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隨園女弟子的創作取向與袁枚之關係

論隨園女弟子的創作取向與袁枚之關係

--以《隨園女弟子詩選》為分析對象

一、前言

女性作家的創作在清代達到前所未見的高峰,根據統計,《歷代婦女著作考》收錄清代女作者3671人,遠超過歷代女詩人的總和,[1]可見清代女作家旺盛的創作力。根據鍾慧玲的研究,清代女詩人興盛的原因約有五點:第一晚明文學環境的醞釀;第二清代文學風氣的影響;第三清代文人的獎掖;第四官宦世家的提倡;第五婦女選集的出現。[2]在這些原因的交錯影響下,使得清代女性從事文學創作活動較前代更為熱絡,與男詩人之交往互動也益加頻繁。

乾嘉時期,女詩人熱衷於結社及從師的風氣,清暉樓主於〈清代閨秀詩鈔序〉云:

至有清一代,閨閣之中,名媛傑出,如蕉園七子,吳中十子,隨園女弟子等,至今猶膾炙人口。[3]

「蕉園五子」與「吳中十子」均是以結社方式,促進閨秀之間的交遊和情誼,分屬於「蕉園詩社」及「清溪吟社」。隨園女弟子則是以從師方式,拜入袁枚(1716—1797)門下,向其請益學習,而其廣收女弟子的行徑,引起文壇極大的爭議。其友趙翼曾戲撰控詞云:

……竊有原任上元縣袁枚者,……占人間之豔福,遊海內之名山,……結交要路公卿,虎將亦稱詩伯;引誘良家子女,蛾眉都拜門生。凡在臚陳,概無虛假,雖曰風流班首,實乃名教罪人。[4]

趙翼與袁枚、蔣士銓在當時詩壇並列為「乾隆三大家」,對於老友的行為,用揶揄的口吻,對其晚年廣收女弟子的舉動,以「引誘良家子女」、「名教罪人」提出嚴厲的指控。其後章學誠對袁枚的批判更為強烈,〈書坊刻詩話後〉云:

近有傾邪小人,專以纖佻浮薄詩詞倡道末俗,造言飾事,陷誤少年,蠱惑閨壼,自知罪不容誅,而曲引古說,文其姦邪。[5]

將袁枚視為「傾邪小人」,所作所為「罪不容誅」。〈丙辰劄記〉又謂袁枚是「無恥妄人」:

近有無恥妄人,以風流自命,蠱惑士女,大率以優伶雜劇,所演才子佳人惑人。大江以南,名門大家閨秀,多為所誘,徵詩刻稿,標榜聲名,無復男女之嫌,殆忘其身之雌矣。此等閨娃,婦學不修,豈有真才可取?而為邪人撥弄,浸成風俗。人心世道,大可憂也。[6]

此處對於袁枚廣收女弟子、徵詩刻稿、標榜聲名的行為予以譴責,這些名門閨秀在章學誠傳統的道德觀下,亦成為不修婦學,無真才學的閨娃。然而隨園女弟子是否真如趙翼或章學誠所言,為袁枚所誘而拜入師門?抑或是女弟子因仰慕袁枚詩才而自願成其門生,我們從袁枚與女弟子的互動情形,及其作品所呈現的風格,應可略窺端倪。

關於隨園女弟子的研究,多圍繞在生成原因、成員及創作特色,所討論的詩人作品偏重於席佩蘭、金逸、顏蕊珠等人,由於女詩人的個別詩集取得不易,故以袁枚編選的《隨園女弟子詩選》為討論範圍[7]。本文首先概述袁枚與隨園女弟子的關係,探討其形成的原因與交往互動情形,以及袁枚編選《隨園女弟子詩選》的經過;其次,分析《隨園女弟子詩選》的創作取材特色,希望能呈現與男詩人的創作差異;最後,以《隨園女弟子詩選》所呈現的現象,探討與袁枚之關係及女性自覺的創作意識。藉由上述討論,期能彰顯隨園女弟子的創作特色。

二、隨園女弟子與袁枚的關係

(一)隨園女弟子的形成原因

隨園女弟子的形成除了前述歷史、文化、經濟等因素外,與袁枚的鼓勵、支持密不可分。袁枚大力提倡女子作詩:

俗稱女子不宜為詩,陋哉言乎!聖人以〈關雎〉、〈葛覃〉、〈卷耳〉冠《三百篇》之首,皆女子之詩。[8]

將《詩經》的經典之作,視為女子之詩,對於仍存有「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不宜為詩」的傳統思想而言,不啻是一當頭棒喝。袁枚又云:

詩言志,勞人思婦都可以言,《三百篇》不盡學者作也。[9]

以乾隆詩壇盟主的地位大力倡導,鼓舞女弟子作詩的勇氣和信心。

袁枚曾於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及五十七年壬子(1792),於杭州西湖組織女弟子詩會,並於五十七年在蘇州閶門繡谷園組織女弟子詩會,皆主動招納女弟子,在當時引起注目,對於女子作詩的風氣,具有宣傳之功。

(二)袁枚編選《隨園女弟子詩選》的經過

袁枚於嘉慶元年(1796)編輯、出版《隨園女弟子詩選》,由弟子汪穀作序並付梓,汪序云:

隨園先生風雅所宗,年登大耋,行將重宴瓊林矣。四方女士之聞其名者,皆欽為漢之伏生、夏侯勝一流,故所到處,皆斂衽扱地以弟子禮見。先生有教無類,就其所呈篇什,都為撥尤選勝而存之,久乃裒然成集;攜過蘇州,交穀付梓。[10]

隨園女弟子對袁枚是敬愛有加,袁枚亦以其性靈派詩觀選裁詩篇,《隨園女弟子詩選》的出版,使詩作能保存、傳播於世。

《隨園女弟子詩選》共計六卷,《歷代婦女著作考》云:「共選二十八人,惟歸懋儀有目無詩。」[11]其所記載詩人分別為:

卷一 席佩蘭 孫雲鳳

卷二 金 逸

卷三 駱綺蘭 張玉珍 廖雲錦 孫雲鶴

卷四 陳長生 嚴蕊珠 錢 琳 王玉如 陳淑蘭 王碧珠 朱意珠 鮑之蕙

卷五 王 倩 張絢霄 畢智珠 盧元素 戴蘭英 屈秉筠 許德馨

卷六 歸懋儀 吳瓊仙 袁淑芳 王蕙卿 汪玉軫 鮑尊古

然而今本僅存十九人詩作,並無張絢霄、畢智珠、屈秉筠、許德馨、歸懋儀、袁淑芳、王蕙卿、汪玉軫、鮑尊古等九人作品,其原因不詳。每位詩人之下均有簡單傳略(參見附錄),據筆者統計共收錄詩作五百餘首,雖僅為詩人部分作品,但經過袁枚的篩選,應具水準之上。

(三)袁枚與隨園女弟子的交往情形

隨園女弟子的人數,依據王英志的考證,應超過五十人。[12]就其身份,約可分為三個層次加以分析:

