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度得如九齡否?」——閑話唐代宰相風度
與武元衡同時遇刺的還有宰相裴度,他戴的揚州氈帽救了他一命(據說此後揚州氈帽風行一時),不少大臣懾於暴徒之殘忍猖狂,提議放棄淮西用兵,並且罷免裴度。但是憲宗力排眾議,不但不免裴度,而將他擢為宰相,全力主持淮西軍務。
裴度,晚唐著名政治家,曾為武元衡幕僚,受其影響很深。面對著強藩的暗殺威脅和朝廷內主和派的諸多牽制,裴度毅然肩負起平藩的重任。淮西之戰自元和九年始,終於元和十二年,為憲宗平藩戰事中之時間最長者。在這次戰爭中,裴度起的是總指揮的作用。參戰將領雖不乏當世名將,但是都沒有能力統籌戰局,門戶觀念很重,難於團結。所以前期官軍的戰績是不樂觀的。元和十二年七月,討伐淮西的戰爭進入第四個年頭,前方戰爭屢屢失利,兵餉運輸又發生了嚴重困難,大臣包括李逢吉等宰相在內形成了一股很強的反戰勢力。這時是裴度出來支撐局面,才使得進行已經的武力計劃不至於中途流產。「若賊滅,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裴度立下生死狀,自請去前方督戰,取消宦官監軍,全力支持李朔的作戰計劃。於是有了李朔雪夜入蔡州城擒吳元濟的傳奇。討伐淮西的勝利,大大震懾了各地割據者,有自動歸附的,也有猶豫觀望的,在憲宗的支持下,裴度或遊說或討伐,終於平定各地大小藩鎮,至少在名義上統一了全國。「當此之時,唐之威令,幾於復振」,史稱「元和中興」,裴度不愧為「中興」的功臣。韓愈曾撰碑文,以淮西的勝利裴度應居首功。李朔不服爭功,謙和的裴度當即找人另撰碑文以李朔為首功,然而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廣為傳頌的始終是韓文,在天下人的心裡,自有他們的評判。
裴度在憲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歷任顯職,三度拜相,又被五次排擠出朝廷。憲宗去世後,好不容易解決的藩鎮問題在穆宗朝又再度出現。穆宗不能給與裴度強有力的支持,諸宰相不是與之通力合作,而是不斷的拉後腿。在累戰無功的情況下,又是裴度再度出馬,主持削藩。穆宗貪玩不理朝政,但在裴度打理下政局尚可支持。敬宗被宦官劉克明謀害,又是裴度出面收拾殘局,誅殺劉克明,擁立文宗繼位。晚唐宦官當道,人臣趨奉,如元稹等都奔走門下以求聞達,唯裴度敢於打擊驕橫的宦官。朋黨相爭之時,他也不拉幫結派,為將相20餘年,薦引過李德裕、韓愈等名土,重用過李光顏、李朔等名將,還保護過劉禹錫等,但從不薦引無才的親友為官。正因他抑權宦,無朋黨,因此屢遭排擠,但威望德業,一直為世所重,一身系天下安危數十年,時人論將相,皆「推度為首」,就連「四夷君長」,「見唐使,輒問度老少用舍」。
裴度卒於唐文宗開成四年(839年),享年70餘歲,一生平藩鎮,黜權奸,斗宦官,遠朋黨,善始善終,名動華夷,風度傳於古今。關於裴度的風度,正史野史都記載很多,更成為後世小說戲劇的熱門題材,至今流傳的傳統劇目中,仍有《裴度還帶》這一出。裴度不信術數,不好服食,經常和人家說:管它是魚肉還是果蔬,有了就吃,生老病死,順其自然。他的處變不驚、神觀邁爽,操守堅正,不僅直接影響了大唐的下一位名相李德裕,而且成為宋代宰臣效仿的榜樣。宋代宰相常常都有一段「身外之物不足貴,宰相肚裡能撐船」的故事。從呂蒙正拾千金而不動心,呂公著失重寶而不變色的這類軼事里,我們依稀可以看到唐人那洒脫豁達的流風餘韻。
然而今天我們談起宰相風度,不僅僅在於他們面目的俊秀,風度的優雅,更在於他們溫文爾雅的外表下那鐵石般的意志和寬厚的心胸。為國家、為公義,一往無前,九死而無悔,對於個人的名利榮辱,卻是淡然處之,毫不縈懷。武元衡受辱於小吏,裴度讓功於李朔,但為了維護祖國的統一,即使面對著藩鎮強權和死亡的威脅,也鐵骨錚錚絕不後退半步。這種巨大的反差,更增加了他們的人格魅力,千載之下,讀來仍然震撼人心。而這種笑看生死的擇善固執,並不是後世小氣文人的迂腐鬥氣,他們確有經世之才,救世之功,這才是最重要的。必要以開元盛世、元和中興為背景,才能凸顯其與酸文腐儒的不同。在其位需謀其政,身為宰相,一身系天下安危,首先應對國家盡責,對百姓盡心,在此基礎上的淡泊和謙讓,才分外讓人感嘆。
因此讓玄宗讚嘆不已的張九齡的宰相風度,對於百姓來說,又是另具一番意義:不在於他的千古文章,不在於他的翩翩神采,而在於他剛直不阿的耿介風骨,以及悲天憫人的慈悲心腸。因憐惜嶺南百姓翻山越嶺的艱難,張九齡奏請將秦時的梅關古道從原來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拓鑿成一條寬闊平坦可供四馬並行的車馬大道。此後千餘年,梅關古道一直是連接中原與嶺南,溝通長江水系與珠江水系的最重要通道和紐帶:南北貨物經此流通,海上絲綢之路與陸上絲綢之路得以相連。今日韶關等地仍有風度樓、風度路、風度堂等,據說俱為紀念「九齡風度」而立。而最能體現「九齡風度」的,應該還是梅關古道上的那副對聯吧:
不必定有梅花,聊以志將軍姓氏;從此可通粵海,願無忘宰相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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