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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文初:大清在中亞的爭雄戰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遠聞新聲」

  

  

   摘錄:在康熙看來,噶爾丹最大的威脅,是對蒙古各部族的「煽惑」,也即蒙古內部的統一趨勢將動搖大清根本,因大清的崛起取決於滿蒙結盟,其對中原帝國的有效統治也賴於這一聯盟。他還說,「本朝不設邊防,賴有蒙古部落為之屏藩耳」,也就是說,控制蒙古,乃是其對整個中亞局勢有效控制的前提,蒙古是大清的西北長城。

   對十七世紀大清帝國對外戰略的認知,如果放在全球史視角看,大清與俄羅斯的雙邊關係無疑是重要的。如果將視角轉向內亞,當時的國際關係格局則遠為複雜——歷史研究的責任就在重建這種複雜關係——過分簡化的歷史解讀無異於智力犯罪。

多邊關係中的內亞三角

  

   事實上,十七世紀大清在北部疆域所面臨的局勢,絕非與俄羅斯的雙邊關係,而是一種「雙重三角」的多邊關係——這裡所說到的「雙重三角」,包括「內」「外」兩重框架——其外三角,為俄羅斯——大清——蒙古;其內三角則是以蒙古為軸心,為準噶爾——喀爾喀——漠南蒙古內部關係。內三角局勢的變化,不僅直接影響著大清與俄羅斯之間的外交折衝、制約著大清的帝國家戰略,甚至影響著十七世紀後半期至十八世紀前半期大清帝國的統治,以及整個中亞的局勢。但這種認識要直到最近學術界的內亞視角出現後才清晰呈現出來。

   這裡所謂的內亞,指的是夾在大清與俄羅斯帝國之間的蒙古諸部落。自蒙元帝國崩潰後,蒙古諸部處在一種各自為政、割據稱雄的無政府狀態。依其地理分布,大約分為漠南、漠北與漠西三部分。漠西蒙古稱衛拉特,以準噶爾為中心,西方一般稱之為厄魯特、卡爾梅克;漠北蒙古即喀爾喀部落,分左右兩翼,他們散布在鄂畢河和葉尼塞河一帶;外貝加爾地區的則是漠南蒙古,他們的勢力範圍一直向東延伸至遼河流域。

   漠西蒙古分為四部,包括準噶爾、土爾扈特、杜爾伯特與和碩特部。其中土爾扈特部最初定居準噶爾,十七世紀中葉遷移至伏爾加河下游,十七世紀末游牧到伏爾加河河口及烏拉爾河流域。和碩特部此後也南遷青海,留下的稱小和碩特部,在十七世紀30-70年代,這四部便由準噶爾、杜爾伯特、小和碩特以及輝特組成。1672年後,噶爾丹成為衛拉特諸部首領,統一了準噶爾地區、天山南北,且向中亞地區擴張,建立了準噶爾汗國。在其領導之下,準噶爾汗國迅速壯大,成為中亞細亞強國。其極盛時期的勢力所及,東起杭愛山西側,西至衛拉特本部、中亞一部分,直至歐洲東南部的伏爾加河、頓河流域。北抵額爾齊斯河中下游的托波爾河,南至青海,與印度接壤。

   噶爾丹是一個具有遠大抱負和軍事才華的政治家,他的戰略目標是統一蒙古諸部落,恢復成吉思汗時代的榮光。

   漠北蒙古一般稱喀爾喀人,從地緣政治看,他們既處在蒙古諸部落的中間地段,也橫亘在大清與俄羅斯兩大帝國之間,其在中亞具有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他們對此也有著清醒的認知。作為成吉思汗的後人,他們同樣繼承了蒙古部落的征戰精神,他們是一群野心勃勃的戰士,有著統一蒙古諸部並獨霸中亞的雄心。

   漠南蒙古1636年,在盛京大會上,漠南蒙古諸部落奉大清為可汗,為最早歸順大清的蒙古部落。

蒙古部落的統一之路

  

   蒙古諸部落自元後一直處在分散分裂狀態,但部落統一之路卻始終沒有終止。內亞國際局勢的變數以及整個亞洲國際關係的變化,都受這一因素的影響。

   入主中原後,滿清對漠南蒙古的控制一步步強化,其勢力自然也在向漠北蒙古滲透。獨立的蒙古諸部為此深感威脅,所謂「唇亡齒寒」。諸部落貴族感覺必須結束內爭、鞏固秩序、建立統一政權,這就是1640年的衛拉特和喀爾喀諸部落的大會盟。

   這次大會盟制訂了《蒙古衛拉特法典》。法典的主題包括調整各部落關係,鞏固統治,推崇黃教,最核心的還是在共同對付外敵——所謂的外敵,自然是指兼并了漠南蒙古並直接威脅到漠北蒙古的大清——法典把共同對付征服者作為全體社會成員的職責。

