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70後徐則臣的精神轉向——讀《王城如海》
70後徐則臣的精神轉向
曹霞
「70後」已經整體性地進入了中年,即使是最年輕的也即將「不惑」,這在古人來說應當是一個個體對生命了悟無疑的成熟階段,是對自己的人生選擇、生活狀態和未來路徑瞭然於心的階段,但是,在「70後」的創作中,我們卻不太容易發現與這樣一種生命狀態相匹配的敘事質地。甚而相反,可以說是晚熟。
但我們不必悲觀,畢竟還有一些作家,以他們的心智、經驗和技藝在不斷地探索和追溯關於生活與命運的故事,質詢我們時代的生存樣態和精神狀況。這一代人曾經在平滑無波(相較前幾代人)的生活里度日,人到中年之際,生活開始變得複雜和多元,加上現實的嚴酷衝擊和世界的巨大變化,他們無法也不可能無視來自生命意志的內在律令,無法繼續沉溺於「成長」、「青春」的創作心態,他們必須對一些終極命題,對耳聞目睹的中國現實作出思考。這種變化在徐則臣那裡體現得尤為明顯。
「中年」撲面而來
2014年,他出版了長篇小說《耶路撒冷》,講述初平陽、楊傑、易長安、秦福小等生於70年代的人如何從故鄉走向世界,又在故鄉尋求懺悔、贖罪和心靈慰藉的故事。由於小說聚焦了這一代人的成長期和成熟期,以內在的精神景深推動故事的戲劇性節奏,因而被稱為「一代人的心靈史」。
2016年,他發表了小長篇《王城如海》(《收穫》2016年第4期),講述具有深厚戲劇學養和實踐的先鋒導演余松坡從海外回到北京,編導了話劇《城市啟示錄》,卻引發軒然大波。與此同時,由「歷史」攜帶而來的現實性危機全方位地引爆了他的生活。
兩部小說都有著互文性的結構,在《耶路撒冷》中,是小說文本與初平陽的專欄行文互嵌,在《王城如海》中,是余松坡的「北京時間」和戲劇中教授的「北京生活」的互相映照,這種結構給小說帶來了一定程度的複雜性和多重解讀的可能。
在《耶路撒冷》之後,徐則臣開始專心準備與京杭大運河相關的長篇小說。在大量的資料閱讀過程中,一個關於「北京」的構思「瓜熟蒂落」,小說最初名為《大都市》或《大都會》,編輯韓敬群建議用《王城如海》,他初時並未在意,覺得「沒想透」。
在長達半年的創作過程中,「中年」撲面而來,不僅僅是生理年齡,更重要的是具有「中年」標誌性的生老病死:祖父生病,數次病危;父親和親人相繼病倒;兒子在曠日持久的霧霾中連咳不止。這些觸及親人生命的切實事件,使徐則臣不得不立足於現實去應對和思考。當他一遍遍地寫下和咀嚼「王城如海」時,發現這個意象竟然是如此哀傷、蒼涼又恰切地承載了他的中年際遇與感悟。
對於中國人來說,無論如何嚮往西方,終有一天會發現那延續千年的傳統與圓熟的生命狀態如此切合。
古老與現代,沸騰與隱逸
《王城如海》的核心意象取自蘇軾的傳世名句「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這句詩也被用作於小說的題記。它出自《病中聞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之一》,為蘇軾聞其弟蘇轍辭不赴任商州、奏乞留京養親而作,是對蘇轍此番舉動的解讀,也含有將其理解為「大隱隱於市」的慰藉性詮釋。「隱逸」稱得上是中國文人的傳統之一,是文人在廟堂/江湖、失意/得意等二元關係間游移的重要精神選擇。或採菊東籬下,或獨釣寒江雪,或江海寄餘生,一代代文人對隱居生活的理解和實踐不斷累積疊加成中國人傳統的精神家園。蘇軾此詩也不乏知音,清代詩人查慎行記載地方和宮廷史的《人海記》的書名就來源於此。
