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義德行卷25——隱士篇解讀

安德義德行卷——隱士篇解讀

【題解】

中國的知識分子大多按兩條路線走下去:「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達則兼濟天下,退則獨善其身」,或進或退,或行或止.退隱的方式有許多種,有的隱心,有的隱形,有的心隱形不隱,大隱隱於朝,或大隱隱於市,隱在心境,亦如陶淵明所說:"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在自偏."有的形隱心不隱,居江湖之遠,憂廟堂之高,這類隱是一種形式,也是舊式知識分子以退為進的一種策略,隱居山林,待價而沽。有的是心形俱隱,這類隱士心灰意冷,心如死灰,過著自耕自織的生活,如本篇的荷蕢者,長沮,桀溺,荷蓧丈人等等即是。

有的是全其身而隱,有的是部分避隱,如孔子說:「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辟世」即全身而退,心形俱隱,「闢地」即如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移地而居,移地而仕,或者是形隱而心不隱,「辟色」,為政者粗鄙暴虐,視若罔聞,目不視惡色,或者乾脆避而不見。「辟言」,則是兩耳塞聽,耳不聽惡聲。歸隱的態度有兩種,有的隱而不怨,有的則隱而怨氣衝天,前者如陶淵明,歸隱後,過著清心寡欲,恬淡自然的生活,或酒或詩清閑自在,全然一幅超然脫俗的雅態,後者如李白,時隱時仕,隱則牢騷滿腹,怪話連篇,仕則喜氣洋洋,躊躇滿志,中國退隱後的這兩種文人,或語或默。

隱而恬淡,心形俱隱是一種隱,隱而怨尤,形隱心不隱又是一種隱,前者全身而隱,是潔身自好,後者隱而有怨,是恨報國無門,各類隱士,構成中國文化一大景觀,對中國的文化史,知識分子的研究,或達或隱當是一種重要的研究方式。達則兼濟天下,退則獨善其身,當你選擇「獨善其身」的時候,選擇何種方式歸隱,當因人因時因事因地因秉性而宜,亦無高下之分。若採用這種方式研究中國的知識分子,頗有趣味.

【原文】

1、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①;邦無道,危行言孫②。」

《論語?憲問篇》

【注釋】

① 危:直,正直。 ② 孫:通「遜」,隨和,恭順。

【翻譯】

孔子說:「國家政治清明,便言語正直,行為正直;國家政治黑暗,行為要正直,但說話要隨和,謹慎。」

【解讀】

孔子一向不主張死打硬拼,「暴虎馮河,死而不悔者」,「衽金革,死而不厭者」,均不是孔子讚賞的人格,「危言危行」即「直言直行」,說正直的話,做正直的事,孔門之直,有四類,正直,勇直,智直,仁直。儘管「仁直」的境界最高,捨身以取義,殺身以成仁,但孔子對具體的人來說,他投入了更大的人性關懷,他主張「智直」,「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邦無道時候則裝瘋賣傻,保護自己,「明哲保身」,「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的人,才是孔子最欣賞的人,所以他說:「邦無道,危行言遜」,國家混亂時,應該做一個正直的人,「危行」,但說話則不能「直言」「危言」,而應該謙遜謹慎,裝糊塗,要象衛國大夫寧武子一樣,「邦無道則愚」,達到「其愚而不可及」的狀態。有人說,儒家文化是迂腐的文化,你看孔子告訴我們多麼巧妙的辦法,既保護了自己正直的人品——「危行」,而不隨波逐流,也保護了自己的生命——「言遜」,與世俯仰而不失其機智。

【原文】

2、子謂南容①:「邦有道,不廢②;邦無道,免於刑戮③。」以其兄之子妻之④。

《論語?公冶長篇》

【注釋】

① 南容:姓南宮,名適(kuò),字子容,又稱南容。孔子的學生,生卒年不詳。 ② 廢:廢棄,棄置不用。 ③ 免於刑戮:避免遭受刑罰。 ④ 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把他哥哥的女兒嫁給他。子:泛指子女.妻:以之為妻.意動用法.

【翻譯】

孔子談到南容,說他「在國家清明時不被廢棄,在國家無道時免於刑罰」,於是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了他。

【解讀】

上一則講的是孔子嫁姑娘,這一則講的是孔子嫁侄女。上一章嫁得豪爽悲壯,大有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的氣度,這一章嫁侄女卻又溫柔之極。上一章強調「邦無道如矢,」孔子唯恐他的弟子們走偏鋒,過於極端,事實上在孔子哲學中,他並不主張史魚之直,「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他講究的是鬥爭的藝術以及策略,他講究「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卷而懷之。」邦無道一走了之。「邦有道,其言足以興,邦無道,其默足以容(《中庸》)。」有道則干,無道則走,強調明哲保身。所以這一章嫁侄女則是另一番景象,邦有道則可以當官,邦無道可以免遭禍患,善於保全自己,不死打硬拼,是智者風範,所以孔子將侄女嫁給了他。前者嫁女,後者嫁侄,親者疏之,疏者親之,表現孔子不獨親其親的仁者風範。

