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歐：說不出的再見

06-20

格林尼治時間6月24日上午2時22分，英國脫歐公投計票結果揭曉，在全部3350萬有效選票中，支持脫歐的1740萬票，佔比51.9%，反對脫歐的1610萬票，佔比48.1%，支持脫歐的一派以2.8個百分點的微弱優勢獲勝。

儘管一些分析家堅持認為「公投結果不具備法律約束力」、「如果英國議會不表決批準則脫歐仍不可能」，相信「還有一番博弈」，但這種說法顯然並不符合英國自「大憲章」以來的政治傳統：正如《衛報》上著名媒體人、資深專欄作家西蒙.詹金斯爵士（SirSimon David Jenkins）所指出的，公投既然是由選舉產生的內閣拍板決策，倘拒絕接受公投結果，就等於從根本上質疑英國的代議制機制，並在民主表達方面失信於選民，因此「不管結果多苦澀都只能尊重並執行公投結果」。

許多觀察家都指出，英國首相卡梅倫及其親密搭檔、財相奧斯本錯估了形勢，導致了「一場失敗的豪賭」。卡梅倫先是被一系列民調所觸動，認定「時間對脫歐派有利」，必須搶在脫歐派民意支持率徹底立於不敗之地前啟動公投，繼而在公投進入倒計時階段過於自信，沉浸於「大多數精英支持留歐」帶來的「十拿九穩」心態中，更對自己「脫歐將給英國帶來嚴重經濟、財政和社會福利後果」的說辭足以嚇退部分擔心生活水平下降的脫歐派選民躊躇滿志。

然而事實證明這一切判斷都離題萬里：投票前民調顯示，越是年輕的選民，支持留在歐盟者越多，因為他們已習慣並享受在「大歐洲」無拘無束的旅行，相反年紀越大就越沉浸在對「大英國」的回憶而熱衷於脫歐，儘管「民意如水」，但至少僅就此次公投而言，卡梅倫的判斷完全弄反了——因為脫歐派更多老人，時間只能對他們不利；投票前的6月12日《衛報》就曾警告稱，民調顯示只有1/4的受訪者真的認為離開歐盟後英國經濟會惡化，倘卡梅倫繼續故技重施強調脫歐的經濟風險就可能事與願違，事實證明「脫歐會損害英國乃至世界經濟」的警告並沒有起到預期效果。

自1066年「征服者威廉」跨海佔領英國起，這個歐洲島國與歐陸間的關係就若即若離，一方面它一心保持在歐洲的存在感，希望扮演歐洲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另一方面它又執著地遊離於歐陸之外，並一次次演繹著抑制歐洲霸權、分化歐洲團結的拿手好戲。二戰後的歐洲一體化進程中，英國不僅步步遲到，且直到此次公投前也依然處處「特殊」：不使用歐元，不加入申根區，不接受難民統一配額……可以說，脫歐派也好，留歐派也罷，都是這套「英國遊戲」古老規則的信奉者，只不過後者認為最有利的做法是留在歐盟里討價還價，爭取更多特殊待遇，前者則對歐盟體系完全失望，認為與其在歐盟里浪費時間還不如分灶另過，而兩邊又都希望借對方的存在為自己增加政治籌碼——卡梅倫不顧一切地發動這次如今被譏諷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公投，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借公投向布魯塞爾施壓，迫使其接受英國更高的「特殊性」要價，而英國獨立黨領導人法拉奇（Nigel Farage）等脫歐派則不斷以卡梅倫的表現指證留歐是「大銀行、大企業和大政治家的利益」，鼓動選民「用人民的意志戰勝精英的利益」。

事實證明，卡梅倫賭輸了，且短期內並無翻盤機會，不論是否情願他都必須認賭服輸，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負責，因此公投結果揭曉後短短几小時他便宣布辭職——即便如此在未來幾個月內他還不得不一面忍受「先惹禍、再甩攤子」的譏諷，一面勉為其難地充當看守內閣首相。

儘管公投結果在歐洲乃至全球市場引發「斷崖」效應，但正如許多分析家所言，脫歐結果給英國造成的經濟、邊界、地緣政治等衝擊後果，恐怕未必如某些想像中那麼大：英國本就是歐盟中的「特殊成員」，如今只不過更「特殊」一些，但英國還是歐洲國家和世界第五大經濟體，甚至是近年來歐洲經濟表現最好的國家之一，彼此間仍然會努力接受並適應新關係，並儘快修改各種規則以相適應，衝擊固然會有，但也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且如前所述，近千年來英國和歐洲間就一直是這麼「玩」的。

耐人尋味的是，同為「斷崖」，英國股指在收盤前跌幅收窄，最終只跌了3.15%，想干德國（6.82%）、法國（8.04%）、義大利（12.48%）、西班牙（12.47%）投資市場的反應反倒激烈得多。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相對於不論脫歐、留歐都一直打算「搞特殊化」的英國，歐盟各國對此次公投結果顯然更敏感：這是歷史上首次有成員國投票脫歐，意味著隨著歐盟機制對歐債危機無能為力，在難民問題上令人失望，歐洲民眾對這個既非選舉產生、又不能用選票更換，效率低下卻無所不管的歐盟決策機構，乃至對「歐洲一體化」這個曾經「政治正確」的概念，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倘這種懷疑蔓延，將對歐盟本身的存在價值構成致命挑戰。

有趣的是公投結果剛剛揭曉，歐盟理事會主席圖斯克（Donald Tusk）、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和歐盟理事會輪值主席呂特（Mark Rutte）便立即發表聯合聲明，敦促英國「儘快辦理脫歐手續」、「長痛不如短痛」。對於英國的「特殊化」情結，布魯塞爾的歐盟官僚們早已十分不滿，此刻隨著公投結果的揭曉便不可抑止地表露無遺，絲毫沒有「好來好散」的香火情，更不用說提出讓步條件以再三挽留了（儘管圖斯克稱「如今不是作出歇斯底里反應的時候」）。此時此刻英國也好，歐盟也罷，都需要首先穩住自己的底盤，避免發生更多的連鎖反應——多數居民支持留歐的蘇格蘭已揚言「重啟獨立公投」，而歐盟其它27個成員國中對歐盟機制和歐洲一體化原則質疑的聲音，也勢必受到此次「英國榜樣」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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