「翻」,展開了它的反面。釋贊寧《高僧傳三集》卷三《譯經篇"論》中說「翻也者,如翻錦綺,背面俱花『但其花有左右不同耳』」。

這便又涉及了在翻譯中不可避免的「訛」。錢先生說「:「一國文字與另一國文字之間必然有差距,譯者的理解和文風跟原作品的內容和形式之間也不會沒有距離,而且譯者的體會和自己的表達能力之間還時常有距離…因此譯文有失真和走樣的地方,在意義和口吻上違背或不很貼切原文。」

在《林》文中,錢先生以其為例,提出「訛」的三種類型。

第一種,他認為林紓「在翻譯時,碰見他心目中認為是原作的弱筆或敗筆,不免手癢難熬,搶過作者的筆代他去寫……儘管添改的很好,終變換了本來面目,何況添改處不會一一都妥當。」被評為「太戲,不象」。

錢先生在此舉了林譯《滑稽外史》第十七章為例。該章主要寫時裝店裡女店員的領班那格女士聽見顧客說她是「老嫗」,險些氣破肚子,回到縫紉室里,披頭散髮,大吵大鬧,把滿腔妒憤都發泄在年輕貌美的加德身上,她手下的許多女孩子也附和著。

林譯:「那格……始笑而終哭,哭聲似帶謳歌。曰:『嗟夫天!』又頓其右足,曰:『嗟夫天!十五年中未被人輕賤。竟有騷狐奔我前,辱我令我肝腸顫!』」

這段「似帶謳歌」的順口溜是林紓對原文的加工改造,絕不會由於助手的誤解或曲解。他一定覺得狄更斯的描寫還不夠淋漓盡致,所以濃濃的渲染一下,增添了人物和情景的可笑。但是,假如那「老嫗」有腔無調地「謳歌」起來,那顯然是在做戲,表示她的哭泣壓根是假裝的,她就製造不成緊張局面了,她的同夥和她的對頭不會把她的發脾氣當真了,不僅我們讀著要笑,那些人當場也忍不住要笑了。林紓的改筆誇張過火,也許不失為插科打諢的遊戲文章,可是卻損害了入情入理的寫實。

第二種,「……翻譯者如何異想天開,把胡猜亂測來填補理解上的空白,無中生有,指鹿為馬,簡直象一位『超現實主義』的詩人」。錢先生認為只有「正確認識翻譯的性質,嚴肅執行翻譯的任務,能寫作的翻譯者就會有克己功夫,抑止不適當的寫作衝動。」

第三種,是「下比如飛,文不加點有它的代價。除掉造句松解,用字冗贅以外,字句的脫漏錯誤無疑是代價的一部分。……不假思索,沒體味出原話里的機鋒……」。在此,錢以一例為證:《滑稽外史》第一十四章里番尼那封信是歷來傳頌的。林紓把第一句筆達如下:「先生足下:吾父命我以書與君。醫生言吾父股從中斷,腕不能書,故命我書之。」原句為:「……the doctors considering it doubtful whether he will ever recover the use of his legs which prevents his holding a pen.」「腕」字的添加使全句邏輯錯誤,使人生疑腿腳不便同手不能書的關係。錢先生舉了另一個相類的笑話,一位老先生代他的妻子寫信,說「她的腳脖子扭了筋,拿不起筆。」—這種「訛」不光篡改了原文意思,還使譯文貽笑大方。

總之,對於「訛」,錢先生總結如下「一部作品讀起來很順暢容易,到翻譯就會出現疑難,而這種疑難常常並非翻翻字典所能解決。不能解決而迴避,那就是任意刪節的『訛』,不肯躲避而強解,那又是胡亂猜測的『訛』。

除此之外,再以林譯為靶,還指出「其類古文的譯作中包含很大的『歐化』成分,……好些字法、句法簡直不象不懂外文的古文家的『筆達』,卻象懂外文而不甚通中文的人的硬譯。」使譯文「既損壞原作的表達效果,又違背了祖國的語文習慣」,產生了「雙重的反逆」效果。

在批判完林譯的諸般不是之後,大家一定會覺得錢鍾書定是個吹毛求疵之人,頂多算個批評家。那麼,為了給錢先生正名,引用他人從其所著《管錐編》中採摘片言二十例,對照錢氏譯論加以剖析,概括其特色如下:

情貌兼似,意切形存--Making small thing appear great and great thing small譯為「小物說似大,大物說似小」;

貫通融會,意達形新--Not too slender nor too stout,but the mean between the two譯為「不太纖,不太濃,得其中」出神入化,重在譯味--You could not step into the same rivers, for other waters are ever flowing on to your;into the same rivers we step and do not step;we are and are not. 譯為「重涉已異舊水,亦表故我;我是昔人而非昔人,水是此河而非此河」欣賞完後,我想同學們大概也只能驚嘆了吧,錢先生的譯文可謂字字珠璣,如散金碎玉,卻不失原語之內涵、韻味。餘音繞梁,讀後讓人唇齒留香。

當然,今天的分析也只是淺嘗輒止,要深入領會學習錢氏譯論還需要漫長的研究,希望我這次的講解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歡迎同學們給我提出寶貴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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