【原文】

3、子曰:「寧武子①,邦有道則知②;邦無道則愚③。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論語?公治長篇》

【注釋】

① 寧武子:姓寧,名俞,「武」是謚號,衛國大夫。② 邦有道則知:國家政治清明他就聰明。知:通「智」。③ 愚:裝傻。

【翻譯】

孔子說:「寧武子這個人,國家有道就才智照人;國家無道就混沌痴愚。他的才智人們可以企及,他的痴愚卻無人可比。」

【解讀】

孔子思想中,對「殷有三仁」,捨身以取義,殺身以成仁,表示積極充分的肯定,認為他們達到「仁」的境界,同時又贊成「明哲保身」,強調「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因此,對寧武子「邦有道」就貢獻聰明才智,邦無道就裝聾賣傻,表示極大的讚賞。後世鄭板橋說:「由糊塗到聰明難,由聰明到糊塗更難,難得糊塗。」大約源出於此,也是對亂世的一種無言的抗爭。大智若愚,是智慧的表現。因此寧武子的智慧可及,裝糊塗卻不是一般人可及。據《左傳》記載,「寧武子在魯文公四年(前623)出使魯國,宴席上,魯君命樂工演奏天子用來招待諸侯《湛露》《彤弓》的樂詩,他既不答禮,也不作任何反應。事後,魯君派人私下詢問他,他驚訝地答道:「我還以為樂工在練習呢。這是諸侯朝拜天子,天子用以宴請諸侯而奏的樂詩。」這大概就是孔子所說的「痴呆」,這種「痴呆」是一種大智若愚的處世態度。從消極意義上說,它避免了自身遭到傷害;從積極意義上說,它又是對無道越禮行為的一種抗爭,這大概就是孔子讚譽寧武子的用意。

【原文】

4、孔子曰:「見善如不及①,見不善如探湯②。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③。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論語?季氏篇》

【注釋】

① 不及:趕不上。 ② 探湯:手伸進沸水裡。 ③ 道:主張。

【翻譯】

孔子說:「見到好事,就象趕不上似地努力追趕,看見不好的事,就象伸進沸水裡似的趕快避開。我看見過這樣的人了,我聽見過這樣的話了。隱退閑居用來保全自己的志向,履行仁義來實現自己的主張。我聽見過這樣的話了,但我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人。」

【解讀】

本章講兩類賢人:一類邦有道時的賢人,他們趨善而避惡;一類是邦無道時的賢人,他們避惡而趨善。前者在善境而避惡,後者在惡境而仍趣善,前者易,後者難.

第一,趨善而避惡。趨善,「見賢思齊」,「見善如不及」,見善唯恐趕不上。「避惡」,「見不賢而內自省焉」,「見不善如探湯」,見惡如手入沸水,唯恐避之不及,「邦有道」,趨善而避惡,潔身自好,修己以敬,克己復禮,均易做到。所以孔子說:「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既見其人,又聞其語。

第二,避惡而趨善。天下混亂,國家無道,「邦無道則隱」,「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當隱居以避惡。隱居的方式有避世,避地,避色,避言之隱。從隱居的心形角度看有三種:A、心隱形不隱,B、心形俱隱,C、形隱心不隱。A、心隱形不隱。大隱隱於市,這是陶淵明所說的一種歸隱方式。「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心遠地自偏」是歸隱中的一種很高的境界。B、心形俱隱。如孔子數言談到的隱士,如接輿、長沮、桀溺、荷蕢者之類。他們心形俱隱,隱於江湖山林;不以蒼生為念,只顧獨善其身,淡泊寧靜,不以天下之任為己任。C、形隱心不隱。避惡而趨善,「隱居以求其志。」他們形雖隱,其志卻在「兼善天下」。他們隱形,邦無道,意在避惡,明哲保身,但他們不是純粹意義上的歸隱。他們是「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居江湖之遠,憂廟堂之高」,一心只在求志,達道,善天下;「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避惡而不忘善,他們與前兩類隱士相比,他們同樣歸隱避世,但所避目的不同,前者不論是隱於山林還是隱於鬧市,但他們的「心」已完全冷寂,血已完全凝固,不再以黎民蒼生為念,僅僅避惡而不趨善,也不為善,更不求志,亦不達道,一味只是歸隱。孔子同意他們隱,但他不同意全心而隱。聖人以「博施於民而濟眾」為己任,隱形而但不能隱心。隱形而不隱心的隱士,與第一類趨善而避惡的賢人相比,層次更高。前者生活在「邦有道」之盛世,容易做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後者隱居在「邦無道」之亂世,他們「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求其道」,「磨而不磷,涅而不淄」,磨也磨不薄,染也染不黑。胸有鴻鵠之志,心圖兼善天下之大業,人在逆境中仍存大志,其志則堅不可摧,人在困境中仍存善念,其善則獨放異彩。這類人不易做到,所以孔子說:「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另外,「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前人解釋多含混,具體含義試解如次:義者,宜也。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或行或止,或仕或隱,唯義所存,當仕則仕,當隱則隱,唯義所行。也就是說,該隱的時候就隱,文中「行義」就是指行隱居之義,反過來說:隱居就是行義的方式之一,隱居即行義,行義即隱居。隱居意在求其志,其志即是「達其道」。

