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呂熒:「胡風不是反革命」(中國青年報 2007-8-29)

鉤沉
呂熒:「胡風不是反革命」
2007-08-29
本報記者 張偉
呂熒(1915~1969)原名何佶,美學家,安徽天長人,曾任貴州大學、台灣師範學院教授,山東大學中文系主任。

這是呂熒一生中的經典時刻:這位瘦瘦高高、有些單薄的美學家,穿著件不合季節的棉布長袍站在台上,面對著台下700多人,說出自己的觀點:「胡風……不能說是反革命。」

在1955年中國作協批判大會上,第一個為「反革命」胡風辯護時,呂熒有些結結巴巴,面色灰白,滿臉淌著汗。當受到眾人呵斥批評時,他只是小聲嘟囔著。

單看外表的話,呂熒是孱弱的。因為身體差,他幾乎永遠穿著「不合時節」的衣服。剛進初秋,他會穿上臃腫的皮棉襖和肥大的皮棉鞋。有一年五月要過去了,他身上的棉袍和黑色高筒棉布鞋,還不敢脫掉。

呂熒對人的態度,也隨和謙遜。他說話矜持、客氣,和朋友在一起,也會「靜坐無言」。給學生講課前,他總是微微頷首,不太說話,而紮實的文史功底和細緻的思路,使這位不苟言笑、莊重沉穩的老師,「自有一種風度翩翩的動人處」。

種種矛盾不時重疊在這個白面書生身上。作為著名學者,他發表美學批評,翻譯《葉甫蓋尼·奧涅金》,文章探討的都是「美是什麼」這種話題。然而他的住所,臟衣服和襪子塞滿床角,茶杯里漂浮著隔日茶的油圬,食物在櫥櫃里變味、發霉……一位老同學乾脆建議這個「沒有整潔,沒有花鳥蟲魚」的美學家,改叫「丑學家」。

面對學生趕時髦參加政治活動,他有時也會提高聲調,嚴厲地警告他們不要在上面花費太多時間,因為「大學畢竟不同於政治訓練班」。但大多數時候,他卻習慣在類似建議前加上一句「我說句不中聽的話」。

對胡風,他有自己的批評,認為他「性格有些缺點,文章晦澀難懂,讀者感到吃力」。即使是胡風的美學思想,他也曾經與之進行過激烈的爭辯。但在所有人的公開發言都在順應「批判」路線時,他卻主動站了出來,為胡風說話。

因為這段辯護,他被轟下台去。他又馬上找到胡風的妻子,「像做了錯事一樣的孩子」,向她解釋:「你千萬不要誤解,我沒有說胡先生的壞話。」

後人感慨,在那個以「多數的擁護」淹沒「少數先知先覺者反抗」的時刻,瘦弱的呂熒展示了一種「人格的偉力」。

「我景仰他走向主席台的腳步,我景仰他旁若無人地坐在郭沫若和周揚之間,更景仰他面對著那七百個精英噴火的眼睛,向全世界宣告胡風無罪的聲音。」一名研究者寫道。

如今,「胡風不是反革命」的官方評論早已做出,只是當年那「旁若無人」的姿態,卻和呂熒這個名字一起,淹沒在歷史的黑箱里。當有人想寫點關於他的文章時,發現「有關他的材料竟然寥寥無幾」。出版於十幾年前的呂熒傳記《美的殉道者》躺在北京大學圖書館裡,借閱單上沒有一次記錄。

漸漸被遺忘的呂熒,仍舊繼續著自己和「美」的卑微聯繫。他曾高興地告訴朋友,自己花很便宜的價錢淘到了「倫勃朗的真跡」,而朋友發現,那不過是教堂流傳出來的拙劣的仿製品,「他心靈極度寂寞,渴望得到美的享受」。

後來,他雖然有時還寫一點文章,大多數時候,卻只是「木獃獃地」,甚至在屋角大小便。他被押送到農場勞教,臨走仍舊不忘帶上自己的手提箱,那裡面裝著他心愛的英文打字機,夜間寫字用的蠟燭。手提箱的夾層還藏著未寫完的美學著作,以及《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譯文草稿。

然而,繼續寫作對這名昔日的大學者來說,只是奢望。人們常見到他身穿一件女式背心,一件藏青色嗶嘰中山裝,一條土黃色褲子,赤著腳受批鬥,從沒換過衣服,沒洗過澡。

面對摺磨,神智有些失常的呂熒麻木、緘默,任憑人們擺布。不過,每次打飯時,他都要點點頭,說句「請」和「謝謝」。而當發給他生活費時,他一次不落地強調:「我是文化部的,這是借,請給我記在賬上,我以後要還的。」

「他總是一本正經地維護著難能可貴的自尊。」《美的殉道者》中寫道。

孱弱的美學家最後一次美學批評,是在勞教農場的田邊。身邊人回憶,當時骨瘦如柴的呂熒,對著角落裡一朵白色的茨菰花出了神,喃喃自語道:真美呀,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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