  

喀爾喀內亂

  

   但結盟是暫時的,內部的紛爭——土地、人畜和汗位的爭奪在一個資源缺乏的游牧區域,幾乎是永恆的主題——或許也是歷史命運吧。

   1661年喀爾喀汗諾爾布逝世,其長子與次子為汗位繼承發生爭戰,輝特部的羅布藏仁欽支持長子墨爾根登上汗位,遭西喀爾喀大多數王公貴族的反對,為表示抗議,其中一些領主帶領部眾遷移至右翼土謝圖汗領地,因土謝圖汗同樣反對墨爾根繼承汗位。

   出於土謝圖汗的壓力,墨爾根被迫下台,而羅布藏則出走衛拉特尋求保護。成袞繼任新的汗位,但那些出走到土謝圖汗的領主們並不響應新汗召回的命令,左右翼之間關係惡化。

   成袞向清廷和噶爾丹請援,希望化解糾紛,處在喀爾喀蒙古東西兩端的大清與準噶爾也就趁機介入喀爾喀事務——大清一直在用各種懷柔手段、豐厚的禮品等方法將其影響向蒙古地區滲透,而準噶爾汗國也正好有干涉喀爾喀事務之意,其一貫政策本來就是聯合蒙古各部落反對共同的外敵,他認為自己是當然的領袖,但其統一野心並未得到多數蒙古王公的認同。雙方的介入是喀爾喀局勢變為越發複雜起來。

伯勒齊爾會盟

  

   為解決喀爾喀內訌問題,1686年,在庫倫的伯勒齊爾地方舉行蒙古各部落的大會盟,會議由清廷出面敦請西藏宗教領袖主持,清廷派遣理藩院尚書阿喇尼為代表,噶爾丹也派出使者參與會盟。會議選出60名寨桑(部落首領)對喀爾喀左右翼的衝突進行公斷,並簽署協議。500多件訴訟案一一得到裁決,左翼領袖土謝圖汗、哲布尊丹巴亦認可其公正。參與會盟的喀爾喀各汗王、親王、北京和拉薩的代表均以向佛祖宣誓的方式起身表態,土謝圖汗和扎薩克圖汗且相互行擁抱禮,表示同意「永行和好」,恢復喀爾喀地區的和平與秩序。清廷代表阿喇尼在呈文中報告,這次會議達到了預期的目的。

   然而,在執行時,土謝圖汗卻背叛誓言,拒絕交出右翼人馬,噶爾丹也對蒙古王公與拉薩宗教領袖平起平坐的無禮提出譴責。

   會盟體制並未解決蒙古各部落間的內訌。

  

喀爾喀與噶爾丹之戰

  

   更為致命的是,土謝圖汗部眾還襲擊了準噶爾派往清廷的商貿使團,公開挑釁噶爾丹,導致衝突升級。

   1687年(康熙二十六年),左翼土謝圖汗突襲右翼扎薩克汗部,將其俘虜並淹死;1688年正月,土謝圖汗之子擊殺了噶爾丹胞弟(扎薩克圖汗成袞死後,噶爾丹支持其子沙喇繼位,遭土謝圖汗反對。噶爾丹派幼弟率兵300人扶持沙喇,土謝圖汗為此派軍隊將其擊敗),雙方乃以兵刃相見。

   1688年,噶爾丹率兵三萬,開始遠征喀爾喀部,蒙古部落之間的一場大戰於此拉開帷幕。

   喀爾喀各部落聯合一致在敖魯龜地方向噶爾丹挑戰,在一場連續三天的惡戰後,噶爾丹獲勝,喀爾喀紛紛奔逃,一些部落進入內蒙,一些進入外貝加爾湖地區(歸附俄國)。土謝圖汗和呼圖克圖則得到康熙允許,到內蒙避難。噶爾丹推進到克魯倫河,要求將兩人交出作為議和的條件,儘管康熙十分清楚錯在土謝圖汗等人,但他正想藉機控制喀爾喀各部,拒絕了噶爾丹的要求。於是,蒙古內部的糾紛就演化為大清與噶爾丹的直接交鋒。

康熙的軍事遠征

  

   噶爾丹的崛起及其對喀爾喀的征戰,直接威脅到大清在蒙古的利益,也對康熙的權威構成挑戰。如何應對這個強大的對手,就成為日後康熙國策的根本,自1690年始至1697年,康熙動員40萬軍隊與噶爾丹的一戰再戰,且三次親征,這在康熙個人歷史上是史無前例的(此後的1715年、1720年直到1722年康熙逝世,他還在一再發動遠征準噶爾的戰爭)。而其後繼者雍正、乾隆,也一再以戰爭方式對待準噶爾汗國,直至1757(乾隆二十二年)才最後將其征服。