一是官吏之妻女,屬於夫榮妻貴者,或大家閨秀,因沾其夫或其父之光,經濟生活富裕,學習環境優越,閒暇較多,可安心作詩,創作亦多有人指導。………

二是普通良家女子,其夫或其父皆為小知識分子,多為秀才,政治上雖無官職,經濟尚可溫飽,且與官吏妻女一樣,其夫或其父大多能詩,亦可給予指點,常有夫妻唱和,父女唱和之樂。……

三是貧家女子,家境貧寒,經濟拮据,此類極少現,僅知有汪玉軫。[13]

由上述可知隨園女弟子的出身良好,袁枚亦以禮待之,與前述章學誠所說的女子形象,實有出入。

隨園女弟子中,與袁枚關係密切者,首推「閨中三大知己」:席佩蘭、金逸、嚴蕊珠。袁枚自云:

余女弟子雖二十餘人,而如蕊珠之博雅,金纖纖之領解,席佩蘭之推尊本朝第一:皆閨中之三大知己也。[14]

三人在創作上各有所長,遭遇也各異,蔣敦復云:

先生女弟子三十餘人,與嚴蕊珠、金逸、席佩蘭為最契,先生稱為閨中三大知己。嚴字綠華,吳江人,年十七,聰明絕世,典環珥為束脩,受業門下,未字即亡。金字纖纖,蘇州人,嫁陳竹士秀才,二十五歲而亡。席字韻芳,洞庭山人,嫁常熟孫子瀟孝廉,兩人皆工詩,唱和相得,為一時佳偶。席嘗推先生為本朝第一,先生亦與之尤契也。[15]

袁枚編纂《隨園女弟子詩選》將席佩蘭列為首位,又有「詩冠本朝」的讚語[16],而佩蘭受到重視乃在於對袁枚的尊敬崇拜,「獨佔文壇翰墨筵,九州才子讓公先」、「官無內外推前輩,集有詩文冠本朝」[17],對其推崇備至。

袁枚在席佩蘭《長真閣集》題詞云:

字字出於性靈,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機清妙,音節琮琤。似此詩才,不獨閨閣中罕有其儷也。其佳處總在先有作意,而後有詩。今之號稱詩家者愧矣。[18]

評價雖有溢美之辭,然而是深中肯綮之語。

金逸的領解在於對詩有過人的領悟理解能力,曾對袁枚與蔣士銓的詩作進行比較,以「樂有八音」之喻作答,認為「人多愛聽金、石、絲、竹,而不甚喜聽匏、土、革、木」[19],「其意當指前者樂音清脆、柔和,容易悅耳,恰似袁詩;後者樂音濁重、沉悶,不易動人,如同蔣詩。」[20]金逸又曾對其夫婿陳基云:「余讀袁公詩,取《左傳》三字以蔽之,曰:必以情。」[21]認為袁枚詩的魅力在於抒寫情感,袁枚又說:「倘非絕代才,何由領玄妙?」[22]金逸的詩才亦得袁枚賞識。金逸病故後,袁枚親撰〈金纖纖女士墓誌銘〉,推為吳門閨秀之祭酒。[23]

嚴蕊珠拜袁枚為師時,曾背誦〈於忠肅廟碑〉一文,並指出其中典故出處,並評論袁詩用典的情形:

人但知先生之四六用典,而不知先生之詩用典乎?先生之詩,專指性靈,故運化成語,驅使百家,人習而不察。譬如鹽在水中,食者但知鹽味,不見有鹽也。然非讀破萬卷,且細心者,不能指其出處。[24]

蕊珠的才學令袁枚驚訝,而被稱為「三大知己」之一。

從上述可知,袁枚以其身分地位,提倡女子作詩,不遺餘力。對於女弟子的作品,不吝給予讚美。在《隨園詩話》中大量記錄女弟子的活動及事蹟,增進女詩人彼此之交遊唱和,也見證當時的文壇氛圍。

三、《隨園女弟子詩選》的創作取材特色

隨園女弟子在以詩歌書寫其心曲,呈現女性的特質,其所關注的內容較為狹窄,不如男性詩人的題材多樣,但是從《隨園女弟子詩選》中,也可呈現女詩人的取材特色與書寫特質。茲分為下列四點說明:

(一)思親、悼亡之作

袁枚曾云:「詩者,人之性情也。」[25]「若夫詩者,心之聲也,性情所流露者也。」[26]詩歌以抒發人之性情,而女性溫柔婉約的抒情特質,顯現於詩作中,則是對親情、愛情、友情,細膩纏綿的依戀之情:

1.親情

女子嫁入夫家後,對於原生家庭的成員,聚少離多,自有其思戀之情,縱使家庭生活美滿,亦不減對家人的思念,常以詩作抒發其情感。以隨園第一女弟子的席佩蘭為例,十五歲即歸孫原湘,其〈思親〉[27]一詩,仍道盡思慕之情:

十五年無一日離,那堪睽隔兩旬期。昨宵枕上思親淚,猶夢牽衣泣別時。

女子出嫁後,無法與父母朝夕相處,僅能在夢裡尋找往日相聚時光,思親之苦僅能自己體會。而「每逢佳節倍思親」,其〈除夕〉一詩,更將思親情緒蔓延:

官閣沉沉更漏傳,思親此夕倍淒然。夢中白髮三千里,隙裏青春二十年。殘酒傾來都是淚,寒燈挑盡不成眠。嬌兒宛轉頻相近,轉憶當時繞膝前。

以「淒然」、「殘酒」、「寒燈」、「白髮」、「淚」等字眼,描述別後之相思,尤其是除夕乃一家團圓的日子,出嫁的女子掛念白髮雙親,思親之情加倍淒涼,藉由現實生活的孩兒近在咫尺的呼喚,回憶承歡膝下的往日時光,除夕的歡樂氣氛與思親的淒楚心情,形成強烈對比。在〈送侄婦謝翠霞歸寧〉一詩即直言「我亦有親常苦別,欲留鄉住忍相留。」將心比心,藉以安慰謝翠霞。

王倩在嫁入陳基家為繼室,對於父母親的掛念也時常出現在詩作中,在〈呈隨園寄父大人〉一詩云:

等閑扶上碧雲端,得遂依依膝下歡。風力盡催花絮墮,日光能破雪冰寒。回生法試慈悲大,入骨恩深報答難。日化銜環雙喜鵲,為親百歲祝平安。

對於父親的養育深恩及關心,洋溢於詩作中,也希望親人長壽平安。又聽聞父親陞官,也作詩表達其關切之情,在〈聞家大人右遷永定觀察〉一詩云:

三年重署頭銜舊,十載渠防著績多。臣勵清操同白水,帝期佐策障黃河。鵲山笑語懷中夜,碣石風煙隔遠阿。幾度庭幃勞盼望,辛勤定見髮垂皤。

寫出身為女兒對父親繁重公務的掛心,辛苦操勞,以致頭髮皤白。對於母親的思念,王倩也有深刻的思念,〈聞家慈挈弟妹北上奉懷〉云:

惆悵慈闈隔暮天,紙窗愁見月痕穿。秋風敢怯吳江冷,擬買歸船送別船。重署頭銜帝澤濃,燕臺風物寄遊蹤。深閨恐有思親夢,知到遙山第幾峰?