行義以達其道,達道則是抒志、伸志,「求志」「達道」兩辭一義,「隱居」「行義」兩辭一義,只是各有偏重而已。

【原文】

5、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論語?泰伯篇》

【注釋】

①見(xiàn):通「現」

【翻譯】

孔子說:「堅定誠信,好學向上,始終如一,追求至理,危險的國家不去,混亂的國家不留。天下有道則有所作為,天下無道則自我歸隱。國家有道,自已卻貧賤,這是恥辱;國家無道,自己卻富貴,這同樣是恥辱。」

【解讀】

這一章共四句,第1句總起:「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談「守道」.「善道」,即仁道。意即信仰堅定,勤奮好學,至死恪守仁道。第2、3、4句分述。第2句談「擇邦」,「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條件許可,道路寬泛,有可去處則去。「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可入則入,可居則居,不可入則不入,不可居則不居,「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遠走高飛是一種選擇。第3句談「隱邦」,「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條件不許可,無邦可擇,退而求其次,「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隱邦,就地而隱,「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猶如商之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治則進,亂則退」,「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第4句談「守道」,「邦有道,貧且賤,恥也;邦無道,富且貴,恥也」。擇邦,局外之人,超然飄逸,隱邦,局內之人,然終究可隱,守邦,因聲名卓著,「鄉國既知,舉世混濁」,無可逃隱,則只有固守貧賤,以終其身而已。孔子在《憲問篇》中關於隱士告訴我們有四個層次,「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擇邦者辟世,隱邦者闢地,守邦者避色、避言,與世俗斷交,固守清貧,前兩者隱形,後守邦者隱心。四句話綜合起來看,談的是「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擇邦」即擇道,隱道,亦因道而隱,守邦,即守道。「篤信好學,守死善道」。第4句與前3句正相照應。

【原文】

6、子曰:「賢者辟世①,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②。」

《論語?憲問篇》

【注釋】

①辟:同「避」,逃避,躲避。 ②七人:指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等七人。

【翻譯】

孔子說:「賢人逃避惡濁的社會而隱居起來,次一等的躲避到另一個地方去居住,再次一等的避開某些人難看的臉色,再次一等的避開某些人難聽的話。」孔子又說:「這樣做的已經有七個人了。」

【解讀】

本章多有人認為是避隱之賢者的四個等級,如賢者、中賢者、次中賢者、甚或賢之下者。不妥,應該是賢者避隱的四種方式。方式之一是避世。如伯夷、叔齊之類,「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方式之二是避地。如齊國的陳文子,崔子弒齊君,他則離開齊國,到其他的國家去。「之一邦」,又「之一邦」。又如孔子去齊去衛,周遊列國,一邊是擇有道之國而仕之,一邊是遠無道之國而避之。方式之三是避色。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避色而不願見。方式之四是避言。「衛靈公問陣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衛靈公問軍陣戰法,孔子說我只會俎豆一類有關禮儀之事,帶兵打仗,我未曾學習。是屬於避言。「明日遂行」兼及避地。賢者避隱方式有四種。話得說開一些,賢者避隱,倒過來說,避隱的是否都應是賢者呢?從人格精神境界角度看,孔子把人大體分為「聖人、賢人、君子、士、小人」五類,這五類人,哪些具有避隱的必要性或避隱的資格呢?聖人,不避隱,聖人是修養最高,地位最高,二者舍一而不能成其為聖人,聖人的職責是「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修己以安百姓」,所以也不必避隱。君子,不避隱,君子以有德為主要特徵,以修身為主要任務,他不需避隱也不必避隱。「士」以讀書修身為主要特徵,是知識分子階層,這個階層並不引人注目,不必避隱。「小人」是品德低下或社會地位低下兩類人,更不在避隱之列。唯其賢者,他們沒有社會地位,但道德修養卻極高,社會地位或社會影響高於一般的君子,屬社會賢達一類。他們進退自如,進可以安百姓,兼善天下;退可以修己,獨善其身。唯其賢者可進可退,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唯其賢者有避隱之必要,唯其賢者才採取避隱的四種方式。因此,賢者不必有四個層次,若有四個層次,上則與「聖人」相混,下又與「君子」「士」搭界而交叉。事實上,聖人、君子、士在不需隱或不必隱之列。當然,賢人、君子、士、小人四個層次也不是一成不變,如君子而又有社會影響,便成了賢人,其它類此。

