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人物 | 謝爾蓋·鮑魯寧:我重返芭蕾舞台,來改變一些事情

謝爾蓋·鮑魯寧

我重返芭蕾舞台,來改變一些事情

譯陸軼文

2015年12月21日

原文載於新西伯利亞歌劇芭蕾劇院官方網站:http://www.novat.nsk.ru/press/interviews/sergey-polunin-Im-back-in-balet-for-change-somthing/

English translation by K. Vorotyntseva, revision by E. Borgatta

責任編輯:謝佩潼

2015年12月17日 Sergei Polunin在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主演《天鵝湖》 攝影: Victor Dmitriev

謝爾蓋·鮑魯寧 (Sergei Polunin),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涅米洛維奇-丹欽科音樂劇院芭蕾舞團首席,現任斯坦尼劇院芭蕾舞團客座首席,自由舞者。

出生於1989年,14歲進入英國皇家芭蕾舞學校就讀,18歲進入英國皇家芭蕾舞團。2010年鮑魯寧成為英皇史上最年輕的首席。2012年初,鮑魯寧在事業上升期突然辭去英皇首席之職引起業內議論,隨後受時任馬林斯基劇院首席、斯坦尼劇院芭蕾舞團藝術總監伊戈爾·澤林斯基(Igor Zelensky)的邀請進入斯坦尼劇院擔任資深首席。2014年秋,鮑魯寧再次宣布辭去斯坦尼劇院芭蕾舞團首席並決定前往好萊塢學習電影表演,再一次引起輿論的一片嘩然。

年少成名的這位「芭蕾壞小子」一直受到業內評論家及粉絲的熱烈追捧。2015年下半年,和芭蕾」若即若離「的鮑魯寧逐漸增加了客座演出的場次。

年底,他連續在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客座了《吉賽爾》、《天鵝湖》、《胡桃夾子》,屆時,新西伯利亞歌劇和芭蕾劇院對鮑魯寧進行了採訪,芭蕾愛好者們也終於等到了他的回歸。

2015年12月13日 Sergei Polunin在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主演《吉賽爾》Credit: slaventus

新西伯利亞劇院(以下簡稱記): 十二月,您在新西伯利亞劇院表演了《吉賽爾》、《天鵝湖》,很快您又要主演《胡桃夾子》。不同的劇目,不同的角色。您如何看待您扮演的角色?

Sergei Polunin: 人們總是在角色身上注入自己的情感。很多時候男主人公與我對角色的想法並不匹配。拿《天鵝湖》的齊格弗里德王子來說,我將他想像成一個男人,一個成熟的王子。而在劇中,他是個男孩,是講述故事的人,他和女生出去約會,找找樂子……

2015年12月17日 Sergei Polunin在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主演《天鵝湖》 攝影: Victor Dmitriev

記: 那麼是誰改變了誰?齊格弗里德改變了謝爾蓋還是謝爾蓋改變了齊格弗里德?

Sergei Polunin: 實話說,有些時候我對角色思考得不徹底。即便是現在,我的工作方式也與所有人不一樣。我很少去想芭蕾舞劇在講什麼。當娜塔莎·奧西波娃 (Natalia Osipova) 講到芭蕾舞劇的時候,我覺得很有趣,因為我從沒和人談論過這些,我不去想我到底在做什麼。我覺得登上舞台很有趣,去活在台上,但是芭蕾舞劇——很多是表面上的東西,觀眾以為我在想著一朵花的時候,我可能正在想著一口平底鍋。你不用對細節關注太多,對舞劇思考太多。(對我來說)更多是關於活力,和一些非常基本的感受。

記: 這更像是一首外語歌對嗎?事實上人們不用聽懂歌曲在唱什麼,是否被它打動才是更重要的?

Sergei Polunin: 完全正確!這就是我學習一些芭蕾舞劇的方式。我可以忽略角色的名字,但我知道劇情梗概,和一些基本信息,然後把它們與我當前的感受和情緒結合起來。觀眾們對此有自己的感受。芭蕾不是一個詞,也不是一部戲劇或是電影,你不用把每件事都解釋清楚。

記: 您每天都跳舞嗎?