家人的任何舉動,均成為關切的焦點,遙想家人北上的行程,仍只能以夢作為解決鄉愁的良藥。

關於手足之情的思念,體弱多病的金逸,在與姊姊離別後,而有「昨日庭帷成把晤,今宵燈火暗淒涼。一封寄與相思淚,折向蘭閨定斷腸。」(〈與姊別後頗無意緒,感舊述懷得七律十六韻〉)昨日燈下言歡與今日燈火淒涼形成對比,相思無盡也顯見姊妹情深。張玉珍也有思念妹妹的〈懷幼嫻四妹〉詩:

海棠花落怕殘春,綺陌風和扇麯塵。料得晝長針綫懶,倚樓也念遠離人。

思緒不若金逸淒涼,反而有一股百般聊賴,慵懶之感,放下該做的女紅,登樓也是為了懷念遠方的親人。在暮春時節,透露懷人的情緒。

陳淑蘭則有三首寫給兄長的詩作,其〈寄竹軒兄〉一詩,表達對父母的照護之情:

自從分袂上征車,趙北燕南天一涯。料得瀟瀟風雨夜,秋來容易客思家。六月椿堂病忽生,歸寧常侍月華明。可堪慈母將頭指,白髮新添又幾莖。

與兄長一北一南,在秋天更易引發思念之情。陳父生病期間,淑蘭返家照顧,以新增白髮暗喻過程的辛苦。寫信給兄長,亦有稟告家裡近況的意涵。又有「一夕西風雨送涼,何時剪燭話更長?人離膝下分南北,不及青天雁一行」(〈立秋前一日再寄竹軒兄〉)、「自從雁序分飛後,春到江南又一年」(〈詠春草寄竹軒兄〉)。以雁往南飛,表示時光的消逝。

生離死別常是詩作的重要題材,也最能表現人之性情。隨園女弟子在面對親人死亡時,常是淒惻動人,悲痛萬分。喪親之痛在情感豐沛的女詩人心中,常烙下無法抹滅的傷痛記憶。身為母親的女詩人,對於喪子之痛通常是刻骨銘心。

席佩蘭與孫原湘雖育有五子,然而其中兩子早夭,帶給夫婦無限傷痛,其連章詩〈斷腸辭〉十五首,選取其中五首以見其喪子的悲痛:

六年奉汝似曇華,喜即開顏怒不撾。博得床頭臨別喚,一聲娘罷一聲爺。

一盞玄霜絕命時,誰將劍柄授庸醫。黃泉莫恨庸醫誤,只恨爺娘誤殺兒。

並命鴛禽舅與甥,九京偏有渭陽情。可堪兩眼枯如井,更聽孀親哭子聲。

弟後兄先更可哀,一雙珠顆落泉臺。嬌啼望汝扶持好,十日前才斷乳來。

一杯良醞奠靈床,滴向泉臺哭斷腸。誰是酒漿誰是淚,教兒酸苦自家嘗。

第一首寫父母對孩子的寵愛,但換得的是臨終前的爺娘聲;第二首寫父母誤信庸醫之言,導致命喪黃泉,將過錯承攬於己;第三首寫五日之內,失去兩兒及弟弟的痛楚[28];第四首寫喪失兩子後,在黃泉路上兄弟能互相扶持,照顧三歲才剛斷奶的弟弟;第五首道盡喪子的辛酸,酒淚相混,酸苦只能自己體會。句句盡是血淚,無怪乎在出殯之時,病體無法送行,詩題〈己酉三月三日葬阿安、阿祿於報慈橋,余病臥支離,遙哭以送。自去年兒病至今,筆床離手四百日矣〉顯現沉痛心情:

一對瑤林瓊樹枝,百花生日命如絲。更堪綠水流觴日,恰是青山葬玉時。病骨不容親視窆,傷心翻借哭為詩。雙魂望汝歸來早,依舊扶床未可知。

原本是春日祓禊活動的三月三日,竟是愛兒出殯之日,以春天充滿活力的時節,反襯母親悲哀的心情。無法送行,只能以詩表達悲情。也希望兩子魂魄能再回到身邊,充滿無奈的癡人妄想。

戴蘭英也有喪女之痛,但又同時生女,展現悲喜交集的複雜思緒。〈次女痘殤,回煞之期又生一女〉一詩云:

招魂適值女生時,一轉輪回事可知。識舊金環應認母,投環玉燕倍思兒。再來好證前生夢,皋復如逢七日期。試聽啼聲看設帨,半為慰藉半含悲。

以輪迴的觀念減低痛苦的心情,在得失之間,也隱含些許慰藉,故不似席詩之淒楚。戴蘭英面對手足之喪,則充滿驚異,此訊息應是極為突然,讓生者一時無法置信,〈哭硯珍大兄〉一詩即云:

訃到猝然驚,爭禁淚雨傾。如何成薄宦,竟爾畢浮生。遠信疑還假,遺容記尚清。大雷書現在,檢篋倍傷情。

詩裡充滿突兀與懷疑,睹物思人,在整理相關遺物時,只得默默接受事實。對於喪妹之痛,吳瓊仙〈哭四妹〉一詩,則呈現生者必須為死者畫像的心情:

有子呱呱泣,尋娘一面難。遺真須我畫,他日赴兒看。摹帖書應在,描花墨未乾。可憐諸女伴,猶是問平安。

兒子不知母親已離開人世,仍哭著找親娘,在摹畫的過程中,仍有不知情的女伴,詢問瓊仙四妹的情形,平安與否,詩中雖未有吳瓊仙的情緒,但從旁人的表現,其實可反映淒苦的心情。

另有廖雲錦〈哭姑〉一詩,表達婆媳之間的感情:

釵鳳分飛賦命孤,見姑還似見兒夫。私心欲慰垂憐意,任有啼痕總說無。禁寒惜暖十餘春,往事回頭倍愴神。幾度登樓親視膳,揭開幃幙已無人。

相處十餘年的噓寒問暖,含蓄的慰問,如今回想起來是加倍悽愴,例行的視膳工作,面對的竟是空無一人的牀舖,才驚覺人已不在的現實,顯現思念深情。

2.愛情

「情之所最先,莫如男女。且夫詩者,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後有必不可朽之詩。」[29] 在面對丈夫離家遠行,表達依依不捨的思念之情,一方面希望求取功名,一方面又必須忍受離別,互相矛盾的心情,常在詩作中交織出現。

席佩蘭有多首寫給外子的詩作,寫夫妻之情的纏綿,〈同外作〉一詩云:

水沉添取博山溫,一院梨花深閉門。燕子不來風正靜,小樓人語月黃昏。

寫夫妻兩人在小樓私語的情境。〈夏夜示外〉則寫夫婿的善體人意:

夜深衣薄露華凝,屢欲催眠恐未應。恰有天風解人意,窗前吹滅讀書燈。

並不是天風將燈吹熄,而是夫婿不忍其晚眠而做的舉動,但在佩蘭心裡是倍感溫馨的。在送行時,也寫出妻子的叮殷切嚀,〈送外入都〉云:

打疊輕裝一月遲,今朝真是送行時。風花有句憑誰賞?寒暖無人要自知。情重料應非久別,名成翻恐誤歸期。養親課子君休念,若寄家書只寄詩。

從整理行裝到注意寒暖的變化,掛念的心情不曾稍減。叮囑夫婿不必惦記家裡的情形,若在外有成就,恐會誤了歸期。在丈夫旅居在外時,更時見思念之情:

捨卻韶光作遠遊,天涯何處覓封侯?(〈惜別〉)

怪底東風無氣力,送春歸不送人歸。(〈送春〉)

去時寬窄難憑准,夢裡尋君作樣看。(〈寄衣曲〉)

別來歲月似江深,江上孤帆是妾心。(〈商婦曲〉)

記得扁舟放槳遲,殷勤問取早歸時。(〈望外逾期不歸〉)

寫出殷殷期待來歸的心情。但當夫婿歸來,欣喜之情頗為傳神,〈喜外竟歸〉云:

曉窗幽夢忽然驚,破例今朝雀噪晴。指上正輪歸路日,耳邊已聽入門聲。縱憐面目風塵瘦,猶睹襟懷水月清。好向高堂勤慰問,敢先兒女說離情?

已有預感會有驚喜的事情,正計算歸期耳邊卻已聽到入門的聲音,然而必須先壓抑兒女私情,以先稟告高堂父母。在孫原湘未中舉人時,佩蘭以詩安慰夫婿,甚至以李白、杜甫做為比擬的對象,給予鼓勵、支持,「君不見杜陵野老詩中豪,謫仙才子聲價高。……功名最足累學業,當時則榮歿則已。君不見古來聖賢貧賤起。」(〈夫子報罷歸,詩以慰之〉)佩蘭以夫婿感受為重,其愛情生活在隨園女弟中亦屬幸福美滿。

金逸的體弱多病,形成對丈夫的依戀極深,《隨園女弟子詩選》中收詩八十餘首,其中十餘首與夫婿陳基(字竹士)有關,有夜半談詩的情景:「一簾細雨不成絲,挽婿燈前與論詩。」(〈一梧齋與竹士夜談去後作〉)也有生死同歸的心願:「久病諳諸藥,安貧守故衣。百年何所願?生死只同歸。」(〈書懷呈竹士〉)在在顯示病魔纏身下,對未來不抱憧憬。在〈寒夜待竹士不歸,讀紅樓夢傳奇有作〉一詩云:

輕陰釀雪逼人寒,宛轉香消瑪瑙盤。待爾未來拋夢起,遣愁無計借書看。情惟一往深如許,魂不勝銷死也拚。彈盡淚珠猶道少,細思與我甚相干!

由閱讀《紅樓夢傳奇》與自己的一往深情做一連結,正表示愛情是其生命的全部,至死方休。此種待竹士不歸而引發的詩作,另有一首詩題極長,婉轉寫其情愁,題云:

六月十五日,竹士為余買藥吳江,漏三下不歸,挑燈愁作,恍惚入夢。有人從曰:「起起!」遂從之行。所履處,非煙非霧,不容駐足。俄至一處,溪水抱門,粉牆圍竹。入其庭,疏窗四敞,但覺風吹荷氣,清入心脾。有人謂曰:「爾所憶某,即在是。」傾耳聽之,隱隱聞吟聲,意欲作詩招之,方小立構思,忽阿母為兒覆被,一驚而寤。是時微月在簾,心魂撩亂,若猶在煙雲縹緲中也。侵晨強起,拈管得一絕句,初不知竹士之遇乩仙、乩仙之用是韻也。竹士歸,示以乩仙胡桂娥贈詩,互相詫嘆,爰序以志一時噩夢雲。

此一噩夢也顯示金逸多愁善感的個性,竹士逾期未歸即可產生諸多聯想,其詩云:「如何萬里關山隔,一夜相思已斷魂?」深情款款,道盡依戀之情。

吳瓊仙與徐達源夫婦在當時是令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婚姻生活溫馨美滿,然而短暫的分別,也引起詩人無盡相思,〈寄外〉一詩云:

嘗盡相思味,方知離別難。為憐春病瘦,轉憶客衣單。點鼠禁魂怯,孤燈逼夢寒。小姑不解事,來報杏花殘。

全詩圍繞相思與離別的愁緒,自己因病變瘦,想到在外的夫婿衣衫單薄,以「怯」、「寒」表達獨守空閨的孤寂感受,本是蕭索惆悵的心情,卻闖入不解事的小姑,將難以言傳的相思給傳達出來。而在炎炎夏日的思念則為「高樓竹樹夜陰陰,十里相思幾許深。」「屈指歸期渾未卜,好栽側理寄新吟。」(〈夏日憶外〉)數著歸期,一草一木皆可寄託相思之情。甚至看到落花也可興發感慨,其〈花落賦示外子〉云:

無計留春強賦詩,空庭紅雨一絲絲。憑欄莫怨東風惡,只要回思未放時。

落花所代表的美好景物不再,雖徒留遺憾,但想到未開放的景色,仍稍可慰藉。其模仿樂府古詩純樸自然的風格,直接表達相思之情的〈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不復對菱花。思君如春草,一路到天涯。

吳瓊仙跳脫委婉曲折的表情方式,回到樂府詩的直抒胸臆,自然純真。

喪偶之痛而訴諸文字,書寫哀悼之情的作品,令人鼻酸。張玉珍喪夫之後,在除夕夜有感而發,作詩以抒懷,〈丁未除夕哭先夫子〉云:

虛陳俎豆淚雙垂,形影淒涼守繐帷。塵世何人憐孝子?文章從古忌蛾眉。生前想像情猶在,夢裡追尋見少期。百折回腸腸更斷,泉臺只願早相隨。

此詩寫喪夫之斷腸哀痛,想見生前的恩情,死後欲在夢裡追尋卻機會緲茫,只願早日追隨於黃泉之下。在〈除夕展夫子遺照〉則冀望來生再結情緣:

遺圖展處獨含悲,清淚難禁只暗垂。對影依然成舉案,他生能否得齊眉?愁多應是音容改,情切常嫌夢見遲。消受茗香無一語,空餘黃絹有題詞。

「舉案齊眉」原是描述夫婦之情,但此處是夫婿遺照,張玉珍以「獨含悲」、「淚難禁」寫出寡居生活的淒清。

戴蘭英也有〈悼亡〉三首:

一曲雜鶯唱夕暉,輕塵短夢萬緣非。可憐稚子情痴甚,猶著麻衣待父歸。

少壯功名志太堅,望夫臺盼哭嗚咽。自彈幾點斑斑淚,半欲呼天半問天。

三千里外竟亡身,擬向泉臺共死生。只慮膝前兒太小,教儂強作未亡人。

第一首以稚子不解人事,襯托其癡情;第二首直寫悲愴的心情,呼天搶地,斑斑血淚;第三首寫夫妻情深,若不是因為孩子年幼,否則願追隨於九泉之下。又〈檢篋得先夫子手札淒然有作〉云:

頻年只自苦相思,搜篋驚看手澤遺。讀罷傷心魂忘卻,情癡轉欲盼歸期。

看到先夫所遺手札,使其忘卻現實的喪偶事實,期盼夫婿歸期,實見其癡心妄想。隨園女弟子中,夫死殉情的記載僅有陳淑蘭。

3.友情

女性詩人的活動空間狹窄,故特別珍視詩友之間的往來,而以酬贈、題畫的方式維持友誼,也在家庭生活中開展另一交遊空間,藉由題詩問答,表達關心慰問,或抒發一己情懷。

金逸交往的朋友多談詩論學,與吳嵩梁、吳素雲兄妹及郭麟、嚴守田等均有詩作互答、應和之作。纖纖在回答朋友詢問病況時,以詩寫出其心情:「莫言生小愁為累,不是情多不解愁。」「病骨詩魔兼別緒,昨宵並作不成眠。」「除此更無消遣法,讀書才倦枕書眠。」病中生活寫詩讀書打發時間。「人間那有癡於我?病到無聊轉讀書」(〈酬朱鐵門見贈之作〉)。

在與女性詩人的往來中,金逸對汪玉珍的遭遇最為同情[30],其〈題汪宜秋玉珍內史詩稿後〉云:

空教費盡好才華,夫婿年年不在家。願化相思一雙鳥,替銜紅豆到天涯。

以自己對丈夫的依戀,揣測汪玉珍的心意,展現同理心。

駱綺蘭則與鮑之蕙有詩作往來,其〈寄懷鮑芷香夫人〉云:

羨君福慧有誰如?鎮日金閨樂事餘。花院養姑春奉酒,篝燈課子夜抄書。舊傳詞翰留名久,新起樓臺攬勝初。獨我他鄉飄泊甚,鏡中愁見鬢蕭疏。

駱綺蘭早寡,獨力撫養女兒,與鮑之蕙的幸福婚姻成強烈對比。鮑之蕙也回了一首詩,羨慕駱之才情,〈立秋後一日和佩香夫人見寄原韻〉云:

消閑誰似女相如?棋局茶煙逸興餘。緗卷舊傳班氏業,絳帷兼課左芬書。聲華十載神交久,風範三春把晤初。慚愧頻年忙裏度,吟懷差其鬢絲疏。

駱又與王倩、盧元素有詩作往來。[31]

吳瓊仙與金逸的往來密切,纖纖病逝,瓊仙為寫〈姑蘇道中具瓣香吊纖纖夫人不果感賦〉:

寒潮胥口水瀠洄,夢到香閨有幾回?今日梨花酒一盞,扁舟載取哭君來。冷風淒雨逼花朝,望斷銅坑煙水遙。惆悵芳魂飄泊處,梅花一樹虎山橋。

全詩盡是淒冷的字眼,以示對亡者的追念。〈哭金纖纖夫人〉一詩記載吳瓊仙曾以《寫韻樓詩草》屬夫人題辭,「累他扶病攜鉛槧,為我親題一卷詩。」

(二)與袁枚往來詩作

《隨園女弟子詩選》所收錄與袁枚相關的篇章不少,從篇目中即可看出其互動情形,有助了解其背景,然而,詩作的藝術成就不如其他類詩作,但女弟子對於袁枚的敬重,多所呈現,這也是袁枚會選錄這些詩作的原因吧!

首席女弟子席佩蘭在〈上袁簡齋先生〉云:

慕公名字讀公詩,海內人人望見遲。青眼獨來幽閣裏,縞衣無奈奩妝時。蓬門昨夜文星照,嘉客先期喜鵲知。願買杭州絲五色,絲絲親自繡袁絲。

對袁枚的推重,以身為女弟子為榮。在〈賀隨園夫子八十壽詩原韻十首〉其一:

獨佔文壇翰墨筵,九州才子讓公先。曾游閬苑真名士,愛入花叢老少年。

以「獨佔」、「讓公先」推崇文壇的成就,又真實描述其性情之真,喜愛與女子相處,又具有赤子之心的老少年。

袁枚曾至吳門招集女弟子於繡閣,金逸因病未曾赴會,作詩寫出煩惱遺憾的心情:「未得追隨女都講,春愁偏欲惱吳儂」、「青眼早深知己感,白頭猶是愛才忙。」「願得年年芳訊至,許教桃李附班行。」[32]而對於性靈與格律的爭議,金逸自能得到袁枚的精髓,〈喜簡齋夫子枉過里門奉呈〉一詩云:

格律何如主性靈?早聞持論劇清新。惟公能獨開生面,此席愁難有替人。比佛慈悲容世佞,得仙居處與花鄰。古來著作傳多少,那似袁安見及身。

性靈説在清代詩論流派,走出清新的風格,地位無人能比。

駱綺蘭在〈隨園謁袁簡齋夫子〉寫出拜師的過程:「閨閣聞名二十秋,今朝才得識荊州。匆匆問字書窗下,權把新詩當束脩。」應為其名聲學識所折服。張玉珍也同樣感到無比榮幸:「閨閣一時何有幸,儘容斂手拜良師」(〈寄呈簡齋先生〉)。陳淑蘭也以「儂作門生真有幸」(〈謝隨園夫子詩序〉)表達欣喜之情。

兩次湖樓請業的活動,或為袁枚祝壽,內容多為應制而作,見女弟子對袁枚的崇拜敬仰之情,也打破當時對於男女之防,也突顯女性的才學表現。

(三)閒適、詠懷的生活

女性對於季節的更替,傷春悲秋的情愁,使其百般聊賴的生活,增添些許惆悵。有時是對時光消逝的悲嘆,席佩蘭〈暮春〉云:

十樹花開九樹空,一番疏雨一番風。蛛蜘也解留春住,宛轉抽絲網落紅。

以蜘蛛網住落紅,企盼留下春的蹤跡,留有淡淡幽愁。〈春夜月〉則將丫鬟誤把明亮月光當成盈盈積雪,增添生活樂趣。

金逸的〈曉起即事〉寫出生病的情形:

忍將小病累親憂?為問親安強下樓。漸覺曉寒禁不得,急將簾放再梳頭。

為不使長輩擔憂而下樓請安,然而早晨空氣寒冷,使得詩人必須再回到牀上休息,生動描述病人的感受心情。孫雲鶴〈寒思〉則有一番淒冷的氣氛:

欲寒未寒客心怯,衣試清砧扇歸篋。夜深燈暗闃無人,臥聽虛廊走風葉。

無人的走廊僅有風吹落葉的聲音,顯示寒夜的空寂與女詩人的感受相映襯。

吳瓊仙喜用明月來表達其情愁,「鯉魚風起逗輕寒,料檢春愁衣帶寬。明月不來花又落,夜涼閑煞畫蘭干」(〈絕句〉)。「何處一聲長笛起,隔簾催月上花梢」(〈夜坐聞笛〉)。「風蹙簾波起,瀟湘一片秋。月明愁易盡,更上最高樓」(〈對月〉)。明月原是團圓的象徵,也易引發詩人的感情,由明月的圓滿映襯己身的孤寂。