【原文】

7、子路宿於石門①。晨門曰②:「奚自③?」子路曰:「自孔氏④。」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論語?憲問篇》

【注釋】

①石門:魯國都城的外門。一說指地名,在今山東省平陰縣北。 ②晨門:掌管早晚開閉城門的人。③奚自:即「自奚」。從什麼地方(來)。疑問代詞「奚」做介詞「自」的賓語,前置。 ④孔氏:指孔子處。

【翻譯】

子路在石門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進城時,)看城門的人問道:「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子路說:「從孔氏那兒來的。」看城門人說:「就是那個明明知道行不通,卻硬要去乾的人嗎?」

【解讀】

「子路宿於石門。」石門在魯國都城南側的外城門。「宿於石門」,知其頭天夜投石門,不得入城,故寄宿石門。凌晨,城門剛啟,子路入城,因其往來稀少,「訝其太早」,故而發問,「奚自?」從何而來。孔子乃魯國賢達,周流列國,何人不知。故徑答「自孔氏」,一個普通的守門人卻石破天驚道出一句駭人聽聞的話來,「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也?」「是那個明知行不通卻偏偏要去做的人嗎?」我們從這句答話中,知道他是一位學識修養極高的隱士。這位晨門隱士有關「為」與「不為」之間關係的一句話,我們可以從四個層次分析:第一個層次,知其可為而不為。這是最低的一個層次,可稱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人。第二個層次,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是現實主義者,具有道家的特點。第三個層次,知其可為而為之。這一層次通常是現實生活中成功一類的人士。他們有智者的眼光,有勇者的魄力,敢為能為而善為,並能獲得成功。第三個層次與第二個層次之間是一個事情的正反兩個方面。第四個層次,也是最高的層次:「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一類人「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殺身以成仁,捨身以取義」,以天下之任為己任,恆兀兀以窮年,正其誼而不謀其食,生命不息,奮鬥不止,不計名不計利,是完美的理想主義者。晨門一言,對孔子一生作了精彩而又準確的概括,儘管對孔子有譏評之微意,但畢竟知其為聖為賢,知人者智,晨門者,我們不僅知他是一個隱士,我們還應該知道他是一位極具人生智慧的隱士。

【原文】

8、子擊磬於衛①,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②,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③,硜硜乎④!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⑤,『深則厲,淺則揭⑥』。」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論語?憲問篇》

【注釋】

①磬(qìng):一種打擊樂器。用玉或石製成。 ②荷蕢(kuì):擔著草筐。荷:擔,挑。蕢:盛土的草筐。 ③鄙:見識短淺。 ④硜硜(kēng):擊磬的聲音。這裡含有偏狹固執的意思。 ⑤斯己而已矣:「己」之前省略了一個「知」字。 ⑥深則厲,淺則揭:這兩句詩選自《詩經?衛風?匏有苦葉》。這裡用來比喻人的進退應該審時度勢,不能「知其不可而為之」。厲:石頭,踩著石頭過河。揭:撩起衣服過河。

【翻譯】

孔子在衛國,一天正在擊磬,有個挑著草筐的人從孔子門前走過。說道:「有心思啊,擊磬以渲泄!」仔細聽了一會兒又說:見識短淺呀,硜硜的聲音好像是說沒有人了解自己,那麼,你自己應該知道自己,沒有人知道你就算了。好像過河,水深就踩著石頭過去,水淺就撩起衣服過去。」(何必自尋煩惱啊!)孔子說:「好堅決啊!真沒有辦法說服他了。」

【解讀】

荷蕢者,挑草筐的人,是一個隱士。我們從他一系列的動作和語言中可以看出,他有知音之才,知心之能,知人之智,知世之明。

知音,是一個很難的事情。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伯牙「志在高山」,「志在流水」,鍾子期能一一辨別,因而成為千古美談。梁劉勰說:「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千載其一乎。」孔子推行仁道,周流列國,四處碰壁,棲棲遑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一生多次到衛國,衛靈公怠於政務,讓孔子空受其祿而不給其實權,孔子鬱悶不能伸其志,故而「擊磬於衛」,磬,據前人考索,當為打擊樂器,其聲硜硜然,戛戛然,剛遒勁健,同時又兼具肅殺蕭瑟凄厲悲涼之韻。荷蕢者居然能聽其音,辨其心,知其人而論其世,可謂知音之士,「逢其知音」真是「千載其一乎」。

「有心哉,擊磬乎!」這是一個具有因果關係的複句,不是謂語前置的主謂倒裝句,若是倒裝句,應是「有心哉,擊磬者。」行文卻是「有心思啊!擊磬以泄乎」,意思是因為有鬱悶難解的心思,故而擊磬以渲泄,琴聲中透露出滿腹心思,倒底是什麼心思呢?「既而」,一會兒,正是這一會兒,荷蕢者凝神屏息而細聽,他聽出來了,表現出他知心的才能。

