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天下:晚明經濟充滿活力 卻為何急劇走向覆滅
柳友娟製圖
晚明時期的中國歷史,是值得關注的。大明王朝從公元1368年朱元璋洪武建元開始,到1644年崇禎帝於煤山自縊身亡,前後277年,之後又有南明朝廷延續至1662年。晚明時期,通常是指從萬曆初(1573年)至崇禎末(1644年)的這段時間。
從經濟層面來看,晚明時期的中國經濟充滿生機與活力。中國的茶葉、絲棉紡織品及瓷器大量進入世界市場,中國經濟開始捲入「全球化」貿易的漩渦,並與世界經濟發生密切關係。同時,伴隨著「西學東漸」,思想領域也發生巨大的改變。早期全球化對當時中國的經濟和文化開始產生重大影響,可以說這是一個中國開始融入世界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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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隨著張居正改革的人亡政息,大明朝臣陷入無休止的內耗爭鬥,最終在攘外與安內的兩難選擇中、在內憂與外患的雙重夾擊下,明王朝不可挽回地走向覆亡,崇禎帝也演出了一幕並非亡國之君的亡國悲劇。而從繁華的頂峰跌至覆亡的低谷,前後只不過數十年。
萬曆新政令人耳目一新 官場痼疾終致前功盡棄
談及晚明的官場政治,不能不提萬曆新政。萬曆初,輔佐年幼皇帝的張居正,親眼目睹嘉靖、隆慶時期的混亂政局,指出其時「皇室驕恣,庶官瀆職,吏治因循,邊備鬆弛,財用大匱」的五大弊端,提出「國家興亡,重在吏治;朝廷盛衰,功在財政」的整治對策。於是,在萬曆頭十年里,他通過整頓吏治、邊防和賦役改革,令大明王朝氣象一新。
吏治方面,針對當時各級官吏「毀譽失實」「名與實爽」及各衙門因循敷衍的官場之風,張居正於萬曆元年實施「考成法」,提出「綜核名實」「精核吏治」考核政策。他裁撤冗員,獎勵勤政,強調「用人唯才」,並以雷厲風行之手段推行,令官場此前姑息委徇的行事風格大為改變,大小臣工「莫敢有偷心」。
經濟上,面對「國用不足」「府藏空虛」等嚴峻的財政形勢,張居正提出「量入為出」「痛加節省」的理財原則,嚴加控制宮廷財政支出,壓縮政府行政開支。同時,針對當時存在的小民田產已失而賦稅照納、大戶田產增多卻無稅糧的局面,提出清丈土地和改革賦役制度,推行一條鞭法,簡化徵稅手續。此次改革,全國共查出700多萬頃隱瞞土地,超過了明朝前期全國的稅田總數,使政府控制的納稅田地面積有了大幅度增長。
十年新政,卓有成效。明政府的財政收入大大增加,萬曆五年太倉銀庫歲入數已達隆慶元年的2.17倍; 吏治腐敗現象有所遏制,邊疆防禦也大有改觀。萬曆時期成為明朝最為富庶的幾十年,不是偶然的。
但是,由於新政觸犯了執政的官僚集團、皇室和大土地所有者的利益,遭到整個官僚集團的消極抵制。萬曆十年,張居正因病溘然長逝,反對者群起攻之,十年新政一朝付諸東流水,張居正本人也落得身後被清算的悲慘命運。
新政的失敗,原因複雜。從制度安排的角度言之,萬曆新政是當時傳統政治體制內的一種調整行為,而這種體制內的調整終究是有限度的,首先要保證支撐現有體制的利益集團不能利益受損。這是傳統政治體制下的制度缺陷,也是張居正改革難以逾越的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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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特彆強調以德治國,總是寄希望於聖人的教化、明君的自覺、清官的表率和能吏的勤政,往往缺少制度規範。但歷史事實表明,僅靠官員道德的自我約束是不夠的,因為它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權力逐利的本性。張居正改革最終未能完成制度性設計,使體制產生自我適應和調整的能力,而只能僅僅依賴於體制內個人的良知與威權進行改革,難免走向失敗。
張居正身後的個人悲劇,進一步惡化了晚明的官場生態。他生前榮蒙隆恩聖眷、死後遭遇皇帝翻臉無情的下場,令繼任者深以為戒,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緊隨而來的「倒張運動」,更是暴露了古代官場得意時門庭若市、蒙難時落井下石的痼疾。「當其秉政之時,舉朝爭頌其功,不敢言其過。至於今日既敗,舉朝爭索其罪,不敢舉其功。」同時,由於張居正離去,朝內少了一位強有力的制衡人物,朝臣之間原有的矛盾不斷激化,開啟了晚明政壇的派系門戶之爭。
