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神州——五代十國紀事(連載19)
06-20
大家注意到沒有,按說河中本非弱鎮,田公公的中央禁軍雖不算少,但多是沒什麼戰鬥力的新兵,那王重榮為何對田令孜的討伐如此擔心呢?原因是,田公公已經找到兩個幫手了。 其中一個,是鳳翔節度使李昌符,他是原先發動兵變,趕跑鄭畋而割據鳳翔的李昌言的弟弟(李昌符已於中和四年底病死,李昌符兄終弟及接掌鳳翔)。 鄭畋離開鳳翔後,曾一度回朝廷再任宰相,由於他堅持原則,屢屢破壞田公公賣官鬻爵,提撥私黨的好事,田公公便秘密唆使李昌言上疏抨擊鄭畋,聲稱鄭畋在鳳翔民憤極大,將來聖駕回京之時,鄭畋如果扈從經過鳳翔,會激起兵變!這一手很毒,鄭畋被排擠出朝廷,被迫前往彭州(今四川彭縣,此時的刺史是鄭畋之子鄭凝績)養老,之後不再出現於史籍,又一個好人被淘汰了。有了這次狼狽為奸的成功經驗,李昌言、李昌符兄弟與田令孜結下了「戰鬥友誼」,成為田公公在外藩的死黨之一。 另一個,是邠寧節度使朱玫。 原先在黃巢打進長安時,有一個叫曹知愨(讀音:「卻」)的宦官沒有隨皇帝出逃成都,而是回家鄉華原縣(今陝西耀縣)拉起了一支隊伍,以嵯峨山(今陝西三原縣西北)為根據地,同齊軍打起了游擊戰,並立下了不少戰功,被提拔為三品宦官。雖然同為宦官,但曹知愨不賣田令孜的仗,曾聲稱:等將來聖駕回京,我要到大散關(今陝西寶雞西南)前看看這幫人,只有像樣的才讓他們回來!田公公看出曹公公有和自己作對的可能性,便發密詔給朱玫,讓他除掉曹知愨。正好,朱玫也不願意在自己的地盤上存在一支異己的武裝,只是礙於這支人是「友軍」,不便動手,現在有了中央文件,朱玫便放心大膽地響應田公公號召,出兵偷襲嵯峨山,一舉擊斬了曹知愨。 這樣,田公公又將一個潛在危脅扼殺於無形,再次證明了他在整人方面的高超天賦,不愧為下黑手的大師,窩裡斗的專家!同時,田令孜也通過這件事,將朱玫拉入了自己這一派集團,我們姑且稱之為「泛田陣營」吧。泛田陣營目前主要的鬥爭對立面,就是李克用與王重榮的非正式聯盟,姑且稱之為「泛李陣營」。 據說,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原則,朱玫、李昌符還和朱溫拉上了關係(在下認為,找不到朱玫、李昌符與朱溫勾結的動機和實際行動,更大的可能,這是王重榮造的謠),聽到風聲後的李克用勃然大怒,給朝廷上了一封奏疏,語氣接近於最後通諜:「朱玫、李昌符這兩個奸賊,與朱溫串通一氣,東西呼應,想聯合起來把我消滅,我不得不奮起自救了!現在我已集結蕃、漢大軍共十五萬人,將於明年渡過黃河,開進關中!這次行動,我不會接近長安,保證不會驚擾聖駕!待將朱玫、李昌符二賊誅殺之後,再回師消滅朱溫,盡除奸黨,洗雪上源驛之仇!」李克用的宣戰書一下,舉朝震驚,這頭沙陀猛虎真要發起威來,誰能擋得住?而且,他雖然將目標指向了鳳翔、邠寧兩藩,但其真實意圖誰又能說得清,朝廷,尤其是田公公,恐難逃池魚之殃。 震驚之餘,皇帝李儇忙派出了一撥撥使臣前往河東,向李克用安慰、解釋、調解,乞求他息怒罷兵,前後相繼,絡繹不絕,但李克用完全不予理睬,作用等於零。 