「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鄙哉」,見識短淺,你真是小心眼啊!嘣嘣的聲響,怨氣衝天啊。原來是感嘆:「莫我知也乎」,「知我者其天乎」,「莫己知也」,沒有誰知道我啊!「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這一句話前人理解多有不妥,「斯己而已矣」,「己」承前省略一個「知」字,即「莫己知也,斯知己而已矣。」意思是沒有誰知道你,那麼你應該自己知道自己啊,能自己知道就行了,別人不愛,自己愛,別人不知,自己知,何必勞心悄悄,憂心忡忡呢?何必深思高舉,想得過深而又自命清高呢?可見荷蕢者乃知孔子之心的隱士。

「深則厲,淺則揭」,荷蕢者知道孔子滿腹心思,譏諷其志雖高遠,但不務實,也寬慰他,並進一步給他指明出路,勸孔子「深則厲,淺則揭」,荷蕢者以深淺之河流,喻指沉浮之社會,河水深的時候,你就踩著石頭過河,河水淺的時候,你就撩起衣服過河,正如漁父勸屈原:「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水清洗帽纓,水濁洗我腳,不論水深水淺,水清水濁,均不要「凝滯於物」,因時改變,與世推移,不必耿介獨立,傲然於世,你歷經人世,必須趟過人生這條混濁的河啊,你不涉水趟河,也只能是枉費心機空悲切。

你看這荷蕢隱士,從知其音到知其心,從知其心到知其人,從知其人到論其世,一步一環,一環一扣,步步緊逼,環環相扣,入木三分。孔子不同意他的看法,「果哉,末之難矣。」好堅決,沒有辦法說服他了。不是孔子沒有辦法說服他,而是孔子尷尬難堪的處境,無法去說服他,隱士所說是孔子的現狀,孔子欲答亦是人生理想的境界,現實如此,再答之以理想,也無濟於事,乾脆不答,「果哉!末之難矣。」乃孔子不答之託辭。

孔子行道受阻,終身無怨無悔,即便是有怨,要麼獨嘆以渲泄,要麼擊磬以流露,涵養何等高深。荷蕢者,僅僅從起伏跌宕的磬聲中聽出其哀怨之思,堪稱隱士中之高人。孔子的人生境界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荷蕢者的人生境界是「知其不可為而不為」。兩人立場不同,境界不同,看法也就不同。

另外,屈原《漁父》記載隱士漁父規勸屈原的意趣與荷蕢隱士譏評孔子的含義相近,對理解本章內容或有些許助益。故原文抄錄如下,以備流覽。

屈原既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gǔ攪混)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bǔ吃)其糟(酒糟)而歠(喝)其釃(美酒)?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污穢)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漁父莞爾而笑,鼓枻(yì槳)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孔子與屈原,背景相同,身世相近,感嘆相同,所遇隱士略有不同,一個隱於山林,一個隱於水澤。所勸內容相近,只是屈原「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形銷骨立,怨氣衝天,憤世嫉俗,多有詩人氣質。孔子施民濟眾,積極努力於世,雖有怨悱,與屈原處理方式不同,境界也不同。

關於《漁父》是否是屈原作品尚有爭論,但不影響對孔子思想理解的幫助。

【原文】

9、長沮、桀溺耦而耕①,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②。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③?」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④?」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⑤?」對曰:「然⑥。」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⑦,而誰以易之⑧?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⑨,豈若從辟世之士哉⑩?」耰而不輟⑾。子路行以告⑿,夫子憮然曰⒁:「鳥獸不可與同群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⒂?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⒃。」

《論語?微子篇》

【注釋】

①長沮、桀溺:兩位隱者。真姓名不詳。長沮,站在地的高個子。沮,腐爛植物堆集形成的泥沼。桀溺,浸在水中的大個子。桀,同「傑」。魁梧。 耦(ǒu)而耕:用耦耕的方法來耕地。這是古代的一種耕作方法,即兩人各執一耜(讀sǐ,犁),同耕一尺寬之地(兩耜合耕,耕出之地的寬度恰為一尺)。耦,兩人並肩耕作叫「耦」。 ②津:渡口。 ③輿者:執轡(讀pèi,韁繩)於車的人,即拿著韁繩坐在車上的人。也可意譯為拿著韁繩駕車的人。 ④是:這個人。近指代詞,作主語。「是知津矣」中的「是」同此。「是也」當「(是)這個人」講,「是」也是代詞,但卻作謂語,主語省略。 ⑤徒:徒黨,門徒。 ⑥然:當「是這樣」,「是的」講。 ⑦滔滔者天下皆是:洪水瀰漫,天下到處都是這樣。用滔滔大水比喻禮崩樂壞,社會紛亂。滔滔,大水泛濫的樣子。 ⑧誰以易之:你們和誰來改變它呢。以,用法同「與」。誰,疑問代詞,作介詞「以」的賓語,前置。易,改變。 ⑨且:況且。連詞,表示進層關係。也可譯為「再說」。而:連詞,表順承關係。不譯。辟人之士:躲避壞人的人。指孔丘。辟,同「避」。 ⑩豈若:哪裡比得上。若,如。動詞。辟世之士:躲避整個污濁社會的人,即隱士。這裡是長沮、桀溺指像他們一樣的人。 ⑾耰(yōu):播下種子後,用土覆蓋。輟(chuò):停止。 ⑿以告:「以之告」的省略。以,介詞,譯為「把」。之,代詞,指代遇長沮、桀溺之事。 ⒀憮(wǔ)然:悵然失意的樣子。 ⒁鳥獸不可與同群:孔子不願隱居山林,因此說不與鳥獸同群。與,介詞,它的賓語省略。 ⒂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我不跟天下的人在一起,又跟誰在一起呢。斯,這些。徒,徒眾,人群。兩個「與」都當「跟……在一起」講,動詞。「與」的賓語「斯人之徒」和「誰」前置。 ⒃與:參與,參加。動詞。