北京是主人公餘松坡生活和創作的地方,這裡聯結起了引發他生命危機的歷史與包裹著生命感悟的現實,見證著他命運與藝術生涯的重大轉折;北京也是他編導的話劇《城市啟示錄》的故事發生地。遍覽世界、滿腹學識的華裔教授回到北京,為這個「龐大固埃」的蓬勃、熱力、喧囂、渾濁所震驚,發出了自己的質詢與思考。在兩者的互文性映照下,「王城」作為一個現代化都市所遭遇的經濟發展、空氣染污、生存問題、信任危機都一一凸顯出來。
相比於「耶路撒冷」的異域奇彩,「王城」這個意象簡樸寧靜地容納了當下中國人的浮躁和焦灼,延展著對歷史與現實的思考。「王城」與「北京」,古老與現代,沸騰與隱逸……傳統文化的意象在當代生活中獲得了新的內涵,現代的中國也在古老的基因里尋覓到了對應的精神路徑。
從域外符號到中國意象,從想像界到實在界,徐則臣的這一變化展現出一代人精神追索的心路歷程。對「70後」來說,這個由遠及近、由外而內的過程,實際上也是人到中年、落地生根的生命感悟結果。【讀書】:70後徐則臣的精神轉向——讀《王城如海》我眼中的大都市,褪不去鄉土中國底色
媒體訪談
一個真實的中國城市,不管它如何繁華富麗,路有多寬,樓有多高,地鐵有多快,交通有多堵,奢侈品名牌店有多密集,有錢人生活有多風光,這些都只是浮華的那一部分,還有一個更深廣的、沉默地運行著的部分,那才是這個城市的基座。一個鄉土的基座。
徐則臣,最有影響力的「70後」作家之一,作品曾入圍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獲魯迅文學獎、老舍文學獎、馮牧文學獎、華語傳媒大獎、海峽兩岸新銳作家好書獎等,近日推出新作《王城如海》。
小說講述了城市各個階層的現實生活。海歸導演余松坡的話劇《城市啟示錄》涉及「蟻族」,引發巨大爭議。爭議之下,他的壓力也逐步升級,先被家裡的保姆羅冬雨洞悉,接著被羅冬雨的男友、快遞員韓山發現;然後又被羅冬雨的弟弟、大學生羅龍河引爆……
小說篇幅不長,情節緊湊,矛盾衝突不斷升級。作家用一支成熟的筆,描摹了城市的新世相。
從青春成長中走出來
與《耶路撒冷》相比,《王城如海》呈現出不同的敘事特徵:在精神的象徵物上,從「域外符號」轉換為「中國意象」;在精神脈絡的設置上,從「到世界去」轉換為「歸來」;在敘事維度上,從「成長記憶」轉換為「現實面向」。在這種種不同里可以看到,作者精神體悟與生命意識的拓深。?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在您以前的《啊,北京》《偽證製造者》《跑步穿過中關村》《天上人間》《如果大雪封門》等作品中,城市是主人公嚮往和投奔的烏托邦。但在《王城如海》中,城市成了一種「歸來」,是您第一次以一個「現代人」、「城市人」的身份直面城市。
徐則臣:我在城市裡生活了十幾年,不管我有多麼喜歡和不喜歡,它都是我的日常生活和根本處境,面對和思考這個世界時,城市是我的出發點和根據地。
如果說在《耶路撒冷》中,精神的依託在異域,那麼,《王城如海》就在此地,在我們每一個人愛著、恨著、生活著、經歷著的每一寸時光、每一個場域中。比起歷史帶給主人公及其家人的影響,現實的延展空間更加遼闊、結實和有力。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在《王城如海》之前,您最重要的長篇小說《耶路撒冷》成為呈現「70後」精神履歷的代表作。如果說《耶路撒冷》重在表現主宰「現在」的「過去」的話,那麼,《王城如海》是怎樣的?