   縱觀這長達七十多年、歷經康雍乾三朝的清准戰爭(準噶爾也歷經噶爾丹、策妄阿喇布坦和策凌三朝),可以看出在大清帝國前期歷史中準噶爾的分量,或許可以說,清准中亞爭霸是大清帝國前期生死存亡的關鍵,而其對俄外交,都只是外線,一定程度上,對俄外交的戰略謀劃,以對準戰略這一重心為轉移的(詳見下一篇)。

   清准之戰先是以準噶爾強勢東征喀爾喀為主線,期間經過烏爾會河之戰(康熙二十九年六月、1690年,雙方共投入兵力4萬餘人,以清軍失敗告終)、烏蘭布通之戰(1690年7月6日至8月5日,據最新研究,此戰基本上打成平手,參見黑龍《準噶爾蒙古與清朝關係史研究》),以及昭莫多之戰(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康熙動員15萬人並親率中路主力遠征4000多里)。在昭莫多戰役中,噶爾丹失敗,僅率數十騎突圍,大清獲得決定性勝利。

   這次戰後,噶爾丹已無力挑戰清廷,而大清也由防禦轉向進攻。儘管準噶爾本部已經為政變的策妄阿喇布坦(噶爾丹侄子)控制,噶爾丹已不能回去、再也無力重整旗鼓,但康熙認為其人「不可留於人世,一刻尚存,即為生民之不利」,「務必剿除」。故在第一次親征後回京不到三個月,就決定再次親征。1696年10月,康熙親率大軍前往呼和浩特。三十六年(1697年),第三次親征,同年,噶爾丹逝世,大清爭霸中亞的對手算是暫時被制服。

   康熙的這種勞師遠征,備受漢族大臣們的非議,滿蒙王公其實也少有認同。這其中有著戰爭勝負難定的考量、兵者兇器的道德考量,但最主要的還是戰略思路不同。

   那麼,康熙的戰略思路究竟是怎樣的?

   在三次親征準噶爾勝利之後,康熙曾在與漢族大臣李光地的談話中,總結過自己的戰略思路:

   汝輩漢人,說予向征噶爾丹時,不必如此窮黷,身蹈不測之下;太平當休養生息。此都是不知事務語。本朝以四十八家為藩籬。噶爾丹自恃強勝,煽動四十八家,若四十八家為所煽誘并吞,我兵出則彼去,我兵歸則彼來。噶爾丹邊釁一動,兵疲於奔命,民窮於轉餉,欲休養生息,得乎?所以予不憚親征,去此大害,今而後庶可言『休養生息』四字(轉自姚念慈《康熙盛世與帝王心術》)。

   在康熙看來,噶爾丹最大的威脅,是對蒙古各部族的「煽惑」,也即蒙古內部的統一趨勢將導致大清根本的動搖,因大清的崛起取決於滿蒙結盟,其對中原帝國的有效統治也賴於這一聯盟。他還說,「本朝不設邊防,賴有蒙古部落為之屏藩耳」,也就是說,控制蒙古,乃是其對整個中亞局勢有效控制的前提,蒙古是大清的西北長城。

  

內亞霸主地位的確立

   在這樣的征戰過程中,康熙自身的身份也在悄然發生變化——由自詡的天下共主、各部族的仲裁者轉變為一方勢力的保護者,再進一步轉變為整個蒙古地區的征服者——在征服準噶爾部的戰爭之中,大清完成了由部落盟主向中央帝國的轉型,內亞霸主的地位最後確立。

   中原帝國很少能清楚地認識到這一地位的戰略意義,他們更願意構成長城這樣的攻防體系,對外實施隔離,對內自我封閉。但這種隔離政策可以說從來就沒有成功過,付出的代價卻相當昂貴——僅以明代長城為例,這項延續百年、耗資巨大的國防工程自建成之後就沒有發揮過作用(據黃仁宇估算,一英里長城的成本費用達44500兩白銀),而沿長城一線的九邊重鎮卻仍需布置50萬以上的軍力幾乎耗盡了大明的國力(養活這些軍士,和平年份的常費在800萬兩以上。若軍情緊急則須另撥,如1500年至1502年間,因蒙古內侵,緊急撥付款項就達415萬兩白銀)。大明之敗也許能做這裡找到根源。

   從中原帝國的歷史看,其戰略致命處也是在長城以外的游牧民族區域,即蒙古地帶。歷次中原政權的顛覆多少都與來自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南侵有關。康熙的軍事征服及其在中亞霸權的確立,或許是解決中原帝國北部邊患、實現內亞一體化的某種命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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