【翻譯】

長沮、桀溺兩人並肩耕地,孔子經過那裡,叫子路去向他們打聽渡口。長沮說:「那個駕車的人是誰?」子路說:「是孔丘。」長沮又問道:「是魯國的孔丘嗎?」子路說:「是的。」長沮說:「這個人應該知道渡口在哪裡。」子路又問桀溺。桀溺說:「你是誰?」子路說:「我是仲由。」桀溺說:「魯國孔丘的門徒嗎?」子路回答說:「是的。」桀溺說:「(禮崩樂壞,)就像滔滔的洪水泛濫一樣,天下到處流的都是,你們同誰去改變它呢?而且,你與其跟從(孔丘那樣的)做逃避壞人的人,哪裡比得上跟(我們這些)做一個逃避整個污濁社會的人呢?」一邊說一邊不停地耙土覆蓋種子。子路回來告訴了孔子。孔子悵然若失地說道:「鳥獸,是不能與它們合群的,我不跟天下的人在一起,又跟誰在一起呢?如果天下政治清明,我孔丘也不參與改變它了。」

【解讀】

中國隱士是一種比較複雜的文化現象。從地點角度來看,有的隱居山林,有的隱居市井,更有甚者,隱於朝庭。從隱居方式看,「賢者避世,其次避地,其次避色,其次避言。」「避地」、「避色」、「避言」,概而言之,可稱為避人。避世是一類,避人又是一類。孔子周遊列國,道合則留,不合則去,屬避人;長沮、桀溺屬於避世。從心與形的關係角度看,形隱心不隱,心隱形不隱,心隱形也隱,陶淵明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或「大隱隱於朝」即屬心形俱隱。本章隱士長沮、桀溺屬於隱居山林,心形俱隱而又避世之人。他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耕自食的生活方式,恬淡自然,輕鬆閑適,不問朝政,不問世事。

本章可分三層。第一層,長沮嘲孔丘;第二層,桀溺勸仲由;第三層,孔子論路津。

第一層,長沮嘲笑孔丘。長沮、桀溺知道孔子周遊列國,推行仁道,遊說諸侯,意欲匡扶天下,然天下究竟已然黑暗,何必棲遑忙碌,長沮故意轉換概念,將「津」之實義,予以虛化,轉而變為指人生之路津,說孔子「是知津矣」,問津不答津,嘲其知津。

第二層:桀溺勸仲由。仲由追隨夫子,遊歷諸侯,志存天下,然而隱士們認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天下烏鴉一般黑,「而誰以易之?」誰能改變呢?桀溺勸仲由棄孔丘避人之行,就我等避世之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卷而懷之」。表面上看,二位隱士沒有回答「子路問津」之事,實際上他們已對子路作了詳盡解說,勸其歸隱,指了一條大隱之路。道不同,不相為謀,桀溺所說所做與仲由所做所想不同,故不相謀。

第三層:孔子論路津。隱居山林,當與鳥獸同群,我孔丘不能隱居山林,做避世之人。故「鳥獸不可與同群」,我既不能與鳥獸同群而隱居,必當與時俯仰,與世結合。與世結合相諧,若世道安泰清平,我亦不參與變易改革之路。「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反之,天下無道,我當挺身而出。我們暫引程樹德先生《論語集釋》沈居士云:亂世,賢者宜隱而全身,聖人宜出以宏物,故自明我道以救大倫。彼之絕跡隱世,實由世亂;我之蒙塵棲遑,亦以道喪,此即彼與我同患世也。彼實中賢,無道宜隱,不達教者也。我則至德,宜理大倫,不得已者也。自我道不可復與鳥獸同群,宜與人徒,本非言彼也。彼居林野,居然不得不群鳥獸,群鳥獸,避世外,以為高行,初不為鄙也。但我自得耳,以體大居正,宜宏世也。下雲「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言天下人自各有道,我不以我道易彼,亦不使彼道易我,自各處其宜也。

【原文】

10、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①,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②?往者不可諫③,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⑤!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論語?微子篇》