徐則臣:應該是重在講述「現在」如何與「過去」博弈。也就是說,一個是講過往,一個是講現實。
人到中年,我們必須從青春、成長中走出來,真正地面對現實生活。這現實一方面是當下帶來的切實感受,另一方面是隨著生命意識的成熟而對終極命題作出的思考。
《王城如海》是我幾個長篇小說中最短的一個,我沒想把它寫長,在四十餘萬字的《耶路撒冷》之後,我想用一個「小長篇」緩衝一下,也想換一種寫法。《耶路撒冷》用的是加法,這個小說我想嘗試做減法;《耶路撒冷》是放,這部小說要收;《耶路撒冷》是悠遠的長調,這部是急管繁弦的斷章。
不同層面不同體驗
小說的角色中,有海歸、有精英、有大學生,也有保姆、快遞員,還有孩子。他們帶著各自的過往,奔涌到城市,奔波在大街上,奔向自己的未來,追尋自己的價值。
通過形形色色人物在城市裡的現實生活,作者想要和讀者一起,打量這個城市,打量擁擠在地鐵上、擁堵在路上的人們,然後,問一句,藏在這個城市裡的,是我們的渺小和卑微,還是我們的驕傲和慾望?或許,還有藏在我們內心最隱秘處的善與惡的較量。?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有人說您過去的小說,主人公文化程度都不高,但這次的小說人物,從教授、海歸到保姆、快遞員,各個層面都有。
徐則臣:在小說剛開了個頭的時候,我曾在一次活動上說,我這次要寫寫高級知識分子,手裡攥著博士學位的;過去小說里的人物多是從事非法職業的邊緣人,這回要高大上些,是先鋒導演;之前的人物都是在國內流竄,從中國看中國,現在讓他們從國外回來,是從世界看中國的角度;以前寫的城市是中國的城市,這次的城市是世界坐標里的城市。
這些不同層面的人物,有著共同的城市生活生存體驗。余松坡從鄉村到城市求學,後又在紐約學習生活多年,最後又回到城市做戲劇導演。保姆羅冬雨及其弟弟、未婚夫等是從鄉村抵達城市,在城裡尋找自己的夢想,他們的城市生活體驗,與余松坡及余松坡所導戲劇中的教授一角,形成映照和對比,我希望在對比中拓展城市與人的小說主題。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從書中《後記》中了解到,您創作這部小說時,「中年」撲面:祖父生病,數次病危;父親和親人相繼病倒;兒子連咳不止。
徐則臣:自2016年元旦始,到2016年5月18日三稿畢,十萬餘字的小東西用了我近五個月的時間,我寫哪部小說都沒有比《王城如海》更艱難,很多次我都以為再也寫不完了。不是故事進行不下去,而是我遇到了多事之秋。各種疾病和壞消息貫穿了整個寫作過程。我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正大踏步地走進我的中年生活:日常生活每天都在提醒我,我是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
寫作《耶路撒冷》的時候,我三十齣頭,以一個青年人的心態豪言壯語,要努力進入寬闊、複雜、博大的中年寫作,並為此很是認真地想像過,中年寫作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現在不必刻意地想像了,我已然中年,照直了寫,大約就不會太離譜。
交叉視野凸顯問題
小說共由12個部分組成,其中每一個部分的開頭處都是從《城市啟示錄》中節選出的片段,然後才是作為主體結構線索的余松坡歸國後工作與生活情形的描寫與展示。
戲劇與小說的人物與主題不斷勾連交叉,彼此互動而又深度介入,相互密切融合,都指向同一個問題,即劇烈變動中的現代中國城市生活與文化。
戲劇與小說可以說是互為敘事文本的主客體,對城市與人的關係進行了不同層面的深度挖掘,提供了一種雙向交叉的視野,一種新的敘事維度。?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小說存在著兩條時有交叉的結構線索。