(四)詠物、遊歷的感懷

詠物、遊歷若僅是寫物、寫景,藝術成就不高,必須有所寄託才可顯示其高妙之處。隨園女弟子的詠物詩多取材於生活中常見的事物,席佩蘭〈白蓮〉一詩云:

鑒爾亭亭影,波中一片霜。潔連根盡玉,清到葉俱香。殘月墮微白,野風生嫩涼。須知蓮界淨,才好坐空王。

將水中白蓮的姿態作一完整描述,「殘月」與「野風」是烘托其清新脫俗的形象,「作者巧妙地以禪明志:只有悟得蓮的清靜本性,才能使自己立地成佛--做一個清靜無邪的人。」[33]駱綺蘭則與素心蘭交心:「芳草春已歇,素心將遺誰?」「與爾結素交,無言心各知。」(〈素心蘭〉)知交不必多言。

女弟子喜歡以梅花做為書寫對象,駱綺蘭〈綠萼梅〉一詩云:

梅格已孤高,綠萼更幽絕。古幹蟠瘦蛟,數朵點蒼雪。尤愛未開時,碧意枝頭結。宛似空谷姝,倚竹無言說。水邊淡蕩風,庭際昏黃月。誰無惜花心?春來莫輕折。

以梅花的具體形態為描寫主題,末段勸人惜春更惜花。吳瓊仙的梅花以香味為引人注目的焦點,〈梅花〉詩云:

夢逼疏香繞畫欄,月明庭院夜漫漫。東風知道人寥寂,著個梅花伴歲寒。

梅花是陪伴孤獨之人。

〈螢〉寫吳瓊仙夫婦觀螢的情形:

著雨禁煙怯不勝,乍明忽暗巧相矜。天涯芳草前生夢,水榭書囊昨夜燈。月黑移來星一點,風高扶上閣三層。蒲葵撲墮知何處?笑問檀郎見未曾。

忽明忽暗的螢火蟲是相親相愛,從草化生為螢,又有車胤囊螢苦讀的故事,如今飛到三層高的閣樓,詩人以蒲葵扇撲打未見,笑問丈夫看見了沒?寫出「夏夜的優美寧靜,流螢的幽遠迷茫,夫妻間的柔情蜜意,都給笑出來了。」[34]

孫雲鶴有一首〈寶劍篇〉,寫出劍的氣勢:

寶劍遺編在,挑燈擊節吟。恩仇千古事,湖海一生心。氣逼秋霜冷,光騰夜月沉。從軍應有願,慷慨答知音。

詩人歌詠寶劍,充滿豪情壯志,氣魄懾人,不似女子口吻。

對於登覽遊歷,女詩人只有跟隨夫婿,方有機會一覽名山大川,席佩蘭〈曉行觀日出〉:

曉行亂山中,昏黑路難辨。默坐車垂簾,但覺霜刮面。水上滑馬啼,膽怯心驚戰。前駭絕壑奔,後慮危崖斷。合眼不敢開,開亦無所見。俄頃雲霧中,紅光綻一綫。初如蜀錦張,漸如吳綃剪。倏如巨靈擘,復如女媧煉。綺殿結乍成,蜃樓高又變。五色若五味,調和成一片。如劍光益韜,如寶精欲斂。精光所聚處,金鏡從中現。破空若有聲,飛出還疑電。火輪絳宮轉,金柱天庭貫。陰氛豁然開,萬象成昭渙。

寫觀看日出的路程,令其心驚膽顫。其後寫日出的景象,連用十二個比喻說明光線的千變萬化,歷歷如在目前。

孫雲鳳描寫秋天出入巫峽的所聞所見,〈巫峽道中〉其一云:

蜀門西望處,直是上青天。路出重雲裏,人來夕照邊。秋風三峽水,暮雨百蠻煙。丞相空祠廟,千秋一黯然。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孫雲鳳借用李白詩句,寫路途曲折難行,末段以諸葛亮的祠廟作結,有人事已非,不勝欷歔之感慨。其〈出峽〉、〈入峽〉所使用的意象極為相似:

兩岸啼猿厭客聞,西風霜葉曉紛紛。櫓聲一夜出巫峽,十二碧峰空白雲。(〈出峽〉)

風急暮煙起,水寒殘照沉。插天雙壁峭,入峽一江深。見雁多秋思,聞猿動客心。巫山霜信晚,木葉尚森森。(〈入峽〉)

「兩岸猿聲啼不住」已成蜀地代名詞,孫雲鳳純寫秋天景物,蕭瑟的西風尚未到達此地。

金逸少有出遊機會,即使所見,亦沾染其瘦弱風格,〈舟中即目〉云:

綉簾雙捲水窗開,一葉風帆鏡裏回。天意似憐人寂寞,青山移近畫船來。

連湖光山色也是自動送上眼前,任其賞玩,青山亦沾染寂寞的色彩。

駱綺蘭難得登上茅山,作詩以記其登頂過程及心情,〈登茅山絕頂〉云:

舊聞三茅峰,縹緲在雲外。中峰尤聳秀,直與青霞會。餘生句曲里,日夕仰叢薈。苦為巾幗縛,無由踐仙界。今春諸女伴,名香肅齋戒。相約共朝真,夙願得一快。始攀途頗紆,漸上觀方丈。仰首逼星辰,下視但煙靄。樹遙平若薺,雲過垂如蓋。疇昔鳥居籠,今朝舟出隘。世人困塵務,觸處成障礙。賢智同羈囚,況我裙釵輩。似家有夙因,名山復相待。終當謝世緣,長此餐沆瀣。

駱綺蘭得償宿願,也是在女伴的邀約下,得以完成。除了描寫登頂所見,亦與人生產生聯想。「世人困塵務,觸處成障礙。」寫出凡人為世俗牽絆的苦惱,「賢智同羈囚,況我裙釵輩。」寫出賢智之人都困於囚籠,何況是女性,在社會上所受到的束縛更多。駱綺蘭不只是寫所見所聞,也因登高望遠而興發人生哲理,較純粹寫景的境界為高。

四、《隨園女弟子詩選》所反映的現象

從上述所論《隨園女弟子詩選》的創作取材特色,約略可反映出幾個現象,茲分別敘述如下:

(一)與袁枚之關係

隨園女弟子的創作與袁枚的關係極為密切,表現在兩方面,一是女弟子的創作大體依循性靈說的標準,一是袁枚選詩的題材與其生活經驗契合。

1.符合袁枚「性靈說」的要求

「隨園弟子半天下,提筆人人講性情。」[35] 性情實為性靈說的要件,這也正是女性詩人擅長的部份,袁枚特別強調性情,乃在於真感情由此而出。「詩難其真也,有性情而後真;否則敷衍成文矣。」[36]「詩能入人心脾,便是佳詩,不必名家老手也。」[37]上述思親、悼亡之作,充滿詩人對親戚朋友的關愛,常有真情流露,不假修飾的肺腑之言,令閱者為之動容。

2.與袁枚生活經歷契合

袁枚自幼生長於女性環繞的環境,身為長孫,祖母柴氏對其驕縱的情形,由〈隴上作〉一詩可為證:

憶昔童孫小,曾蒙大母憐。勝衣先取抱,弱冠尚同眠。髻影紅燈下,書聲白髮間。倚嬌頻索果,逃學免施鞭。敬奉先生饌,親裝稚子綿。掌珠真護惜,軒鶴望騰騫。行藥常扶背,看花屢撫肩。親鄰驚寵極,姊妹妒恩偏。[38]

姑母沈氏教其文史知識:「枚剪鬌時,好聽長者談古事,否則啼。姑為捃摭史書稗官,幾所能解者,呢呢娓娓不倦。以故枚未就學,而漢、晉、唐、宋國號人物,略皆上口。」[39]母親章氏對袁枚更是愛護備至:「自幼至長,從無笞督。有過必微言婉諷,如恐傷之。」即使生活負擔沉重,也是「針黹之餘,手唐詩一卷,吟哦自娛。」[40]在姑母與母親愛讀書的氣氛下,袁枚不歧視女性讀書作詩,也是與其生長環境相契合。

袁枚也有切身的喪妹、喪女之痛,對於女弟子中類似遭遇的詩歌選錄多首,無不淒惻感人。

(二)女性的自主意識--讀書賦詩的生活

在袁枚的影響下,女詩人有其自主意識,表現在以讀書作詩融入生活。女性寫詩的條件,本比男性要辛苦許多。駱綺蘭在《聽秋館閨中同人集》序云:

女子之詩,其工也,難於男子。閨秀之名,其傳也,亦難於男子。何也?身在深閨,見聞絕少,既無朋友講習,以瀹其性靈,又無山川登覽,以發其才藻。非有父兄為之溯源流,分正偽,不能卒其業也。迄於歸後,操井臼,事舅姑,米鹽瑣屑,又往往無暇為之……至閨秀幸而配風雅之士,相為唱和,自必愛惜而流傳之,不至泯滅。[41]

故女子必須有人引導,方能走上以吟詠自樂的生活,在《隨園女弟子詩選》中,記載不少讀書作詩的情形:

尋詩不覺到深更(席佩蘭〈月夜〉)

養親課子君休念,若寄家書只寄詩。(席佩蘭〈送外入都〉)

挽婿登前與論詩(金逸〈一梧齋與竹士夜談去後作〉)

知有新詩忙起讀(金逸〈竹士以勉耘齋席上同人分韻詩索和〉)

遣愁無計借書看(金逸〈寒夜待竹士不歸,讀紅樓夢傳奇有作〉)

讀書才倦枕書眠(金逸〈頻加、伯生兩君復碟前韻訊病,……〉)

人間那有癡於我?病到無聊轉讀書。(金逸〈酬朱鐵門見贈之作〉)

喜聽新詩來病裏,強扶殘夢讀花前。(金逸〈次韻蘭雪訊病之作〉)

鄰嫗相逢應識我,隔牆曾聽讀書聲。(駱綺蘭〈重過揚州舊宅〉其一)

曾將妝閣作詩壇,每日聯吟到夜闌。(駱綺蘭〈重過揚州舊宅〉其二)

愛詩積習未能忘,燈下閑吟對影雙。(張玉珍〈初秋夜坐次悔堂韻〉)

整理書籤還自笑,徒勞竟日作詩忙。(張玉珍〈四月二十四日移臥黃楊閣漫成二律〉)

嘔心句少吟愈苦,信手棋多敗亦欣。(陳長生〈初夏〉)

客舍連宵應惜別,蘭閨何日共論文?(鮑之蕙〈月夜有懷〉)

何日扁舟長泖上,剪殘畫燭共論詩?(吳瓊仙〈懷鍾元圃夫人〉)

作報不成章,苦吟廢宵寢。(吳瓊仙〈綉枕〉)

乾隆時期也有女子不敢以詩見人,甚至焚毀詩作,然而隨園女弟子卻在創作中找到生活的寄託,精神的慰藉。集體的力量,有師友相互鼓勵、切磋,更能鼓舞女詩人藉由創作抒發一己的心緒。

五、結語

女子作詩成才,必須依靠他人的協助,洗玉清《廣東女子藝文考》云:

就人事而言,則作者成名,大抵有賴於三者。其一名父之女,少稟庭訓,有父兄為之提倡,則成就自易。其二才士之妻,閨房唱和,有夫婿為之點綴,則聲氣易通。其三令子之母,儕輩所尊,有後嗣為之表揚,則流譽自廣。[42]

而投入袁枚門下學習,是這三種門徑之外的選擇。隨園女弟子五十餘人,受到袁枚極深的影響。反映在其文學創作特色而言:思親、悼亡之作最符合性靈說的特色;與袁枚往來的詩作中,看到女詩人眼中的袁枚,充滿尊敬;閒適、詠懷的生活,見其細膩的情思及敏銳的感受;詠物遊歷的感歎,詠物具有女性細膩的筆觸,遊歷則不乏豪氣之作。從《隨園女弟子詩選》中可反映出女弟子在創作方面,謹守性靈說的規範,且袁枚所收錄的作品與其生活遭遇相契合。在袁枚的鼓吹提倡下,隨園女弟子能選擇讀書賦詩作為生活的憑藉寄託,抒發一己情懷。

引用書目

王英志:《袁枚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5月

王英志:〈隨園女弟子考述〉,《江南社會學院學報》第2卷第4期,2000年12月

王英志:〈關於隨園女弟子的成員、生成與創作〉,《井崗山師範學院學報》第23卷第1期,2002年2月

袁枚著,王英志編:《袁枚全集》,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9月

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7月

梁乙真:《清代婦女文學史》,臺灣中華書局,1979年2月

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收錄於《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輯第16輯第157冊,據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影印。

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文史通義新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7月