【注釋】

①接輿:楚國的一位賢人,為逃避現實而裝瘋,故說他是狂人。「接輿「並非他的真名。因為他接孔子的車,因此稱他為接輿。②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古人稱鳳是一種靈禽,世道清明才出現。接輿用鳳比喻孔子,批評社會如此黑暗,孔子卻不去隱居,這是道德衰微了。兮,語氣詞,多用於詩歌韻文的句末或句中,起舒緩語氣的作用,可譯為「啊」。③諫:止,挽救。④已而:罷了,算了。已,止。而,語氣詞。⑤殆:危險。

【翻譯】

楚國的狂人接輿唱著歌走過孔子的車旁,他唱道:「鳳鳥呀!鳳鳥呀!你的德行為什麼會這樣衰微呢?過去了的無法挽回了,未來的還來得及趕上。算了吧!算了吧!現在那些從事政治的人太危險了!」孔子下了車,想和他談談。楚狂卻趕快避開了,孔子沒能和他交談。

【解讀】

楚狂接輿驅車出遊,放浪形骸,引吭高歌,從其言行舉止上看,似是一位狂傲之徒,從他開口講話來看,實是一位「邦無道則隱」的智者,形狂實不狂,他們之間的相遇是兩個世界的相遇,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對話,但兩個聲音卻清晰可辨。

一個聲音說:社會已經黑暗,政治已經腐敗,何必忙忙碌碌,棲棲遑遑,東奔西走,歇息吧!歇息,如我一樣隱居山林,隱居鬧市,過著安逸閑適的生活,管它春夏與秋冬,管他寒冷與酷暑。過去的已經過去,「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往者不可諫」,歷史不能倒退,抓住未來吧,未來的閑適,未來的恬淡,未來的生活,盡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回來吧,可敬的鳳凰,回來吧,可敬的聖人。

一個聲音說:「『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納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又說:「博施於民而能濟眾。」又說:「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我的一生誠如先生說:忙忙碌碌,棲棲遑遑,東奔西走,毫無結果。但我不能因為沒有結果而不努力,我注重努力的過程,卻無暇顧及它的結果。「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上天賦予我的使命,我必須喚醒困厄沉睡之人,喚醒人們的道德良知;他們生為人類,卻不能享受堯舜的恩澤,這是我的過錯,我的責任。

一個是真隱士,一個是真出仕,出仕者欲與之言,隱士者趨而避之,出仕者不得與之言,隱居者不屑與之言,言有言者之苦衷,避有避者之真趣,兩者相遇卻不能相合,天命使其然也。

【原文】

11、子路從而後①,遇丈人②,以杖荷蓧③。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④,五穀不分⑤,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⑥,子路拱而立⑦。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⑧,見其二子焉⑨。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⑩,至則行矣⑾。子路曰:「不仕無義⑿。長幼之節不可廢也⒀,君臣之義⒁如之何其廢之⒂?欲潔其身⒃而亂大倫⒄。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論語?微子篇》

【注釋】

① 後:落在後邊。方位名詞活用作動詞。 ② 丈人:老者。 ③ 荷:肩負,挑。蓧(diào);田裡除草用的一種竹製的工具。 ④ 四體:指四肢。勤:辛勤,勤勞。 ⑤ 五穀:古代五種主要糧食作物。說法不一。一說指稻、菽(shū,豆子)、麥、黍(黃米)、稷(與黍相似,不粘,即糜子。又說「稷」為高梁)另一說有麻無稻。 ⑥ 植:插。芸:通「耘」。除草。 ⑦拱:拱手。古人的一種禮節,表示敬意。 ⑧ 為黍:做黃米飯。黍,粘小米,產量低,故視為珍品。食之:給他吃,招待他。使動用法。 ⑨ 見:使見。使動用法。 ⑩ 反:同「返」。⑾ 則:連詞。表示事物出現在先,發現在後。可譯為「原來已經」。⑿ 不仕無義:不走仕途之路是不符合義的。 ⒀ 長幼之節不可廢也:長輩、幼輩之間的禮節,不能廢棄。古人要求長、幼之間要做到「有序」。子路認為他「拱立」丈人,丈人高興,丈人又「見其二子」,都說明丈人在乎長幼之節。 ⒁ 君臣之義:君臣之間的關係。這裡指應當出去做官,以盡人臣之義,而不應該做隱者。 ⒂ 如之何:固定結構。這裡用來表示反詰。可譯為「怎麼能」。其:句中語氣詞,加強反問語氣。「如之何」已經譯為「怎麼能」,這裡就不再譯了。 ⒃ 潔其身:使自身潔靜。使動用法。 ⒄ 亂:這裡是破壞,廢棄的意思。大倫:最大的倫常關係,即君臣之間的倫常關係。古人認為只有出仕才能體現出君臣之義。 ⒅ 之:結構助詞,取消句子的獨立性,不譯。「道之不行」中的「之」同此。 ⒆ 道:這裡指儒家的政治理想、原則。

