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讀札記之六：高陽的小說

06-20

20世紀的九十年代初，我大學畢業，雖然謀了一個差事，但暫時無處棲身，正在讀研的學長徐春榮熱心幫忙，讓我住在他在老虎橋東側的沙塘園宿舍。同學星散，斗室彷徨，百無聊賴，某日，居然在一張舊報紙上看到了高陽去世的消息，不禁一陣黯然。

一直喜歡高陽的文字。他著述宏富，涉獵廣泛，無論是寫官場人物名士風流，還是考證紅樓秘辛雪芹舊事，都是舒緩有致，娓娓道來，在從容不迫中透出成竹在胸的淡定風致，文雅和學養，渾然天成，令人羨煞。高陽的眾多作品在大陸行行銷有年，版本多多，盜版本也隨處可見，多少表明了高陽文字的長銷不衰。三聯版的《紅樓夢斷》四部(《秣陵春》、《茂陵秋》、《五陵游》、《延陵劍》)。當年，我多少次在中山東路的新華書店裡反覆翻看，急於想買，無奈碼洋高昂，囊中羞澀，只能望書而嘆。世人多說高陽的《胡雪岩》如何高超，但我最為欣賞的還是他的《慈禧全傳》(包括《慈禧前傳》、《玉座珠簾》、《清宮外史》、《母子君臣》、《胭脂井》、《瀛台落日》六種)。高陽所營造的小說世界，也許沒有金戈鐵馬的宏大場面，也許沒有扣人心弦的雕弓天狼，但他以自己豐富的人生閱歷，厚實的歷史功底，深邃的史家眼光，無人能及的文獻功夫，幾乎無一處無來歷，無一處不講究，既不是掉書袋賣弄學識，但又能貼近人物栩栩如生，把宮廷森嚴、大臣古風、人情練達、掌故軼事都能天衣無縫一一展現。毫不誇張地說，他寫清代的篇章幾乎部部都是精品，高陽筆下的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歷史發展脈絡、歷史框架大都與歷史本來面目貼近，而且故事細節也多都有據可查。清人的筆記、野史、雜著、詩文，高陽爛熟於心，隨時成為小說創作的素材。清代的典章制度、佚聞逸事、地方風俗、民情世態，高陽都能夠根據故事情節的發展，巧妙地融合到小說之中，或者通過小說完整地呈現在讀者眼前。高陽不但有史才史學，更有史識，對近代的重要歷史人物與事件，他都有自己獨到的眼光和判斷，如對慈禧、李鴻章、翁同龢、胡雪岩，或"百日維新"、"義和團運動"等等，即使高陽的《金色曇花》、《玉壘浮雲》寫北洋人物，也都不同流俗，成一家之言。高陽寫《大將曹彬》，把趙宋剿滅南唐的慘烈故事寫得溫文爾雅，鎧甲凝霜的一代名將的緩裘解帶躍然紙上，而《李娃》、《金縷鞋》，也是搖曳生姿翠華搖搖，綺麗而並不香艷，風華絕代的才情君主落魄書生引人浩嘆。高陽一生著述宏富，據說有89部之多，被人大致分為六大系列。宮廷系列有《慈禧全傳》六卷、《乾隆韻事》、《翁同龢傳》、《李鴻章傳》、《漢宮春曉》、《王昭君》、《金縷鞋》；官場系列有《清官冊》、《大將曹彬》、《百花洲》、《鐵面御史》、《楊門忠烈傳》、《同光大老》、《水龍吟》、《八大胡同》、《金色曇花》；商賈系列有《胡雪岩全傳》三卷、《胡雪岩外傳》二卷；「紅曹」系列，即《紅樓夢》與曹雪芹系列有：《紅樓夢斷》四卷、《曹雪芹別傳》二卷、《三春爭及初春景》三卷、《大野龍蛇》三卷；名士俠士系列有：《風塵三俠》、《少年游》、《緹縈》、《梅丘生死摩耶夢：張大千傳奇》、《鳳尾香羅》；青樓系列有《李娃》、《狀元娘子》、《小鳳仙》等。高陽還有學術代表作《高陽說曹雪芹》、《高陽說紅樓夢》、《高陽說詩》等傳世。

高陽出身於江浙名門望族，門第顯赫，一生經歷繁多。他本名許晏駢，其高祖許乃釗曾官至江蘇巡撫，許乃釗兄許乃普是嘉慶庚辰榜眼，官至吏部尚書。光緒初年的軍機大臣許庚身，曾入值南書房的許壽彭，都是高陽的曾叔祖。鐘鳴鼎食，雲煙過眼。到了高陽一代，家族輝煌早已煙消雲散。高陽少年投筆從戎，置身行伍，後輾轉孤島台灣，一直做到國民党參謀總長王叔銘上將的秘書。但高陽本色仍是一介書生，他1959年退伍後任台灣《中華日報》主編，創作也進入黃金時代，畢生著作89部，其中絕大多數是歷史小說。所謂「有井水處有金庸，有村鎮處有高陽」，並非不著邊際的胡言亂語。

高陽有一女兒許議今，今年大概40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