在另一方,朱玫也嚇壞了,一直以為,和田公公站成一隊是最穩妥的選擇,沒想到歷史經驗誤導人,竟站出今天的大簍子!朱玫最擔心的事,是田令孜最終會接受李克用的條件,讓朝廷嚴守中立,將他和李昌符當替罪羊給扔出去,獨自擔當沙陀軍的打擊! 思來想去,朱玫想出了一條妙計:要避免這種最糟糕的情況,只有將水攪混,迫使朝廷無法置身事外。於是,他學習以前李克用收復長安時採用過的恐怖襲擊戰術,派小分隊潛進長安縱火、殺人,並刻意留下指向河東的種種「線索」,同時派人散布謠言,讓大家認為這些事都是李克用主使的。很快,京城人心惶惶,主戰之聲甚囂塵上。 田公公發現,由他挑起的鹽池危機,此時已經無法善終了,他不得不帶著幾分僥倖心理,做出了一個異常艱難的,也是直接導致他最終失敗的決斷:命朱玫、李昌符各率本鎮軍隊,會合定難、靜難、朔方等地的駐防神策軍共三萬餘人,討伐河中節度使王重榮! 開戰了!唉,希望重建後的中央禁軍能有一戰之力吧。可惜啊,田公公,現實是殘酷的,還沒有交戰,「泛田陣營」就暴露出了它外強中乾的本質。 各懷鬼胎的朝廷討伐大軍,才走到沙苑,離王重榮的轄區還隔著同州、黃河,竟然就不敢再往前走了,你們真是討伐軍嗎? 反而是王重榮在得到李克用即將來援的肯定答覆後,主動西渡黃河,進攻同州。十一月,王重榮軍抵達同州城下,中央直轄的同州刺史郭璋出城迎戰,兵敗身亡,與此同時,近在咫尺的沙苑討伐大軍卻無動於終。 打下同州後,王重榮自覺兵力尚不足以打敗討伐軍,也暫不出擊,雙方在同州與沙苑之間對峙了一個多月。 十二月下旬,李克用的大軍終於到達了前線,與王重榮會合後,進逼沙苑,同時他還上了一道簡短的奏疏:請斬田令孜、朱玫、李昌符!田公公終於登錄李克用的黑名單了,而且一上榜就榮登頭名。 雖然他作惡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正式公文中要砍他的腦袋。 腦袋當然是寶貴的,尤其是自己的腦袋!田公公操縱下的朝廷急忙又下詔:冤家宜解不宜結,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來之不易,大家要加倍珍惜,都和解罷兵了吧!自然,這道聖旨的效力,與前面發給李克用的那幾道差不多,仍是東風過馬耳。十二月二十三日,李克用、王重榮對沙苑的朝廷討伐軍大營發動猛攻,頃刻之間,朱玫、李昌符就被打得大敗,連忙收拾殘兵,各自逃回本鎮,至於長安的朝廷,以及他們的老朋友田公公,就只好交給上天去保佑了! 二十四日,沙苑敗報傳至長安,田令孜又驚又痛,不想自己苦心經營的數萬大軍竟如此不堪一擊!二十五日,又傳來了李克用正揮軍向長安推進的消息,田令孜更如五雷轟頂,沒法子了!當天夜晚,田公公帶上皇帝李儇,和最有戰鬥力的部份隨駕五都官兵,從開遠門出城,再一次拋棄了國都長安,逃往鳳翔。 李儇並不是第一個逃離長安的唐朝皇帝,但這回他終於破了紀錄,成為第一個被兩次趕出長安的李唐皇帝。 同樣創紀錄的,是長安城的被破壞程度。原先唐、齊兩軍對長安的爭奪和燒掠,已經讓這座宏偉的帝都損毀過半,朝廷收回長安後,經京兆尹王徽兩年多的苦心經營,這才剛剛完成了重建計劃的十分之一。