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留下的「記孝本」，讓我感慨萬千、羞愧難當

來源：新文化報 - 新文化網

1991年，爹66歲大壽時，爹娘合影

爹娘留下的4本記錄本及糧票等遺物

爹的記錄之一

本文作者「捫心」徵文「捫心」作為一個詞，《現代漢語詞典》這樣解釋———「摸摸胸口，表示反省：捫心自問；清夜捫心。」「捫心」在這裡是一個版面，「懺悔錄」是我們給它設置的重要欄目。這是一個以「心靈的自我鞭笞」為最終定位和品質追求的欄目，推崇「沒有反思的人生是沒有價值的人生」和「吾日三省吾身」的價值觀，通過作者對於自己心路歷程的關注和再思考，以懺悔的方式完成自我人格的升華，從而宣示「人性的光輝，懺悔的力量」。徵文要求1.3000字以上。2.內容真實，語言樸素，反思到位（不必擔心文筆不足，編輯會根據您的口述為您整理文字，來稿請務必留下電話，以便與您聯繫）。3. 歡迎廣大讀者來稿（請自留底稿，稿件不退還）。一經採用，即付稿酬。發表時可用化名。電子信箱：liuli211a@sina. com手寫稿請寄：長春市人民大街6906號新文化報副刊部「捫心」版郵編：130022查閱「捫心」所有稿件，敬請關注新文化網論壇（bbs. xwh.cn）或專欄（blog.xwh. cn）。2010年6月12日是我人生中最悲痛的一天。這天，生我養我的老娘因病永遠離開了我。娘走得很突然，沒留下一句話，更沒留下豐厚的遺產，卻給我們留下了4本詳細記錄17年來我們9個兄弟姐妹在春節、爹娘生日、元旦、中秋等大日子裡給爹娘錢物的記錄本，旁邊還放著一份爹於2001年10月2日去世前立下的遺囑，以及幾個女兒合夥給娘買的一個戒指、一對耳環等……翻開這4本記錄本，讀著爹留下的遺囑……我潸然淚下，號啕大哭，淚水打濕了衣裳。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哪一次像此刻這樣失態。對爹娘，我第一次發現，我對他們孝敬得太不夠！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我敢說，這4本記錄兒女孝順的本子在世界上也是獨一無二的，字裡行間清晰可見爹娘的善良、寬容和對兒女們的愛。記錄，始於爹的66歲壽辰記錄是從1991年12月30日開始的，那天是爹的66歲大壽。從這天開始記錄，爹娘自有他們的良苦用心。幾十年來，爹娘用他們勤勞的手養育了我們9個兒女，操勞了大半生。如今9個兒女都已長大成人，成家立業，過上了自己的小日子，而那個曾經身強體壯、神采奕奕的爹，也上了年紀。爹娘是農民，沒有勞保，過去爹娘花的錢是他們自己掙來的，而現在已經到了干不動活的年齡，需要兒女們贍養了。按理說，這個時候，只要爹娘說句話，讓每個兒女每月拿個百八十塊的，我們再困難也會拿的；爹娘也相信，他們就是不吱聲，我們也不會讓他們老兩口吃不上、喝不上。但是爹娘不願張這個口，他們把自己的後半生寄托在我們9個兒女的自覺自愿上。爹娘一再告訴我們：「你們給我們老兩口拿錢送物，一定要跟媳婦、丈夫打招呼，千萬別因為給我們點錢物家裡鬧不和。」爹娘是個從不求人的人，也不願意多麻煩兒女。生活好的兒女給他們錢物時，娘會說：「凈花你們的錢了，又買這麼多東西，也吃不了，以後少買點。」生活困難的兒女給他們錢物時，他們會盡量推讓，實在推讓不了，會變著法子等兒女們的孩子來時，給點零花錢或好吃的。爹娘很清楚，9個兒女生活水平不一樣，十指連心，他們不想給任何一個兒女增加壓力，更不想成為生活困難的兒女們的負擔。爹在村裡當了20多年的會計，是個非常細心、勤快、辦事公道的人。他心裡清清楚楚，9個兒女孝順他們的錢物肯定不一樣，更怕時間長了冤枉了哪個兒女，所以他要把兒女們孝順他們的錢物記下來，將來也好有個交代。更重要的一點是，為了兒女們將來不要為遺產而傷了和氣或產生糾紛。從此，爹開始記錄兒女們孝順他們的錢物，而且記錄得很詳細。比如，1991年12月30日，我大哥：現金50元；我二哥：生日蛋糕3盒，計7.5元；我二姐：毛衣一套，計115元，等等。