隨著天啟初為張居正平反翻案,官員們又開始忙於洗白保身,「黨同伐異」之風隨後愈演愈烈,致使晚明朝政在朋黨政治的泥淖中越陷越深。天啟後期,閹黨亂政,殘害忠良,「朝中善類為之一空」,將萬曆新政帶來的社會新氣象折騰得蕩然無存。加之此前「萬曆三大征」已將新政的經濟紅利基本耗盡,特別是朝鮮之役使明朝國力大傷。戰爭中諸多外交事件的處理上,明朝政治機制的低能和政治腐敗均暴露無遺,故而朝鮮戰爭被視為明朝由盛而衰的一大轉折。
新政的失敗、黨爭的興起、遼東的危局,使大明王朝失去了最好的一次中興機會,預示著開始走下坡,故後人有「明之亡實亡於神宗」之嘆。
內外交困時黨爭從未間斷 旦夕責效間君臣離心離德
崇禎帝即位時,所接手的已是一個內外交困、難以收拾的爛攤子。他不僅要面對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更要面對前朝留下的頹靡政局。「今日吏治、民生、夷情、邊備,事事堪憂」,是其處境最生動的寫照。而「此時不矯枉振頹,太平何日可望」之感嘆,又透露了其內心的焦慮與期冀撥亂反正、中興王朝的強烈願望。為此,崇禎帝幾乎食不甘味、寢不安枕,孜孜不倦地探究新政舉措。
然而,長年累月形成的官場積弊,已經成為一種風氣,不再是明察苛求就能糾正的。在強大的慣性帶動下,朝內士大夫「各是所是,各非所非,恩怨相尋,冰炭互角」,黨爭從未間斷。崇禎帝不得不長嘆:「諸臣但知黨同逐異,便己肥家!」
作為年僅17歲的年輕皇帝,崇禎帝求治心切,卻又自視甚高,猜疑多心。對臣下旦夕責效,趨於繁苛,最終造成屬下畏首畏尾、莫敢盡言。崇禎一朝17年,兵部尚書換了14人,刑部尚書換了17人,內閣大學士前後任用50人,還有7名總督被殺。這一局面的後果便是,君臣之間離心離德,削弱了王朝統治能力,加劇了邊防與內政危機。
以邊防為例,從熊廷弼到孫承宗再到袁崇煥,幾任有為的遼東邊將,莫不因朝內黨爭而受牽連。熊廷弼遭「閹黨」誣陷,落個被殺後又傳首九邊的下場;孫承宗因受「閹黨」爪牙無端攻擊,被迫辭官回鄉;袁崇煥的悲劇固然有皇太極反間計的影響,但也是明末黨爭的直接惡果。崇禎帝最初下令逮捕袁崇煥時,並沒有把他處死的意思,只是「暫解任聽勘」而已。可朝廷中有人硬把袁崇煥與黨爭糾纏在一起,終於使其罪狀層層加碼,喪失了轉圜的可能,導致悲劇發生。對崇禎帝而言,殺袁崇煥無異於自斬手腳、自毀長城,此後再難謀求足以克敵制勝的帥才,「明亡征決矣」。
內政方面,即便到李自成農民軍火燒鳳陽明祖陵的地步,朝臣們仍然醉心於黨派鬥爭。為了達到個人或小集團的利益,往往欲置對方於死地而無所不用其極,更把國家社會利益丟諸腦後。黨爭的結果,使明王朝徹底喪失了全面掌控內外局面的能力。面對日益嚴重的民變危機,在撫與剿之間舉棋不定;面對日益惡化的邊境局勢,在對清兵和與戰中優柔寡斷,喪失了一次又一次機會。因此,說明末黨爭導致明朝滅亡,是毫不為過的。
氣候異常催生蝗災和瘟疫 成為壓垮明朝的最後稻草
從「吏治、民生、邊備、夷情」等層面分析,明朝的傾覆已不可避免。但這些毛病在王朝的早期、中期也存在,不照樣可以拖它百來年?再說,無論哪個王朝,真正能撼動根本、置王朝於死地的大規模農民起義,兩三百年才有一次(王家范:《明清易代的偶然性與必然性》)。明亡,為什麼偏偏是在崇禎朝?
全球史的研究視野,或許可以給我們新的啟示。從全球史角度觀之,這一時期許多國家和地區普遍存在經濟衰退、人口減少、社會動蕩、政權更迭等危機,這一現象被稱為「17世紀危機」。有學者認為,全球氣候變化是17世紀世界普遍危機產生的主要原因。
北半球氣候自14世紀開始轉寒,17世紀達到極點。15世紀初以後,出現過兩個溫暖時期和3個寒冷時期。大體而言,16世紀和18世紀可算溫暖時期;17世紀和19世紀則為寒冷時期,其中又以17世紀為最冷。
明朝後期,被視為中國歷史上的第五個小冰河期。這一輪小冰河期,使得全國進入一個異常乾旱的階段。綜合南北方誌的記載,災變的前兆可追溯至嘉靖前期,萬曆十三年開始變得明顯,但時起時伏,崇禎一朝達到災變的高峰。
崇禎九年開始,因氣候乾旱引發的特大蝗災從陝西東部、山西南部及河南開封一帶,逐漸向東西方向擴展。至崇禎十三年,黃河、長江的中下游和整個華北平原都成為重災區。崇禎六年山西又爆發瘟疫,至崇禎十四年瘟疫遍及河北、山東、江蘇、浙江等地。崇禎十六年,北京城中「大疫,人鬼錯雜」「十室九空,甚至戶丁盡絕,無人收斂者」……
一個運轉正常、理政能力強勁的政府,面對如此慘烈的災情,尚需全力以赴,遑論已是腐因畢呈、沉痾難起的晚明政府。縱觀中國古代社會,持續災荒、饑民遍野,是農民揭竿而起的重要誘因。自然災害往往成為壓垮當時王朝的最後一根稻草,明王朝也不例外。
原標題:明王朝的「亡國悲劇」由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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