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托爾斯泰最偉大的作品是什麼?
文 | 蔣勛
革命是一種激情,比親情、愛情、比人世間任何情感都慷慨激昂。
我突然懂了某位西方作家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二十五歲時不是共產黨員,你一輩子不會有希望;如果你二十五歲以後還是共產黨員,你這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麼希望。」原來他說的「共產黨」就是革命,講的是一個夢想,當你二十五歲時有過一個激昂的夢想,一生不會太離譜,因為那是一個烏托邦式的寄託;可是二十五歲以後,你應該務實了,卻還在相信遙遠的夢想,大概人生就沒什麼希望了。
從這句話里,我們也可以看到革命跟詩有關,跟美學有關,而它最後導致的是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因為唯有孤獨感會讓人相信烏托邦(Utopia)。「烏托邦」這個詞是音譯的外來詞,但在漢字里也有意義,代表「子虛烏有寄託出來的邦國」,它是一個實際上不存在,可是你心裡相信它存在的國度,且你相信在這個國度里,人沒有階級,人可以放棄一切自己私有的慾望去完成更大的愛。唯獨年輕人會相信烏托邦,而尋找烏托邦的激情是驚人的。
列夫·托爾斯泰是一位伯爵,擁有很大很大的農莊,但是在他的作品《復活》中,他重新回顧成長過程中身為貴族的沉淪,以及擁有土地和農奴帶給他的不安與焦慮,他決定出走。我認為列夫·托爾斯泰最偉大的作品不是《復活》也不是《戰爭與和平》,而是在他垂垂老矣時,寫的一封給俄國沙皇的信。信中,他沒有稱沙皇為皇帝,而是稱他為「親愛的兄弟」,他寫道:「我決定放棄我的爵位,我決定放棄我的土地,我決定讓土地上所有的農奴恢復自由人的身份。」那天晚上把信寄出去之後,他收拾了幾件衣服,拎著簡單的包袱,出走了。最後他死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火車站,旁人只知道一個老人倒在月台上,不知道他就是大文豪列夫·托爾斯泰。我覺得這是列夫·托爾斯泰最了不起的作品,他讓我們看到革命是對自己的革命,他所要顛覆的不是外在的體制或階級,而是顛覆內在的道德不安感。
因此在思考「什麼是革命孤獨?」的問題時,我會把革命者視為一個懷抱夢想,而夢想在現世里無法的人。夢想越是無法完成,越是具備詩的美學性,如果在現世里夢想就能實現,那麼革命就會變成體制、變成其他的改革,而不再是革命。
完成美學的詩需要孤獨感,可是現世的繁華難以保持孤獨感。所以我說「革命者」是現世的失敗者,因為他們沒有成功而保全了革命的孤獨。
清代末年有很多動人的革命者形象,其中之一就是譚嗣同,他是康梁政變六君子之一。他是學佛的人,卻走向激烈的革命,康梁政權失敗,滿清政府在逮捕黨人時,他其實有充分的機會可以逃跑。但他對梁啟超說:「你一定要走,我一定要留。沒有人走,革命無以成功;沒有人留,無以告所有曾經相信這次革命的人。」他決定扮演走向刑場的角色。我相信,譚嗣同內心裡有一種空幻、一種虛無、一種無以名狀的孤獨,使其將佛學與革命糾結在一起。當他覺得生命是最大的空幻時,他會選擇用生命去做一件最激動的事情,如同我在敦煌看到的六朝佛教的壁畫那些割肉喂鷹的故事,我想,那是非常激情的。
(節選自《孤獨六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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