章學誠:《章氏遺書》,台北:漢聲出版社,1973年1月,據吳興劉氏嘉業堂本影印

張宏生、張彥:《古代女詩人研究》,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8月

鄭光儀主編:《中國歷代才女詩歌鑑賞辭典》,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1年6月

鍾慧玲:《清代女詩人研究》,台北:里仁書局,2000年12月

附錄:《隨園女弟子詩選》所載女詩人及其生平

席佩蘭:字韻芬,洞庭山人,嫁常熟孫子瀟原湘孝廉。兩人工詩,為一時佳偶,著有《長真閣詩稿》。

孫雲鳳:字碧梧,杭州孫令宜廉使之長女,嫁程氏。

金逸:字纖纖,蘇州人,嫁陳竹士秀才,亦詩人也。年二十五歲而亡,有《瘦吟樓詩草》。

駱綺蘭:字佩香,句容人。嫁江寧龔氏,早寡。著有《聽秋軒詩稿》。

張玉珍:字清河,松江華亭人,嫁太倉金瑚秀才,早寡。

廖雲錦:字織雲,松江華亭人,合肥令古檀先生之女,嫁馬氏,早寡。著有《織雲樓詩稿》。

孫雲鶴:字蘭友,令宜廉使之次女,嫁金氏。

陳長生:字秋穀,杭州人。太常卿星齋先生之孫女,嫁葉氏。

嚴蕊珠:字綠華,吳江人,未字。著有《靈香閣詩草》,年才十七。

錢琳:字曇如,杭州人。福建布政使錢琦女,嫁同里汪海樹秀才。

王玉如:雲南人,令宜廉使簉室。

陳淑蘭:字蕙鄉,庠生鄧宗洛之妻,鄧生溺死,淑蘭自縊。

王碧珠:字紺仙,蘇州人,汪心農簉室。

朱意珠:字寶才,蘇州人,汪心農簉室。

鮑之蕙:字仲姒,號芷香,丹徒鮑海門次女,張舸齋室。

王倩:字雅三,號梅卿,浙江山陰人。文成公第八世女,係介休令諱謀文女,歸蘇州陳竹士基為繼室。

盧元素:字淨香,侯官人。錢玉魚東之簉室。

戴蘭英:字瑤珍,嘉興人,適家舍爭亭弟次子,早寡。有子恩官,著有《瑤珍吟草》。

吳瓊仙:字子佩,號珊珊,平望人,嫁梨華里詩人徐山民達源。著有《寫韻樓詩草》。

   


* 中州技術學院通識教育中心專任講師

[1] 參見王英志:《袁枚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5月),頁269—270。王英志引用陸草:〈論清代女詩人的群體特徵〉(《中州學刊》1993年第4期)一文的統計數據。

[2] 見鍾慧玲:《清代女詩人研究》(台北:里仁書局,2000年12月)第二章。

[3] 引文見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附錄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7月),頁927。據惲珠《國朝閨秀正始集》卷四「林以寧」條所載,「蕉園七子」應為:林以寧、顧姒、柴靜儀、馮嫻、錢鳳綸、張昊、毛媞。又卷十六「張允滋」條所載,「吳中十子」為:張允滋、張芬、陸瑛、李媺、席蕙文、朱宗淑、江珠、沈纕、尤澹仙、沈持玉。鍾慧玲在《清代女詩人研究》第三章「清代女詩人的文學活動」略做介紹,頁174—184。又梁乙真編:《清代婦女文學史》(臺灣中華書局,1979年2月),頁22—33、154—164,亦略述「蕉園七子」及「吳中十子」的成員及活動情形。

[4] 原文見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卷一「甌北控詞」條,收錄於《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輯第16輯第157冊,據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影印,頁一(總頁8)。

[5] 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文史通義新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7月),頁205。

[6] 見《章氏遺書》外編卷第三「丙辰劄記」,頁六十三(台北:漢聲出版社,1973年1月,據吳興劉氏嘉業堂本影印,總頁894)。

[7] 本文所根據之《隨園女弟子詩選》,以王英志所編《袁枚全集》第柒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9月)為主。

[8] 見《隨園詩話補遺》卷一,收於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第參冊,頁570。

[9] 見《小倉山房文集》卷十九「與邵厚庵太守論杜茶村文書」,收於《袁枚全集》第貳冊,頁317。

[10] 見《隨園女弟子詩選》,收於《袁枚全集》第柒冊,〈汪穀序〉。

[11] 見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頁933—934。

[12] 詳見王英志所著書及論文,計有:《袁枚評傳》,頁273—276;〈隨園女弟子考述〉,《江南社會學院學報》第2卷第4期,2000年12月,頁34—35;〈關於隨園女弟子的成員、生成與創作〉,《井崗山師範學院學報》第23卷第1期,2002年2月,頁18—19。

[13] 詳見王英志:《袁枚評傳》,頁277—278。

[14] 見《隨園詩話補遺》卷十,收於《袁枚全集》第參冊,頁808。

[15] 見《隨園軼事》「閨中三大知己」條。收於《袁枚全集》第捌冊附錄,頁83。

[16] 席佩蘭有詩〈以詩壽隨園夫子蒙束縑之報,且以「詩冠本朝」一語相勖,何敢當也?再呈此篇〉,可見袁枚對其推重。

[17] 席佩蘭〈賀隨園夫子八十壽詩原韻十首〉。

[18] 轉引自王英志〈隨園「閨中三大知己」論略〉,收於《古代女詩人研究》(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8月),頁496。

[19] 見《隨園詩話補遺》卷十,收於《袁枚全集》第參冊,頁802-803。

[20] 王英志所言,見〈隨園「閨中三大知己」論略〉,頁503。

[21] 見《隨園詩話補遺》卷十,收於《袁枚全集》第參冊,頁803。

[22] 見〈後知己詩纖纖女子金逸〉,《小倉山房詩集》卷三十七,收於《袁枚全集》第壹冊,頁927。

[23] 見〈金纖纖女士墓誌銘〉,《小倉山房(續)文集》卷三十二,收於《袁枚全集》第貳冊,頁587。

[24] 見《隨園詩話補遺》卷十,收於《袁枚全集》第參冊,頁808。

[25] 見《隨園詩話》卷六,收於《袁枚全集》第參冊,頁190。

[26] 見《小倉山房尺牘》卷七「答何水部」,收於《袁枚全集》第伍冊,頁148。

[27] 以下所引詩歌皆出自《隨園女弟子詩選》,收於《袁枚全集》第柒冊,不再註明出處。

[28] 〈斷腸辭〉附記云:「兒歿之次日,幼子祿兒亦死,又三日余弟杏春死,五日之間,哭三殤焉。」見《隨園女弟子詩選》,收於《袁枚全集》第柒冊,頁8。

[29] 見《小倉山房文集》卷30「答蕺園論詩書」,收於《袁枚全集》第貳冊,頁527。

[30] 袁枚於《隨園詩話補遺》卷八曾評云:「宜秋家赤貧,夫外出五年,撐持家務,撫養五兒,俱以針黹自給,而有才如此。」

[31] 王倩有〈嵇天眉公子以駱佩香女史所贈芍藥一幅索題,為賦二絕〉、〈次韻佩香夫人紅橋修褉詩〉;盧元素有〈紅橋修禊和駱佩香夫人韻〉。

[32] 見金逸〈隨園先生來吳門招集女弟子於繡閣,余因病未曾赴會,率賦二律呈先生〉。

[33] 見鄭光儀主編《中國歷代才女詩歌鑑賞辭典》(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1年6月),頁1697。

[34] 見鄭光儀主編《中國歷代才女詩歌鑑賞辭典》,頁1635。

[35] 見《隨園詩話補遺》卷八,收於《袁枚全集》第參冊,頁760。

[36] 見《隨園詩話》卷七,收於《袁枚全集》第參冊,頁227。

[37] 見《隨園詩話補遺》卷二,收於《袁枚全集》第參冊,頁590。

[38] 見《小倉山房詩集》卷二,收於《袁枚全集》第壹冊,頁19。

[39] 〈亡姑沈君夫人墓誌銘〉,《小倉山房文集》卷五,收於《袁枚全集》第貳冊,頁90。

[40] 〈先妣章太孺人行狀〉,《小倉山房文集》卷二十七,收於《袁枚全集》第貳冊,頁478。

[41] 見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附錄二,頁939。

[42] 見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附錄二,頁95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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