現在,得知皇帝和田公公再次逃跑的消息後,失去控制的亂兵,也不嫌棄長安的殘破,再次義不容辭地燒殺搶掠了這座苦難深重的城市,不論公私,幾乎沒有哪間房捨得以倖免。 得知皇帝和田公公已逃離長安,打了勝仗的李克用反而有點兒手足無措了,他可不想再次擔當「叛臣」的罪名。一番考慮後,李克用決定收兵回河中,好向天下證明自己並無逼迫天子的意思。然後,李克用與王重榮聯名上疏,懇請天子大駕回宮,同時再次請斬田令孜! 大家看見了吧,這次李克用明確宣稱要殺的人,只剩下田令孜了,朱玫與李昌符心中竊喜:雖然打了敗仗,但我們在李克用心目中的身份,已經由「首犯」變成了「脅從」,證明恐怖主義有時候還是能辦大事的。 為了爭取「首惡必懲,脅從不問」,朱玫與李昌符決定徹底退出「泛田陣營」,秘密派人與李克用、王重榮聯絡,準備靠犧牲田公公那顆超不純潔的首級,來拯救他們兩位同樣不純潔的性命。計劃很周詳,或者說太周詳了,所以需要做得準備工作不少,結果還未及實施,就讓笑傲朝堂十多年,耳目眾多且警惕性極高的田公公嗅出不祥之兆。 本來,為了保命,田公公已經向「泛李陣營」釋放了不少和解信號:他先是通過李儇下詔:改「河中鎮」為「護國鎮」,表彰王重榮曾經為討滅黃巢,護衛國家立下的功勛。然後又將飛龍使楊復恭重新升為樞密使,以取悅同楊復光有深交的李、王二人。但顯然,這些努力沒有收到期望的效果,李克用和王重榮還是口口聲聲非殺自己不可! 蒼天不公啊,這次的事不是我的錯,全是鹽巴惹的禍啊!光啟二年(公元886年)正月初八,田令孜探聽到朱玫、李昌符兩位有出賣自己的企圖,他的決策無比果斷,不顧當時已是深夜,立即闖進鳳翔行宮,從床上把皇帝李儇叫起來:我們不住鳳翔了,請天子速速移駕興元! 沒想到,十多年來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乖兒子」李儇竟然不幹了,他對「阿父」長久以來飛揚跋扈的忍耐終於在這一刻超越了極限,第一次對田公公說出了:「不!」 禍是你闖出來的,而且李克用、王重榮可以佔領京城而不佔,已經證明了他們並不想造反,他們是來殺你的,又不殺我,我為什麼要跑? 田令孜一愣,終於認識到面前的皇帝已經二十三歲,已經不是那個可以任自己哄騙擺弄的小孩子了。但生死關頭,豈容遲疑?田公公的話是命令,並不是請求,他一揮手,數十名武士衝進內室,將李儇架了出去! 沒人可以要我的命,你也不行!再說沒你當護身符,我怎麼可能跑得掉?皇帝李儇被迫和田令孜再次一起上路了,但他和「阿父」之間的感情已經徹底破裂。 由於田公公的逃跑決策出台太倉促,朝廷的文武百官沒有接到通知,都被落在了鳳翔, 只有翰林學士承旨杜讓能,因為那天晚上正好在行宮值夜班,見皇帝突然離開,連忙追上來。田令孜不管他,這位大唐開國功臣杜如晦的十四世孫毫不氣綏,連夜徒步追了十多里地,氣喘噓噓之際,碰巧遇上一匹無主無韁無鞍的三無馬匹,忙解下腰帶套在馬脖子上,一路奔到寶雞,才追上李儇和田公公一行人。 第二天,太子少保孔緯等少數幾個官員也追到寶雞。孔緯,字化文,曲阜人,儒學祖師孔子的第四十世孫,大中十三年進士科狀元,也算個有來頭的人物。 其他絕大部份中央機關的高級公務員,包括三個宰相蕭遘(讀音:「構」)、裴澈和韋昭度在內,就沒這麼好運了,他們在半路上遇到了土匪,隨身攜帶的行李、衣服,甚至連大唐歷代先皇的祖宗牌位(真不知土匪們要這種東西何用?)