Sergei Polunin: 我對舞蹈的態度一直在變化。最初我覺得這是一份工作。演出結束回到家裡我就不再想關於舞蹈的事。我喜歡登上舞台,但是我不認為人們在劇院之外還應該跳舞。現在我遇見不同的人,到處旅行,我明白了舞蹈是生活的基礎。所有孩子都跳舞。舞蹈就在我們的內心深處。所以無須樹立規則或者害羞,跳舞就行。芭蕾就是舞蹈的一種形式,一種更為嚴謹的形式。

記: 您需要作好準備才去跳舞,還是說您起床時就知道你需要馬上去跳舞?

Sergei Polunin: 當我還在舞校的時候我非常渴望去跳舞,當我開始在倫敦工作後,我放緩了些許。我覺得那裡的工作方法安排得不是很好。人們日復一日連續地工作十二小時真的沒問題嗎?人們應該享受舞蹈。如果你的身體狀況很好,你也喜歡音樂,那麼是的,你想要去跳舞。雖然芭蕾有時不允許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芭蕾有特定的編舞,舞步的順序。你需要帶著感情去跳。即使是很小的舞步也很有意思。

2015年12月31日 Sergei Polunin和Natalia Osipova在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主演《胡桃夾子》 攝影: Victor Dmitriev

記: 藝術上您有著很大的潛力,對此您有困擾嗎?

Sergei Polunin: 身體上沒有。當我做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的時候,我感到情緒上精疲力盡。曾經有那麼些時刻我對芭蕾失去了興趣。那不是芭蕾的錯,那是我自己的錯——我覺得自己很酷,我什麼都懂。你需要被驚訝,去探索新的東西。如果不是這樣,你就會一天天地迷失。不走運的是,我迷失了很多年。我感到徹底失望,毫無快樂。接著我意識到應該改變自己對待生活的態度。與人們分享快樂,並且作為回報也感受到他們的快樂,然後不感到沮喪,我對自己說:我不喜歡它,它不屬於我。生命允許我跳芭蕾,我必須百分百地利用好這個機會。盡我所能地從中獲益,同時也盡我所能地付出。

記: 您有沒有想過成為編舞?將什麼搬上舞台?

Sergei Polunin: 我想過,而且我知道自己有能力做,但是對我來說這不是目前的重心。此外,有很多人做得比我更好。

記: 想像一下有人告訴您:您可以去任何一家劇院,排演任何您想搬上舞台的劇目,您會排一出什麼樣的芭蕾呢?

Sergei Polunin: 那不會是一部古典芭蕾。那會是一個與我現在的情緒有關的現代劇目。不幸的是,現在幾乎沒有人排演新的三幕芭蕾舞劇。現在缺少能夠創作這些東西的編舞。我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或許是因為這花費巨大,耗時也長。人們把金錢和力量投入了戲劇、電影和音樂劇。有人說如果莫扎特活在當下,他會為音樂劇寫音樂,因為音樂劇實在太流行了。而芭蕾……也流行,但是不夠賺錢。人們必須真心熱愛芭蕾,才會想為之做點什麼。我有些想法,我還有一位朋友為好萊塢寫音樂,他也想為芭蕾創作音樂。我已準備好組建一支團隊,這才是藝術該有的樣子。很遺憾,在芭蕾舞劇里我們做的不是藝術,更多是關於政治的。我確信舞者們感到自己沒有從藝術上、有創造性地參與進來。沒有編舞在排演真正有趣的東西。舞者們被像物品一樣地使用——你必須站在那個位置,然後你應該做這個……我們這些藝術家甚至沒有權利投票。人們需要改變對舞者的態度,還有這整個體系。藝術家們應該意識到他們不是物品。每個人都有天賦,應該得到培養。很多劇院把舞者們視為私有財產。比如,在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就是這樣,劇院的品牌支配著人們。所以藝術家們的才能被隱藏起來了。

2015年12月31日 Sergei Polunin在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主演《胡桃夾子》 攝影: Victor Dmitriev

記: 劇院體系應該設法使舞者們的才能顯露出來。

Sergei Polunin: 劇院的領導們不這麼認為。舞者們擁有的權利越來越少。

記: 也許您應該領導一個工會?