【翻譯】

子路跟隨著孔子(周遊列國時,有一次)落在了後邊,遇見一位老人,用木杖挑著鋤草工具。子路問道:「您看見了我的老師嗎?」老人說:「四肢不勞動,五穀分不清。誰是你老師呢?」說著便把木杖插在田邊去鋤草了。子路拱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老人留子路到他家中過夜,殺了雞,做了黍米飯給他吃。並且讓兩個兒子出來相見。第二天,子路趕上了孔子,把這事告訴了他。孔子說:「這是位隱士。」叫子路返回去再見見他。子路到了老人家,老人原來已經走開了。子路說:「不走仕途之路是不符合義的。長幼之間的禮節(他都認為)不能廢棄,君臣之間的名分又怎麼能廢棄呢?只想使自身清白,卻破壞了君臣之間的根本倫常關係。君子所以要出仕,為的是實行君臣間的大義呀。至於良好的政治主張實行不通,我們早就知道了。」

【解讀】

這一章仍然記載的是孔子及弟子與隱士之間的矛盾衝突,即積極入世與消極避世之間的矛盾衝突,尤其是荷蓧老者對子路說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一句,因主語省略,構成歧義,根據語言環境,歷代解說有三種:

A、丈人說,意即荷蓧者自己四體來不及勤勞,五穀來不及分辨,誰能知道你的夫子。

B、子路說,意即子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誰知道你的夫子。

C、孔子說,意即孔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誰說他是夫子。

關於A、B兩說,楊伯峻《論語譯註》說:這二句,宋呂本中《紫微雜說》以至清朱彬《經傳考證》,宋翔鳳《論語發微》都說是丈人說自己。其餘更多人主張說是丈人責子路。譯文從後說。

A、B兩注,筆者以為不妥,尤其是俞樾《群經平議》,更是迂徐曲折,他認為「分當讀為糞」,不勤,即為「勤」,「不分」即為分,意即四體勤勞,五穀糞種。注聖賢經書,應還其本來面目,是則是,非則非,不必曲為之諱。

首先,我們從避世和出世的思想觀角度看,縱覽《論語》全書,隱士與孔子及孔門弟子沒有一次是融洽相處。不論是晨門者,荷蕢者,耦耕者,抑或是荷蓧者,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認識,「天下烏鴉一般黑」,「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他們走的都是一條避隱之路,而且他們都知道孔子推行仁道於天下,是徒勞而無功,是「知其不可而為之」。於是,有的是直言相勸,「深則揭,淺則厲。」有的是婉轉諷喻,勸其回頭,「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有的乾脆勸其歸隱山林。更有甚者,則是直接辱罵孔子「鄙哉」,亦有罵其「遑遑如喪家之犬」。本章則也應是直斥孔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對孔子的呵斥和指責,並不能影響孔子的形象,如子貢所說:「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對孔子的毀謗和指責,是他們自絕於日月,對日月有什麼傷害呢?所以我們在注經時,也不必為尊者諱,為聖者諱。真實的注釋,對孔子並沒有什麼傷害。相反,更突出了孔子「仁以為己任」「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偉大精神

其二、從社會分工角度講,孔子從事的是教育工件。他不是老農,不是老圃。本章四體不勤,與樊遲問稼,意脈相承。樊遲問稼,問圃,孔子答以我不如老農,我不如老圃。並且轉身罵樊遲「小人哉!」孔子此處的小人,不是品德低下之意,而是細民,百姓之意,從事稼嗇耕種職業的人。社會分工不同,「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何罪之有,不必曲為之諱。

其三、從前後文字看:開頭問「子見夫子乎?」文中罵其夫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文末反問,「孰為夫子?」文意十分連貫暢達。丈人說,則是問張三答李四,牛頭不對馬嘴,子路說則是問先生罵學生,令人莫名其妙。孔子說則是問夫子罵夫子。反問以答夫子,文從字順,不假繁辭。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既然是指斥孔子,疑點有三:

疑點一、為什麼荷蓧丈人既罵先生又留子路住宿,並殺雞煮飯給子路吃,又向子路引見他的兩個兒子,前倨後恭。前後是否矛盾,其實並不矛盾,一是荷蓧老者罵的是孔子,並未罵子路;二是老者罵後,子路仍然表現出恭敬謙禮之態,「拱而立」,則十分傳神的寫出了經過修鍊後的子路的謙恭有禮的風貌,也表現出老者的惻隱之心。前後態度轉換情勢十分自然,不存在前後矛盾。

疑點二、子路第二天趕上孔子,將昨天的情形報告給孔子,孔子告訴他,說荷蓧者是隱士,並派他回去重新拜訪,「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有人問,隱士為什麼跑了,不見他。隱士或許真的是有意迴避,如楚狂接輿,不與之言,或許又去田間耕稼播種,勞作去了,不必深究,究之也無益。

疑點三、子路轉孔子之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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