都被搶了個凈光!好在這些土匪只是劫財,並不劫命,失魂落魄的政府高官們才得以躲過一刀,這群高級難民不敢再往前走,又逃回鳳翔。 從此,大唐中央政府被一分為二,一半有皇帝沒百官,一半有百官沒皇帝。沒有工作人員的中央機關是無法做事的,雖然別人可以不把這個中央當回事,但李儇不能,他是皇帝啊。所以,他在寶雞停了下來,升孔緯為御史大夫,讓他回鳳翔去召喚文武百官來寶雞。 不成想,留在鳳翔的朝廷官員們,由於屢屢被甩,已經產生新的想法了。宰相蕭遘、裴澈認為:現在去到寶雞也沒有用,只要田令孜還留在皇帝身邊,百官在朝就只能打打醬油,不如乘這個機會,借朱玫、李昌符之手除掉田令孜,然後才能撥亂反正,重振朝綱!於是,由在鳳翔群臣中聲望最高的蕭遘出面,派人送信給朱玫,請他出兵把皇帝追回來。 正月十三日,從邠州來的朱玫和他的五千騎兵,以及從寶雞來的孔緯,同時到達鳳翔。來到機關衙門,孔緯掏出聖旨,向百官傳達了李儇讓他們搬家去寶雞的命令,以蕭遘、裴澈為首的朝廷百官還等著朱玫去把田令孜幹掉,哪裡肯去?有的人說自己病重難行,有的人說自己遭遇搶劫後,沒行李、沒盤纏,總之是困難多多,所以集體抗旨,竟沒有一個人上路!孔緯被氣得發抖,好在李昌符覺得他忠義可敬,派人送他回寶雞。 孔緯前腳剛離開鳳翔,朱玫、李昌符的聯合部隊也集合完畢,從鳳翔出發,直取寶雞。田公公命神策軍大將楊晟率禁軍阻擊,戰於寶雞東北郊的潘氏,激烈的戰鼓與吶喊之聲,在寶雞行宮已經可以聽得見了! 片刻後,傳來了楊晟被朱玫、李昌符聯軍打敗,正向寶雞退來的消息,田令孜大驚,立即挾持著皇帝李儇棄寶雞南下。一邊逃一邊傳下幾道急令:一、派一隊禁軍把守寶雞之東的石鼻,為他逃命爭取時間;二、臨時從山南西道划出興(今陝西略陽)、鳳(今陝西鳳縣)二州成立感義鎮,以楊晟為感義節度使,控制咽喉要地大散關。 此時,從寶雞到興元(今陝西漢中)之間本來就狹窄崎嶇的山路、棧道上,塞滿了逃亡的難民和士兵,早擠得水泄不通!天哪,這樣下去被追上可如何是好?田公公急得如同被武大郎堵在潘金蓮卧房裡的西門慶,於是,他心一橫,做出了一個和西門慶差不多的決定:殺人! 他叫來自己的兩個乾兒子,這兩人說出來大家應該已經記得了,一個是已經出場過好幾次,但一直在跑龍套的「賊王八」王建,另一個是王建當鹽幫幫主時的副幫主晉暉。 田公公臨時發明了一個殺氣騰騰的官職「清道斬砍使」,授予這兩個乾兒子:你們兩個馬上用最強硬手段,給我開出一條道來!到底是黑老大出身,王建一點兒也沒有辜負田乾爹的黑心,他立即和晉暉帶上五百精兵,手提長劍,衝上大道,二話不說,見人就砍!在呼冤喊痛的慘叫聲中,王建沒費太大勁,就從擁擠的難民群中砍出了一條血路!田公公與皇帝終於可以通行了。 誰知這時,更糟糕的情況發生了:原來李昌符對於田令孜帶著李儇再從寶雞南逃的可能性已有所準備,他在正式出兵寶雞之前,已經派人秘密混入逃難人群(在下猜想,會不會就是護送孔緯回寶雞的那些人),任務是,伺機破壞棧道! 剎那間,前方棧道冒出了滾滾濃煙,王建將傳國玉璽背在背上,扶著李儇抄近道攀登大散嶺,遇到塌落被毀的路段,就抱起皇帝一躍而過,冒著火焰和濃煙,硬是搶在棧道被燒垮之前,闖了過去。