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談孫犁 在艱難時代中發現可愛、發現美

重談孫犁 在艱難時代中發現可愛、發現美

2013年05月18日 星期六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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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育先生上世紀五十年代為《鐵木前傳》所作的插畫是很多人的美好懷念。在插圖下方曾有一行小說中的文字:這種談話很知心,可是很難繼續。

鐵凝

李敬澤

  作家鐵凝曾和孫犁見過四面。讀中學時,她去拜會給她文學啟蒙的徐光耀老師,徐對她說,中國作家裡,你該讀一讀孫犁,而當時孫犁的書她大都已經讀過,甚至可以背誦《鐵木前傳》;文學評論家李敬澤談《鐵木前傳》時說,這是一本「舊小說」,但同時又很「新」,依然讓人感到新如朝露。近日,鐵凝和李敬澤分別在不同的紀念孫犁百年的活動上,重談孫犁,以下文章由兩人講話整理而成(有刪節),從中可以看到孫犁對一個作家的影響以及當下我們讀孫犁的意義。

  鐵凝

  孫犁就是那樣一位提著燈的寬厚長者

  就我個人而言,紀念一位作家的最好方式就是回到他的作品。一個作家的最深邃的生活,不在他的日常起居,而在他的文字之中。他的歡樂與痛苦,他的靈魂和底蘊,無不凝結於此。對於像孫犁先生這樣的人品與文品高度一致的作家,就更是如此了。可以說孫犁的作品伴隨了我這一代人的成長。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回憶了童年時期閱讀孫犁作品的體驗,那個叫雙眉的農村姑娘,特別是她流動的眼和突然斷掉一半的彎眉,對我有一種不可言傳的美的誘惑。現在,這部題為《村歌》的中篇小說已經不大有人提起了,或許它算不得孫犁的代表性作品,但它給我留下的印象是根深蒂固的。當我一再重讀孫犁先生的作品時,那些女孩子們年輕的、美好的生命,就會被重新召喚出來。我想,這並不違背孫犁先生的心愿,他說過,「女孩子們心中,埋藏著人類原始的多種美德。」

  在我看來,真誠,是作家最重要的品質之一,文學批評家特里林說,「真誠主要是指公開表示的感情和實際的感情之間的一致性……」我想,正是對這種一致性的堅持,構成了孫犁藝術力量中的決定性因素。也正是因為這種真誠,孫犁先生能夠在複雜的時代風雲中寫出超越生活表象的事,誕生於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鐵木前傳》就是最好的證明,不必說它既節制又酣暢的敘述,也不必說它那清新而又講究的語言,單說那個精靈一樣的女孩子小滿兒,就足以抵達刻骨的人性深度。

  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小滿兒似乎是一個落後分子。可是,這個彷彿是從《聊齋》里走出來的女孩子,單用美艷、明媚不能概括她,單用狡黠、虛榮不能概括她,單用熱烈、純真更不能概括她。她似乎是上述這種種形容詞的混合體,而作家在表現她時,也是懷著十分複雜的感情。孫犁深刻地同情人、了解人,他忠實地按著內心的同情和了解去寫,正是因此才使他的人物穿越時間而鮮活如新。可以說,有了《荷花澱》,孫犁先生奠定了他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中的位置;而有了《鐵木前傳》,孫犁先生才成為了孫犁先生。

  在一場大病後,孫犁先生暫時停下了手中的筆。待他再拿起筆來的時候,二十年的光陰倏忽而過。晚年的孫犁,小說寫得很少了,除一束《芸齋小說》外,他把時間大多用在了研讀古籍,寫作散文,雜文上。想到此時的孫犁先生,我的心裡總是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簡單、整潔的居室、昏黃的燈光下,一位面容溫厚的老人細心地清潔、修補著殘缺的書頁、包上書皮、然後題寫書名、作者於書衣之上。