徐則臣:小說中的城市是以雙重面向被書寫的。城市是主人公餘松坡生活和創作的地方,這裡連結起了引發他生命危機的歷史與包裹著生命感悟的現實;城市也是他編導的話劇《城市啟示錄》的故事發生地,遍覽世界、滿腹學識的華裔教授回到城市,為城市的蓬勃、熱力、喧囂所震驚,發出了質詢與思考。在兩者的交互映照下,「王城」作為一個現代化都市所遭遇的經濟發展、空氣污染、生存問題、信任危機都一一凸顯出來。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在《城市啟示錄》的創作演出中,余松坡在處理其中一個教授面對北漂蟻族的場景時,因為一句台詞和一個表情的處理不慎,結果引發了一場激烈的社會爭議。正是這場爭議,推動了情節的發展。有評論認為,借著回應爭議問題這個機會,您借余松坡之口,發表了自己對於發展中的城市的一種社會學層面的理解和認識。
徐則臣:小說中的余松坡認為,諸如巴黎、倫敦等現代國際大城市的城市性是自足的,「其自足體現在,你可以把這些城市從版圖中摳出來單獨打量,這些城市的特性不會因為脫離周邊更廣闊的土地而有多大的改變;倫敦依然還是倫敦,巴黎依舊還是巴黎,紐約也照樣是紐約。它們沒有更多,也沒有更少,作為國際化大都市它們超級穩定。」而與這些大都市相比較,正處於迅猛發展過程中的中國的大城市卻並不是自足的:「你無法把它從一個鄉土中國的版圖中摳出來獨立考察,它是個被更廣大的鄉村和野地包圍著的城市……一個真實的中國城市,不管它如何繁華富麗,路有多寬,樓有多高,地鐵有多快,交通有多堵,奢侈品名牌店有多密集,有錢人生活有多風光,這些都只是浮華的那一部分,還有一個更深廣的、沉默地運行著的部分,那才是這個城市的基座。一個鄉土的基座。」
我承認,藉助余松坡之口講出的對於中國城市的理解與判斷,其實也正是我自己對於中國城市的一種基本看法。
【內容簡介】
《王城如海》是70後代表作家徐則臣最新長篇小說,繼續書寫各個階層眼中的 「新北京」。書名取自蘇軾的詩句:「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
海歸先鋒戲劇導演余松坡新導話劇《城市啟示錄》,劇中人物對蟻族的議論冒犯了年輕人,一個文化事件出乎他意料演變為一個社會事件,余松坡成為輿論的焦點。某日,他在天橋上遭遇因他告發而入獄十五年的堂兄,在遮天蔽日的霧霾中,神志不清的堂兄一副流浪哥的模樣,出售新鮮空氣和驅霾神器,余松坡的夢遊症因此頻繁發作。余家保姆羅冬雨必須及時啟動留聲機播放黑膠唱片上的《二泉映月》,才能阻止他的狂暴。一天疏漏,書房變成廢墟,保姆的弟弟羅龍河在幫姐姐整理時,發現了多年前余松坡被誤診為肺癌時寫下的遺書,由此窺見隱秘的真相。他將流浪哥帶來余家,試圖製造兩人對峙,但女主人祁好提前歸來,倒在血泊中……
小說題目取自蘇東坡的詩句:「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王城堪隱,萬人如海,你的孤獨無人響應,但你以為你只是你時,所有人出現在了你的生活里,所有人都是你,你也是所有人。
通過這樣一部作品,作者想寫的,是藏在這個城市中的人。他們中,有海歸、有精英、有大學生,也有保姆、快遞員,還有孩子。他們帶著各自的過往,奔涌到北京,奔波在北京的大街上,奔向自己的未來,追尋自己的價值感。物質條件差的,每天拚命掙錢;精神空虛的,努力尋求心安。小說篇幅不長,情節緊湊,矛盾衝突不斷升級。作家用一支成熟的筆,挑開了霧霾之下「新北京」的新世相,也挑開了真實生活的新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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