暫時安全了,這大概是李儇一生受過得最大的罪了,即使是上次為躲黃巢從長安出逃,也不曾落得如此狼狽!他早哭成了淚人,又累得走不動道,便以天當屋,地當床,王建的大腿當枕頭,枕著小睡了一會兒。 畢竟是皇帝,王建不敢怠慢,就讓他枕著,等李儇睡醒,非常感激身邊這條威武大漢的救命之恩,解下身上的御袍,賜給王建說:「上面有朕的眼淚,就留給你作個紀念吧,不忘今日之情!」隨後,李儇和田公公進入大散關。差不多與此同時,朱玫與李昌符聯軍攻克寶雞,駐守石鼻的禁軍全潰。 當時,有個肅宗皇帝的第五代孫子,名叫李熅,承爵襄王,因為有病住在石鼻遵塗驛,沒能同皇帝一道逃走,因此被朱玫的軍隊給俘虜了。朱玫最初沒太在意這件事,他的目標還在前方。打下石鼻後,朱玫為了趕時間,幾乎沒讓他的軍隊稍加休整,就一鼓作氣,沖向大散關。 也許是因為邠寧軍連續作戰過於疲憊,也許是因為朱玫終於遇上了禁軍中戰鬥力最強的部隊,王建、韓建等人的「隨駕五都」,反正朱玫的軍隊在大散關下被禁軍打敗了,他只好退回鳳翔休整,順便把李熅也帶了去,田公公暫時又逃過一劫。 雖然沒能抓住田令孜,但朱玫和李昌符也算是用實際行動向李克用、王重榮遞交了頭名狀,李克用見大局基本已定,便收兵回河東去了。二月,王重榮、朱玫、李昌符聯名上疏大散關的皇帝:請斬田令孜! 看吧,朱玫、李昌符這兩位真小人,終於通過一系列手段,把自己原先「田黨」的身份洗得乾乾淨淨,搖身一變,儼然成了李克用、王重榮的盟友。真應了文革時代的一句名言:「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了。 不僅如此,朱玫、李昌符再次出兵進攻大散關,同時致信山南西道節度使石君涉,讓他堵住通往巴蜀的道路,別讓田令孜和皇帝再逃到成都。石君涉雖然是靠田公公的提撥才當上的節度使,但誰都看得出,田公公得罪了強大的李克用集團,已經不可能恢復當年的權勢,當然也就沒必要繼續效忠於他了。於是,石君涉響應朱玫、李昌符的號召,製作柵欄路障堵塞各交通要道,燒毀沿途的驛站,阻擋皇帝到來。 面對昔日同黨的圍追堵截,在求生本能支配下的田公公百折不撓,挾持著李儇,拿出鄧艾偷渡陰平的勇氣,繞行在巍巍秦嶺的高山峽谷之間。他避開大道,專撿偏僻小路,硬是躲開了追兵,越過了封鎖,於三月初翻越秦嶺,進入漢中盆地。 石君涉得到山南西道的時間還太短,在軍中也沒有威信,見舊主子和天子逼近,他無力抵抗只得棄職北逃,投奔朱玫。 朱玫、李昌符沒能截住皇帝,失望之餘,發動鳳翔的文武百官上疏:請求皇帝立斬田令孜!這個要求,就像警察要求肉票:「馬上把綁架你的綁匪幹掉!」傻瓜也知道不可能達成,只是表個態度罷了。 三月十七日,李儇與田令孜在山南西道監軍宦官嚴遵美的迎接下進入興元(今陝西漢中),大唐的流亡政府終於找到了一個暫時的安身之地。李儇隨後下旨,提撥在他逃跑途中一路跟隨的杜讓能、孔緯兩位大臣為相,重建官僚體系,同時再次向王重榮揮了揮橄欖枝:加授王重榮為應接糧料使,乞求護國(河中)鎮向興元供糧十五萬斛,以解小朝廷的燃眉之急。 但如今的王重榮還有可能這麼好說話嗎?他接到聖旨後,上疏:除非朝廷殺掉田令孜,否則一粒米也不給! 