  我常常想,為什麼孫犁的作品至今經得起一讀再讀,至今具有強大的藝術生命力呢。除以上談到的,他對人的深邃情感,他的真誠忠直,他對文化的悉心守護,我還想談談他對語言的珍視。孫犁先生說,「從事寫作的人,應當像追求真理一樣地去追求語言,應當把語言大量貯積起來,應當經常把你的語言放在紙上,放在你的心裡,用紙的砧,心的錘來錘鍊它們。」

  作為文學晚輩,我和我的一些作家朋友在年輕時都受到過孫犁先生的恩澤。那時候,孫犁先生在《天津日報》編「文藝周刊」,他關注著青年作家的成長,給予了許多作者熱情的鼓勵和及時的引導。剛剛踏上文學道路的時候,就像一個夜裡走山路,有涼風撲面,神清氣爽的時候,也有四顧茫然,不知所以的時候。這時候,一封信函,或者是幾句話,都能點亮文學的燈火,打開前面的路。在我心目中,孫犁先生就是那樣一位提著燈的寬厚長者。

  李敬澤:

  穿越時代的孫犁

  今年是孫犁先生誕辰一百年。我想對一個走過百年的作家,最要緊的也許始終是他的書放在我們面前還能不能打動我們,我們還喜歡不喜歡他的書,他的文字還能不能和我們發生交流。

  對於孫犁先生,我不知道大家的感覺是怎麼樣的,起碼就我個人來講,我還是覺得孫犁這個作家有一種穿越時代的力量。我有時不喜歡用很大、很重的詞來說孫犁先生,因為我覺得他自己未必喜歡這樣,他也不是那種需要擺出多麼巨大的姿勢來的作家。但我覺得,到今天來看我和孫犁先生還是能夠有充分的交流。孫犁寫《鐵木前傳》是寫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事,當時都在寫合作化運動,落後分子一定都是面目很醜陋的,需要痛加教育的。孫犁先生也寫了《鐵木前傳》,但是裡面有一個小滿,這個主要人物小滿,基本上是個落後分子。在那個所有人都完全以同一種政治眼光去看人的時代,我們會發現孫犁先生的小滿有多麼不同。我覺得今時今日的讀者還是能夠被迷住。我曾經說過,那活像是從聊齋志異里走出來的一個女子,你就感覺到孫犁先生在寫她的時候,不是不知道她是落後分子,但是真的喜歡她,真的喜歡這種人性中的豐富、生動、可愛的東西。孫犁先生對人的這種珍重、欣賞,勝過了那些一時一事的政治上的東西。在那樣的時代,他給我們留下這樣一個人物,其實是很難的。

  我們看孫犁先生一生,經歷了那麼多歷史的顛簸和動蕩——在這種背景下,我覺得有一件事特別難,但是他做到了。他筆下的那些人物、他筆下一切都是那麼清新,我們現在有「小清新」,孫犁先生我覺得他是「大清新」。儘管在戰爭中、苦難中、顛沛流離中,但是他的文字依然那麼清新;更別說在經歷嚴厲的政治動蕩的時候,他也依然忠實自己的心和眼睛,依然能看到真正美的人是什麼樣的,真正可愛的人是什麼樣子的。不是他口號喊得好,不是他態度多麼堅定,而是我們大家心裡都知道可愛的人是什麼樣子。如果我們把他放回那個時代去理解,在那樣的歲月中始終能夠保持對於那些美的、可愛的、有魅力的、生動的、精靈一般的事物的愛和珍惜,這一點太難了。也許這在我們這個時代是比較容易的,在那個時代做到這些,需要巨大的道德勇氣。

  所以我想孫犁先生在這個意義上是可敬的作家,但我想說他首先是可愛的作家,我們可以不了解他的歷史,但現在我們拿起他的一本書來還是會被打動。我覺得是他的文字、他的形象在打動我們,他寫女孩子寫得特別好,他寫了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子,她們的那種風神,不僅會打動當時的人、現代的人,和像我這樣的人,我相信也能打動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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