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書 | 跨越千年的小確幸

「小確幸」是「微小而確實的幸福」之意，這個詞來自於村上春樹，當被人問起自己的小確幸時，村上給出了一連串答案。

1、買回剛剛出爐的香噴噴的麵包，站在廚房裡一邊用刀切片一邊抓食麵包的一角；

2、一邊聽勃拉姆斯的室內樂一邊凝視秋日午後的陽光在白色的紙糊拉窗上描繪樹葉的影子；

3、冬夜裡，一隻大貓靜悄悄懶洋洋鑽進自己的被窩；

4、在鰻魚餐館等鰻魚端來時間裡獨自喝著啤酒看雜誌；

5、手拿剛印好的自己的書靜靜注視；

……

無獨有偶，早在一千多年前的日本，一位女官寫了一本隨筆集，她的宮中生活雖有坎坷煩悶，但她的筆下卻充滿了對美的發現，對生命中小確幸的肯定，這就是清少納言和她的《枕草子》。

知道清少納言的人大概不多，她遠沒有同時代的紫式部出名。實際上，紫式部、清少納言和和泉式部三人並稱為平安時代（794年—1192年）的三大才女，她們的代表作分別是《源氏物語》（紫式部）、《枕草子》（清少納言）和《和泉式部日記》（和泉式部）。

清少納言（約955年—約1025年）的本名已不可考，清是姓，少納言是她的官職。少納言是相對於大納言、中納言的官職，負責奏宣小事，次要的朝廷政務。清少納言27歲入宮，在宮中只待了七年，在這七年中她作為女官陪伴在皇后藤原定子身旁。她年長皇后十歲，熟女陪伴蘿莉長大，大概是當時宮中心照不宣的規矩。這短短几年是清少納言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這段生活也正是《枕草子》的主要內容。

清少納言一生經歷曲折，先後三度婚嫁。她年少時嫁給橘則光，生有一子，但橘則光缺乏文化教養，與他分開後，清少納言嫁給了藤原實方，後又離異，藤原客死異地。幾年之後，清少納言入宮服侍皇后定子，定子在生第三個孩子時難產而死，不久，清少納言也結束了宮廷生活。出宮後她嫁給了藤原棟世，生有一女，可是棟世很快也去世了，晚年的清少納言生活慘淡，與女兒相依為命。

清少納言與紫式部（約973年—約1020年）雖然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又都在宮廷任職，但她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交集，清少納言出宮之後，紫式部才入宮，兩人連面都沒有見過。她們在宮中服侍的主子也不是一個，清少納言侍奉定子，而紫式部侍奉彰子。

定子和彰子是什麼關係呢？簡單地說，定子一開始貴為皇后，經過一些變故後，懷有身孕的定子被趕出皇宮，彰子取代定子成為皇后。也許是因為主子間的明爭暗鬥，導致紫式部對清少納言頗為不滿。紫式部曾在日記中這樣評價清少納言：

清少納言是那種臉上露著自滿，自以為了不起的人，總是擺出智多才高的樣子，到處亂寫漢字，可是仔細一推敲，還是有許多不足之處。總是故作風雅的人，即使在清寂無聊的時候，也要裝出感動入微的樣子，這樣的人就在每每不放過任何一件趣事中自然而然養成了不良的輕浮態度……

對於紫式部的惡語相向，清少納言沒有回應，她只在書中清淡地寫過：「喜歡談論別人的事，對於一點小事都喜歡打聽，如不告訴，便埋怨人家。」或暗指紫式部。

那麼清少納言的文章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像紫式部所說的故作風雅呢？

書名：枕草子（The Pillow Book）

作者：[日]清少納言

譯者：周作人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枕草子》是清少納言的隨筆集，也是日本散文的鼻祖。其中共三百篇文章，內容可以分為三類，一為日記，記錄自己在宮中的經歷，如《九秋殘月》《琵琶聲停》；二為類聚的各段，如《優美的事》《可愛的東西》；三為各種感想。

周作人、林文月、於雷等人都翻譯過《枕草子》，我以為周作人的翻譯最佳，原因有三：周作人曾旅居日本多年，對日本歷史文化非常熟悉；周先生精通日語，先後翻譯過多部日本作品；最重要的一點，周作人文風溫和、沖淡，旅日經歷使他的文章中涌動著一種「物哀」思緒，這與《枕草子》的風格更加契合。因此我們選擇了這本周作人翻譯的《枕草子》。

在書中，清少納言最常用的語句是「這是很有意思的」，「有意思」這個詞語代表她對一切事物的瞬間之美的全部的體驗，因為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平凡的事物在她眼中也變得「有意思」起來。如書中第一篇《四時的情趣》：

春天是破曉的時候最好。漸漸發白的山頂，有點亮了起來，紫色的雲彩微細的橫在那裡，這是很有意思的。

夏天是夜裡最好。有月亮的時候，這是不必說了，就是暗夜，有螢火蟲到處飛著，也是很有趣味的。那時候，就連下雨也有意思。

在《枕草子》的創作過程中，清少納言經歷了定子被驅趕，難產而死等悲慘事件，但這些均沒有在書中表現出來，她情感和表達始終是細膩、平淡的。書中記錄了她的宮廷生活的點點滴滴，雨後的秋色、不著一字的海棠書信、轉世生下來的人等等。

秘密去訪問情人的時候，夏天特別有情趣。非常短的夜間，真是一下子天就亮了，連一睡都沒睡。在冬天很冷的夜裡，同了情人很深的埋在被窩裡，卧著聽鐘聲，覺得很有趣。——《秘密去訪問》

現在我們可以徹底擊碎紫式部對清少納言的質疑了。在清少納言的文章中，毫無恃才傲物的痕迹，也沒有惺惺作態、矯揉造作。她的詞句簡潔清麗，優雅沉靜、直抒胸臆。

有人說，讀《枕草子》可以了解當時的風俗、宮廷生活，或者了解清少納言的性情、處事態度。這些說法都對，但不完全對，其實《枕草子》最打動人的是她那婉約寧靜的感覺，執此一書，可消永夜。

千年時光可以改朝換代、滄海桑田，但一個女官的隨筆集卻保存了下來，並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人的感情是跨越時間和地點的，《枕草子》正是一本經過歷史沉澱而愈發芬芳的書，這份跨越千年的小確幸，像一陣清風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編輯：喬木

圖片：獨木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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