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百家 | 連長生：深夜，詩無聲，字亦無聲，聽吾心之聲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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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意地書寫

文/ 連長生

「華顏記取秋風意，依例寂寥赴大荒」，當我展開宣紙如同面對一片曠野，當我揮寫之際，如同在跋山涉水，峰迴路轉，景緻變幻，彷彿經歷了一次漫長而充實的人生之旅。

對於書法的探究，彷彿是命運使然。在小時候，在那樣一個古老的縣城，我們家三兄弟在家庭的熏陶下，不約而同地拿起了毛筆，沒有多餘的想法，只是全身心地熱愛著書法，不知疲倦地寫著，也不知是什麼力量推動著，一寫竟是三十餘年。

▲ 連長生春風秋水禪意書對聯

開始時，我臨習唐楷，把字寫得端正謹嚴，為了避免把字寫死寫俗，又大量地臨摹鍾繇、二王的小楷，之後再學倪瓚、祝枝山等楷書，筆下才逐漸虛靈起來。及至後來，有一次見到了弘一法師的妙跡，大吃一驚，便不由自主地去閱讀了他的身平事迹及大量的詩文書作，深為其崇高的道德操守及不染世俗的墨跡所嘆服，由是一路直上，對游心於古，寄味於淡，有林泉高致，幽玄妙心的禪意書法產生了濃烈的興趣，楊凝式《韭花貼》的疏朗寥遠，林和靖《自書詩卷》的空靈灑落，倪雲林的俊逸峭拔，董其昌的清雅飄逸，八大山人的高古圓融，弘一法師的蕭疏高拔，虞愚的淳古凝鍊……都成為我景仰的高峰和取法的至寶，有一段時間，甚至把他們帶到夢裡去。

我也曾暗自思忖：禪宗那些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幽玄，高人雅士早已默契心領，他們的筆跡便是心靈外化的體現，如果我們沿著他們的心跡一路走去，也一定能感受到他們活潑和熱忱的心靈以及他們修持中無處不在的智慧和快樂，我們也期盼藉著這種禪意的筆墨能與喧囂的社會和浮躁的人心拉開一段距離，以筆墨作佛事，去營構一個屬於自己的清涼世界。我想，那個淵深沉靜，澄徹空明的禪意之境一定遠比我們現在所處的娑婆世界更美、更真實。

▲ 連長生仿古行楷

雪泥鴻爪，刻鏤歲痕。經年研習，於禪意書風，我略有心得，現不揣淺陋，就教於方家。愚以為，作禪意書，首先在心境上應有《金剛經》中「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清凈之心，不住善惡，不住是非，不記榮利，不受干擾，在書寫中順其自然，不著意安排，不逞強使氣，不忸怩作態，而是筆隨心走，了無掛礙地書寫。

唐戴叔倫在贊懷素詩中說：「心手相師勢轉奇，詭形怪狀翻合宜。有人細問此中妙，懷素自言初不知」，此「不知」乃是「無心」也，即本性之心，無中存有，有中生無，無一物中無盡藏，萬有旋即轉虛空。此心是書家對社會、自然、藝術、人生的真實感受，積澱心中噴薄而出的自然反映，是「無間心手，忘懷楷則」的縱意揮灑。以此心作書，無意於佳乃佳，是平淡天成，自然而然之書。

▲ 連長生朱熹詩

作禪意書在筆法上，應簡煉乾淨，不蔓不枝，如蓮花之皎，明月之潔。或圓潤靜穆，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或化繁為簡，多筆並成一筆，一筆即是多筆，高度概括。或以行草減省之法寫楷書，省去旁枝細節，更無瑣碎繁冗。或施以篆隸之筆寫楷行書，中鋒圓渾，力在中行等等。在結字上，或中宮收緊，四面發散，或左右欹側，或上下錯位，一反常態，個性分明，有奇崛之形，必有獨特之韻，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

在章法上，字距行距拉開拉大，留下大量空白，唯其疏朗空曠，故能讓天地靈氣，筆下書卷氣充塞其間，亦覺天地有無限拓展延伸之勢，此章法知白守黑，白即是黑，黑即是白，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在氣息上，有不食人間煙火，獨寄一隅清修之脫俗，有淡泊明志，寧靜致遠之清操，更有一朝風月，萬古常空之曠古通達。噫，禪意書妙矣。王國維說：「有境界自成高格」，以禪書境界之高，一掃塵俗凡心，直坦素淡襟懷，登其堂奧，如步天階，直指寥遠空闊的雲天妙境，能長期濡染於斯，真是莫大福緣！

▲ 連長生仿鍾繇體小楷

當然，除了平時研習禪意書之外，我於篆隸、行草、魏碑及篆刻、詩文等皆有用功，我喜大小字同書，亦喜碑帖相融。吳昌碩作石鼓文，一日有一日之境界，吾作書追求一幅有一幅之品格。