這一記，就是10年，持之以恆，一次都沒落下。事實證明，爹是個有遠見的人，否則我們9個兒女，在爹娘先後去世、處理他們的後事時，也不會這麼心平氣和，風平浪靜。爹是個一旦做事就必須做好的人，這一點在爹的記錄中體現得非常明顯。兒女們給的錢，等我們一走，他會立即記在本上；給的物，他會在閑聊時想法套出是花多少錢買的，問不清或兒女們不好意思說的，爹娘就趁上街之機，到商店問個明白；兒女給的雞鴨魚肉，在我們走時也要稱一稱，摺合成錢記在本子上。爹娘之所以記得這麼詳細，不是他們小氣，而是為了讓給錢給物的兒女們享受一視同仁的公平待遇。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在記錄本中，爹把兒女們送的錢物記得清清楚楚，連一個西瓜、一盒月餅、一件保暖內衣、一條香煙都沒有落下。可爹娘並未因為誰拿得多、誰拿得少而厚此薄彼。比如，爹娘對家在農村、經濟不寬裕而出錢出物最少的我大哥、二哥卻表現出了極大的愛心，甚至到了偏愛的程度。我大哥的兒子結婚，爹娘就告訴我們，你們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爹還親自為孫子抹鍋台，其實那個時候爹病得很重，可他為了不讓兒女們擔心，一直隱瞞著。爹堅持為孫子的婚禮跑前跑後，從婚禮開始，一直盯到最後。看著婚禮辦得那麼好，爹娘掏起紅包來也特別開心，把村裡人都逗樂了。再比如，每年過年，娘知道二哥好喝兩口，一看快開席了，娘就第一個招呼二哥上桌。二哥從1982年結婚時起，就跟爹娘共用一個電錶，每次收電費的來時，多數都是娘在家，娘就會毫不猶豫地把錢交上了，等二哥二嫂回來了也不提這事。二哥二嫂知道了補上就補上，不補上就拉倒。而趕上二哥二嫂給爹娘墊上了電費，娘會毫不遲疑地把錢還給他們，不要都不行。在爹娘的心中，只要兒女們過得好就行了，送多送少都是心意，不送也沒啥；生活困難的，送個西瓜也要記上一功。爹娘還一再跟我們說：「你大哥小時候出力多，你們兄弟姐妹千萬不要跟他攀比，只要你大哥自己能過好，我們老兩口就心滿意足了。」爹的生日是陰曆十一月二十五，離元旦很近。每次爹都主動張羅生日跟元旦一起過，為的是少麻煩我們，讓我們少拿一份錢、一份物。記錄本上記的都是：「元旦及過生日」。從這一點上看，爹是一個多麼無私、不貪的人！就是過生日也不想給兒女們增加負擔。記憶中，每次我們張羅給爹娘過生日，爹娘都反對。不是爹娘不想過，而是怕給我們這些兒女添麻煩，怕因為給他們幾個錢，兒女們回家跟兒媳、女婿鬧矛盾。記得爹60歲生日的時候，我要張羅給爹辦個像樣的60大壽，可爹不同意。他說：「咱們家兒女多，結婚、出嫁的一個接一個，夠給村裡老少爺兒們添麻煩的了，就這樣我還覺得欠人家的、不知怎麼還呢！」所以，我們9個兒女連給爹娘過個有排場的生日都沒做到，只不過是買個生日蛋糕，獻上一首《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讓孩子們表演個節目罷了。可爹娘卻相當滿足，總是笑得合不攏嘴，連聲向我們說「謝謝」。點點滴滴的記錄，讓我羞愧難當看著這4本記錄本上的點點滴滴，我真是感慨萬千，羞愧難當，痛悔自己當時拿錢時的縮手縮腳，精打細算。比如，有時過節家人團聚時我趕上出差或有事，沒有回家看看不說，錢也就不拿了。爹的記錄就像一根鞭子抽在我的身上，讓我這個當兒子的感到自己為爹娘分擔得太少、太少了！而爹娘卻像「記功」一樣，一筆筆、一件件地詳細地記錄著我的「貢獻」。不只是我，有的兄弟姐妹也很粗心、很「小氣」，孝敬爹娘時能躲一回是一回。1993年端午節，我們已成家立業的7個兒女，只有3個給爹娘送來了禮品和錢。那天，記錄本上一目了然地記著：我拿了現金100元；我二姐拿了雞蛋5斤，計16.5元；我大姐拿了現金30元。可想而知，爹娘那時的心情是多麼失望！可他們為了兒女們的家庭和諧，從沒跟沒送錢物的兒女們提過這個茬兒。