田公公大概快後悔死了,都怪當初那一紙對王重榮的討伐令,暗地裡把事挑大的朱玫沒事了,自己反倒變成了過街老鼠,好悲催的命運啊!朱玫立帝 一 應該說到目前為止,除了沒能把皇帝搶到手之外,朱玫的移禍之計非常成功,大概正因為這個成功,使得朱玫對自己畫蛇的「高超技藝」過度自信,一時技癢難耐,情不自禁地想為它再添上一對美麗的蛇足。 想想看,我朝自憲宗皇帝以來,宦官們為什麼這麼牛?還不是因為他們能製造皇帝。但這種有超高回報率的業務,難道非得讓這些沒把的傢伙給壟斷不成?阿Q曰:「和尚摸得,我摸不得?」何況我已經有了一個原材料:李熅。 從正確到謬誤,有時就是因為多走了一步。 回到鳳翔的朱玫拜見宰相蕭遘,發表了一番義正辭嚴的高論: 「自從主上為躲避黃巢,逃亡成都以來,已經過去六年了。在這幾年中,中原各鎮的忠勇將士奮不顧身,拚死討賊,無數百姓忍飢挨餓,供應糧餉,天下人或死於戰,或死於飢者,高達十之七八!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才算收了京城,使聖駕還宮。可誰知主上卻把天下人的功績,全算到田令孜一個奸宦的頭上,委以他大權,讓他繼續敗壞朝綱!欺凌有功於國的藩鎮重臣!終於再次釀成大禍。前些日子,玫尊從蕭公您的命令,前去寶雞迎接聖駕,主上卻不能明察忠奸,倉促南奔,反而弄得我們好象是在脅迫聖駕一般。唉,我們的忠君報國之志雖然無比誠懇,可要誅除君側之奸卻力不從心,難道只能俯首貼耳去受制于田令孜這樣的奸宦嗎?依我看,我朝太祖、太宗的後嗣尚多,蕭公何不另立賢王,以安國家社稷,重振朝綱,這才是真正的大忠啊!」 蕭遘不是傻瓜,一聽就明白了:哦,就你小小的朱玫也想加工一個皇帝,還把我拉出來當擋箭牌?這種包賠不賺的買賣可干不得!忙搬出「只有臣錯無君錯」(後世太平天國洪天王的總結)定理反駁之: 「皇上登基十餘年來,並沒犯過什麼大錯,壞事完全壞在田令孜專權誤國。皇上對此也同樣痛心疾首,幾次和我提到這些事時都淚下沾襟。就拿前幾天發生的事來說吧,皇上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但田令孜率兵包圍行宮,強迫皇上連夜離宮。所有罪惡都是田令孜犯下的,皇上只是被逼無奈,這個事實誰不知道啊?你如果忠心皇室,最好是率部回邠州,上疏請求聖駕回宮。至於廢舊主,立新君,那是連伊尹、霍光那樣的大賢都不敢輕易嘗試的事,又豈是我蕭遘之不才敢參與的!」 朱玫一聽明白了,蕭遘不會上鉤,但他並不擔心,只要肉骨頭在手,還怕引不來流浪狗? 朱玫退出內室,會見正在外廳等候的百官,高聲宣布:「主上昏庸無道,我將另行擁立賢王,重建國家!誰要膽敢反對,」他頓了一下,抽出佩劍,向下用力一揮,一條悲催的桌子腿飛出去老遠,「就讓他和這條桌腿享受同等待遇!」 桌子腿的說服力果然比嘴強,群臣立即就建立國家新一代領導核心的事宜,達成了一致一意見。四月三日,朱玫在石鼻驛集合百官,讓他們對天盟誓,共同擁戴李熅出任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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