吾固知，唯有廣涉博取，根基深厚，才能隨意取用，相互融通。吾固知，一幅好的書作，必須是純熟的技巧，飽滿的激情及獨特的神采三者合一，即功、情、神的完美結合，而功須精，情須真，神須獨。功靠練，情在養，神貴悟。只有看破古人，看破今人，看破自己，才能有個出處，而得自性真如。

吾固知，書無傳統與現代之別，只要傳承有法，變化合理，寫出性情，寫出個性，皆為吾師，皆足取法吸收。

吾固知，只有把自己放到傳統中去，向古人學習，明流派之成壞，才知道自己的選擇和定位。向現代人學，知成敗得失之理，得時代鮮活之氣息。所以，我除了熟悉古帖外，亦勤讀書法報刊，並經常瀏覽好的書法網站，遊目騁懷，各取所需，只有把自己貫穿於古今之間，不持門戶之見，才不會自我封閉，孤陋寡聞。

▲ 連長生靜氣清心禪意書對聯

「能不能把字寫得再豐富些」，「能不能把字寫得再簡單些」，我會經常地這樣提醒自己，就像是一個小學生做著他重要的「加減法」，我也在演繹著自己的題目，加法是如何讓自己的筆墨更加豐富，信息量更大。減法是如何省去瑣屑的細節，讓筆墨更加純凈簡潔，我在加減之間遊離徘徊，可能會永遠都沒有一個答案，直至老之將至。當然，對於一個沒有答案的遊戲，我只管去玩罷，但更多的時候，我會於深夜，讀幾頁古詩，寫幾行小字，人世間的清虛之境常有，詩無聲，字亦無聲，我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養之性靈標之高格

文/ 葉培貴

長生學兄與我有緣。主要有三層：第一，他長期取法虞愚翁，而虞翁乃因明學大家，我恩師歐陽中石先生研究邏輯，二老原本相熟，此為師緣。第二，他祖籍順昌，我祖籍南安而生於順昌，至19歲離閩北上京城前，近一半時間長於順昌，此為地緣。第三，自他赴首都師範大學求學後，更都成為歐陽中石先生弟子，我雖因入門較早且乞食於此而忝居三尺講台，不過效古人代師傳徒之意，根本仍是同門，此為學緣。

有此三緣，對長生兄當然也就特別關注。

長生兄出生於書香世家，復有昆仲三人相互砥礪，如此家風，殊為不易。他本人天賦聰敏，奮勉有為。承澤既深，繼志且篤，世所矚目，當然就是理有必然的了。

長生兄於書法涉足頗廣。一是鐘王為代表的魏晉書風，兼及米芾、董其昌、祝枝山諸家風神，篤信「字不入晉，輒成俗格」古訓，自言「當前行太遠時，回歸中國書法的主流正脈會使自己更加身心安寧」，魏晉書風中的書卷氣與名士氣使其字更加灑落而有韻致，可謂入雅！二是北碑書風，既取法高古樸茂的《石門銘》、《瘞鶴銘》、《雲峰山詩刻》，也兼收方整峭拔的《張猛龍》、《元倪》、《司馬景和》，復參酌老辣奇崛之清道人、康友為、蕭嫻諸家氣象，集眾美於一身，壯大膽魄與拓大胸襟，寫得豪邁大氣，老辣厚重，可謂得志！三是禪意書風，筆法取董其昌之簡約潔凈，結體師八大山人之騰挪揖讓，意境則追弘一法師之空靈寥遠，乃其參禪悟道後天然幻出之書體，格調高雅，不落凡塵，有「到清涼境，生歡喜心」的清曠之意，可謂離俗！

既以此三者為鵠的，又於篆隸、唐楷、現代書風、篆刻、國畫等廣納博取，可知長生兄於翰墨之道，志存高遠。其步履堅實，勇猛精進，不惑之歲即自成一格，成熟通達有之，妙悟睿思時見。雖然，登陟之心，猶堅執不已。則假以時日，大成可期。我學既譾陋，思更逼仄，而志復短淺，實不足窺其奧妙。但既有三緣，今其佳作付梓，豈能無詞以賀？！爰綴數語，雖出固鄙之意，或可就正方家，願長生兄及大雅教我。

（葉培貴：中國書協理事、學術委員會委員、北京市書協副主席、首都師範大學教授、博導、九三學社中央書畫院副院長兼秘書長）

個人簡介

連長生，2006級首都師大中國書法研究院書法研究生課程班學生。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福建省書法家協會常務理事、三明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三明學院書法研究所所長、三明學院中文系教研室主任，另兼九三學社中央書畫院院委、三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協會副會長、三明市宗教文化研究會副秘書長等。作品入選中國書法家協會主辦的「蘭亭獎、全國展、正展、扇面展、楹聯展、中青展、新人展」等權威大展十餘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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