很多事我們自己早已忘記了，可在爹娘的記錄本上卻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實，我們兒女為父母所做的與父母為我們兒女所做的相比，簡直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我們每個兒女給爹娘那點錢物，還不夠我們去爹娘那裡吃喝的。逢年過節，我們都拖兒帶女地回去，爹娘至少要給30多口人張羅3桌酒席。可爹娘還是特別喜歡我們常回家看看，每次我們離開時，爹娘都依依不捨地送到大門口。我們走後，爹娘要吃好幾天的剩飯剩菜。1996年春節期間，爹病了。按理說，一生養育了9個兒女，爹已經71歲了，又沒有勞保，有病讓孩子們分擔全部醫療費用是理所當然的。可就是有病，爹娘也沒跟我們兒女要錢，而是還像往常一樣，大家自覺自愿，給多少是多少。那次爹住院，記錄本上記的是，爹娘自己花了4970元。看到這個數字，我們真是無地自容！兄弟姐妹多是好事，眾人拾柴火焰高，可就是71歲的爹有病了，我們都沒有做到不讓爹娘拿一分錢，真是不孝啊！記得那一年爹不幸得了兩場病，年初患了腦血栓，年底痔瘡病又犯了，可也只有5個兒女拿了錢。娘的記錄簡單，卻字字敲打我們的心爹於2001年11月8日因病離開了我們。娘從2002年起接過了爹記錄的任務。娘的記錄雖然簡單，但娘對兒女們是寄予厚望的。在娘的記錄本上，給每個兒女都留了５頁，可我們辜負了娘的殷切期望。在娘記錄的7年中,有的兒女的記錄只用了一頁半，最多的也只記錄了4頁。在大哥的頁面上，娘寫了「生日」兩個字，後面是空白。我想，娘是覺得，自己這麼大歲數過個生日，大兒子肯定會表示一下，結果令娘很失望。我們只能理解為：大哥可能忘了娘的生日。記得爹去世後我們兄弟姐妹曾經開過一次會，規定了每人每月給娘拿多少錢，誰負責糧、菜、燒柴等，可從娘的記錄中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我們9個兄弟姐妹一個也沒有遵守每月給錢的承諾，還是照樣逢年過節時嘚嘚嗖嗖地給點錢。從2009年起，娘沒有記錄。仔細回憶起來，不是娘懶了不想記，而是兒女們得過且過，開始幾年給錢也是斷斷續續，後來有的兒女根本就以娘在長春（我和小弟的家在長春）、北京（小妹的家在北京）沒法給為由，乾脆不給了。因為2009年元旦和春節娘是在長春過的，2010年生日和春節又是在北京過的，娘在長春和北京期間正趕上2009年的元旦、春節和2010年的生日、中秋、元旦和春節。娘不在安山，兒女們怎麼給呢？不給又有什麼可記錄的呢？有的兒女不但沒給，還在娘去世後說：「我們之所以統計總和少，是因為這兩年我們給了，娘沒有記錄。」說這話的人，請拍拍自己的良心吧！你們真的給了嗎？娘都沒了，還如此冤枉娘！經統計，在這4本記錄本中，我們9個兒女，從1991年12月30日至2008年10月1日，共17年時間，最多的才給了爹娘11850元，平均每年還不到700元；最少的才給了2584元，平均每年152元，這還包括爹生病，我三妹、我四妹、我小弟、我小妹結婚以及高考入學的錢。跟爹娘從小到大給予我們的一切相比，真的是微不足道，太少、太少了！真是讓我們內疚得很！排名第一，就是最孝順的孩子嗎單說我自己吧！在記錄本的統計數字中，我雖然排名第一，給的錢物最多，但還是覺得自己做得很不夠，感到很羞愧。我小弟、小妹結婚時，爹娘都已經快到70歲了，按理說，小弟、小妹的婚禮應該由我這個當三哥的負責操辦，因為相比較大哥、二哥以及其他兄弟姐妹而言，我有這個能力。可我當時卻有一種依賴爹娘和與其他兄弟姐妹攀比的心理，沒有盡到自己應盡的義務。在爹1994年3月20日小弟婚禮的記錄上，我只拿了1000元，還覺得了不起。現在想想，我們兄弟姐妹不拿，就得爹娘拿；爹娘都那麼大歲數了，哪還有能力和體力操辦婚禮？有的時候，我給爹娘拿點錢，還是縮手縮腳，不捨得。比如，2001年爹生病在瀋陽住院，記錄本上記的是我拿了2000元，而小弟則拿了3000元———這也是我們兄弟姐妹中爹在世時拿得最多的一份。可我當時的生活條件，要比小弟好得多。從爹娘的記錄中還可以看出，爹娘需要的不只是錢物。比如，爹娘除了記錄我二姐、我四妹給的錢物以外，還標註了「回家」二字，可見爹娘更需要的是兒女的陪伴。