Sergei Polunin: 那正是我在做的事情。我們在倫敦成立了一個公司。它正慢慢起步。一些有意思的人物已經加入了我們,包括娜塔莎·奧西波娃。我們是一個團隊。改變需要時間。但改變會發生的,而且是以非常好的方式。為了使舞者們的天賦顯露出來,我們需要那些知道如何實現這個目標的人加入。舉個例子,歌劇明星安娜·涅翠柯(Anna Netrebko)走進來說:「我想來這裡演出,你們要付我這些錢。」舞者們也應該這樣做。但是一個十七歲的男孩怎麼知道他應該被支付多少錢?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潛力,他不知道自己可以上電視、可以在音樂劇里跳舞。劇院利用他,而在七年之內他如果不能展露自己的才能,且看起來永遠無法顯示出才華——他就必須離開。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反抗這種境遇。我想把這些人都聚集起來:律師,經紀人,廣告人,公關人員……這些人都對錢沒有那麼大的渴望,因為他們已經賺夠了。他們是真正有意願支持舞蹈事業的天使。所以任何舞者至少能賺到足夠的錢給自己買房。我還想成立一個基金,幫助孩子進入芭蕾學校,因為這是很昂貴的。我確信我們的體系將覆蓋全世界。我重返芭蕾舞台,來改變一些事情。

記: 您經常旅行嗎?

Sergei Polunin: 是的,現在我經常旅行,而且我很喜歡。但我也想安頓下來,擁有一個我能回的家。我正在尋找這樣一個家。能夠把所有事情都安頓在一個地方是件很不錯的事,還有那種感覺,有個地方你可以洗漱、休息……

記: 能說一些對您很重要的城市嗎?

Sergei Polunin: 在俄羅斯是莫斯科和新西伯利亞。在英國是倫敦。在美國是洛杉磯——對我來說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城市。我已經說過,去探索一些新事物是很重要的,但是當你長大了,你很少感到驚喜。不過在洛杉磯,我總是感到驚喜,因為有很多電影在那裡拍攝,一切都像在電影中那樣,而我很喜歡電影。

2015年12月17日 Sergei Polunin在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主演《天鵝湖》 攝影: Victor Dmitriev

記: 對您來說新西伯利亞意味著什麼?

Sergei Polunin: 手機,網際網路,電子產品在現代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去新西伯利亞的時候我住在劇院里,我上不了網,沒有電視。生活非常平靜。很多雪,新鮮的空氣……在莫斯科、紐約這樣的大城市,所有人都忙著賺錢。而在新西伯利亞,人們只是享受生活,因為那是他們的家。我喜歡那裡,而且對那裡戀戀不捨。我的曾祖父就是來自西伯利亞的。

記: 家鄉能夠治癒……

Sergei Polunin: 沒錯。我在這裡(新西伯利亞)感覺很好。我試著經常到這裡來。

記: 這裡的劇院怎麼樣?舞台有沒有太大?(註:新西伯利亞劇院擁有世界最大的舞台)

Sergei Polunin: 我沒有覺得舞台太大。舞台地板很軟(很有彈性),觀眾們很聰明,他們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如何鼓掌。他們從不瘋狂地大喊大叫。他們是非常有教養的觀眾。這裡的舞者們也很棒,伊戈爾·澤林斯基帶來了很強的舞者。他們可以去任何地方表演,如果他們想去倫敦表演,他們一定也會大受歡迎。

記: 你在這裡交到朋友了嗎?

Sergei Polunin: 我在這裡過得很愉快。這裡不像其他城市。我曾經想放棄芭蕾因為很多與之相關的東西是醜陋的。太多的嫉妒、以自我為中心、只關心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團隊可言:所有人都在吵架。我沒有受到傷害,因為我不與芭蕾舞者交朋友,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通常來說,劇院的一切都有關政治。想要生存你必須成為一名真正的政治家。

記: 您是一位政治家嗎?

Sergei Polunin: 我很幸運,我遇到了伊戈爾·澤林斯基,他維護了我。我埋頭工作,對很多事情不聞不問。我現在更多地旅行,我已見識了太多勾心鬥角。你無法僅僅是愉快地與其他舞者一起跳舞,這讓我很難過。看到人們陷入這些勾心鬥角我也很難過,這是這份職業的黑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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