其實，爹娘的記錄本也不代表一切。我大哥雖然給得少，但大哥卻經常幫爹娘幹活，給爹娘提供蔬菜、燒柴，還常回家看望二老。我二哥更是沒事就去爹娘家，陪爹嘮嗑、逗娘開心。與他們相比，我卻做得很差。爹娘在世的時候，我在琿春上班，離爹娘家圖們安山村才63公里，坐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可是我每年也只是在節日以及爹娘生日時才回家看看。還有一件事，我最應該懺悔。2010年春天，83歲的老娘在北京的小妹家患了重病，我心急火燎地趕到北京。娘在北京武警醫院手術康復後，作為9個兄弟姐妹中生活條件最好的兒子，我本應該把娘接到長春好好孝順———一來我妻子剛退休，能好好照顧娘；二來娘一旦再有病，也能及時到條件好的大醫院治療。可我自認為，娘在北京住了快一年了，肯定想家了，就把娘送回了安山村。沒想到娘回到安山村沒到一個月就開始發低燒，去圖們醫院和延邊醫院折騰了五趟也沒查出發燒的原因，最後在圖們醫院住了5天就去世了。看著離我而去的娘，我真的好後悔！我不應該讓年老體弱的娘回到安山村，而應該把娘接到長春安度晚年。記錄本就是孝敬爹娘的試金石這4本小小的記錄本代表著爹娘博大的愛心。爹娘一直堅持不懈地記錄了17年，都是偷偷摸摸記的，我們9個兒女誰也不知道。從這點上看，爹娘沒有一點向兒女們多要錢的想法，他們是不想讓兒女們為了錢而互相攀比、鬧彆扭，也不想讓兒女們誤解為有一天他們會拿著記錄本找我們「算賬」。其實，爹最擔心的就是他們去世後兒女們為了一點家產鬧矛盾，所以爹在他的遺囑中確立了「多養多得、少養少得、不養不得」的原則。當孝敬爹娘的統計數字一公布，立即讓有心想爭遺產（爹娘留下的全部財產也只有5萬多元）的人望而卻步，不好意思張口。排在孝敬倒數第二的我二哥還跟我大姐說：「多虧多孝敬了點兒，要不就排老末了……」言語中帶著一點點慶幸和愧疚。記錄本還代表著爹娘的寬容心。年老體弱的爹娘需要兒女們孝順的時候，從沒伸手要過，就是有的兒女好長時間沒給錢物了，爹娘也從沒吱過聲，還是樂觀地笑臉相迎。記錄本也是我們孝順爹娘的試金石。有的兒女，爹娘過生日時沒有表示，自己或自己孩子的生日卻擺上豐盛的宴席，這不能說是孝順。還有，在外地工作的兒女，完全可以打個電話問候一下，讓郵局送束鮮花，可大家都沒做到。爹娘的記錄本我曾看過5遍，每次感受都不一樣，每次看對我的靈魂都是一次洗禮。爹娘給自己的兒女花多少錢都捨得，而兒女給爹娘花點錢時，就精打細算，得過且過。爹娘養育了9個兒女，身體好時還要照顧兒女的孩子。每個孩子從出生到成家立業，爹娘付出得太多了。而我們兒女不僅給得不多，在爹娘張羅給我們結婚時，有的兒女還因後結婚的多了個碗架或想要的東西爹娘承受不了，就脫口而出「偏向」。想想看，我們現在養一個孩子都費勁，爹娘是9個孩子啊！他們這麼多年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啊！我們還有良心嗎？遺憾的是，我本想在2011年好好給娘過個生日和春節，可娘沒有滿足我這個心愿，過早地離開了。人世間許多事情可以重來，唯獨盡孝心不能重來。爹娘一旦離去，即使想感恩盡孝，也沒有了可能。所以，在人的一生里，盡孝子之責，是刻不容緩、時不我待的事情。如今，爹已去世12年，娘也去世3年了。雖然陰陽相隔，可我們這些兒女仍然沒有從悲傷之中走出來。爹娘沒了，對我們這個大家庭來說，就像沒了太陽，吸引力小了，再團聚起來也難了。但我們都知道，爹娘在最困難的日子裡，寧可自己少吃少喝，也要給山東老家的親人寄錢。一切都會離我們而去，我們要找到一種方式，把愛留住。就像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爹娘為榜樣，倍加珍惜親情，有事相互照應，一人有難大家都伸出血濃於水的雙手。只有這樣，爹娘在九泉之下才會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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