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清淡春節
一個人的「清淡」春節
在父母的支持下,安一陽連續七年春節都一個人度過,他嘗試體會各地不一樣的「年味兒」,也充分享受這段「清淡」時光
本刊記者/王臣
已經連續有七年的春節,公關公司客戶總監安一陽是自己一個人,用他的話來說,「清淡」地過。
在家過年的日子
獨生子安一陽出生在重慶,父母都是國營工廠的普通工人,他也一直在工廠大院里長大。工廠離市區要兩個小時車程,安一陽只有暑假和寒假才可能去外婆家和兄弟姐妹匯合,也因為如此,那時的他很盼著過年。
最吸引人的是「年夜飯」。準備工作從中午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六點,大餐準時開桌,雞湯、水煮魚、花椒兔,平時吃不到的菜,大人們都各顯身手做出來。兩張大桌拼在一起,大人們喝酒聊天,孩子們在席間跑來跑去,一直等到春節聯歡晚會。零點放完鞭炮之後,孩子們都去睡了,大人繼續支桌子打麻將。
這樣的日子從初一持續到正月十五。上大學之前的18年,安一陽沒嘗試過其他的過年方式。
2000年,北京理工大學大一學生安一陽依然準備回家過春節。學校幫忙定了一張硬座火車票,從北京到重慶,36個小時,安一陽把隨身帶的一本《讀者》翻爛了,連「讀者來信」都看了幾遍。車廂里站滿了人,想上廁所,安一陽花了二十多分鐘抱著自己的包擠到「目的地」,發現廁所里也坐滿了人。
不願一個人長途跋涉,第二年,安一陽跟幾個同學一起訂票。當時只有臨時列車,走一趟要花48個小時,還沒有暖氣。上車前,安一陽穿了兩雙襪子,套上所有的厚褲子,買了一大袋的零食。靠著和同學們一起打撲克,困了睡,醒了玩,他終於熬到了站。下車時,安一陽幾乎忘記了怎麼走路。
隨著年紀漸漸增長,春節對安一陽的吸引力卻越來越小。工作以後,每年和父母在春節的團聚,變成了陪著父母到處串親戚,和同學趕場似的聚會,連一家三口在家裡踏踏實實地吃上一頓飯的機會,都很少。
他有點厭倦了。
這次不想回家過年了
轉變發生在2005年。安一陽的公司元旦在成都開年會,他請了三天假,連上周末回重慶陪父母過了5天。
母親終於有時間好好地為兒子做上幾道愛吃的家常菜,她買回一整條豬腿,切成兩塊,放上藕,燉湯,熬了整整一天。每天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飯,平時安一陽帶著父母逛商場。之前雖然每年過年都回家,但安一陽並沒有像這次一樣,真正意義上地陪伴父母。
臨走前,安一陽試探地問父母:過幾天又要過年了,這次就不想回家過了。沒想到,母親一口答應了:「是啊,你別折騰了,回來一次飛機票不少錢呢,而且我知道,你過年在家也休息不好。」
父母的支持讓安一陽長舒了口氣。
初具經濟實力,也使安一陽能夠在平常時節回家。清明、中秋、元旦、甚至周末,安一陽都恨不得給父母搞個「突襲」,陪他們吃幾頓飯,或者跟老同學聚會。他漸漸覺得,這樣的團聚,比過年更充分,交流更暢快。
不回家,安一陽最初用這段時間旅遊,深圳、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作為一名普通遊客,他體會各地不同的春節氛圍:香港的春節依然上班,只有霓虹燈上的盆菜(客家人過年的傳統菜)廣告讓人感受到一絲春節的氣息;新加坡的春節,則是一家人在中餐館吃頓團圓飯,家族裡每個未婚的年輕人,都收到老人派的象徵性(100新幣)的紅包……偶爾,他還能看上一場電影,放鬆放鬆。
最近兩年,安一陽的春節更簡單了——一個人在北京。
享受清淡的日子
同事和朋友都對他的做法感到奇怪,但安一陽很享受這種清淡的日子。
有一年,安一陽大年三十晚上十一點,約了幾個北京的朋友去放炮,然後去朝外的一家24小時茶餐廳打了一通宵撲克;還有一年,他窩在家裡看了兩部電視劇,惡補了一下平常缺位的消遣;去年年三十,安一陽在朋友家吃過年夜飯後,坐在夜晚11點多的公交車上,一路看著北京四處的煙花,空曠的街道,空曠的車廂,閑適的心情,他覺得,「特別美」。
對於現在的安一陽來說,春節更是個適合專心做自己事情的時期。他平常每周至少要加四天班,常常深夜十一點才下班,有時甚至通宵上班,而春節假期,剛好可以空出時間和頭腦,看看書,學學東西。
親戚們也會問追問安一陽的父母:這孩子怎麼過年都不回家?父母都幫他應付過去了。時間一久,他們也傾向安一陽平時回去,只要能見到,什麼時候見都一樣。
事實上,安一陽父母的春節也漸漸簡化了。前年,安一陽的外婆去世了,父母決定在自己家過春節,一道魚、一道雞,兩個家常菜,就是年夜飯,十點多,父母就上床休息了。沒放炮,沒看春晚,沒走親戚。初一早晨七點,老兩口就起床鍛煉身體,然後約朋友打麻將,到小區里跳老年舞,和平常沒什麼差別。
父母過春節程序的簡化,使安一陽覺得,回家過年沒有以前那麼「恐怖」了,也完全可以延續「清淡」的風格。他不覺得這個追求有什麼反傳統,「這不是不過年,恰恰為了過個『好』年。」
身高一米八的安一陽,高高瘦瘦,短短的寸頭,剛滿30歲,看起來還像個大學生。2012年春節,他依然打算一個人在北京,並開始為這個假期準備閱讀書籍。
(應採訪對象要求,安一陽為化名)
他鄉團聚的春節
從期盼過年,到害怕歸鄉之路,再到他鄉團聚過年,郝雨萌的經歷或許是80後一代的心路縮影。而他預言,對於他的下一代,春節將變得更為純粹
本刊記者/劉子倩
算上這個春節,郝雨萌已經6年沒有回家過年了。
每到春節,他會讓父母來北京過年團聚,父母嘮念的那座他曾經熟悉的東北小城,在他記憶里已愈發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北京的鋼鐵森林、霧霾的天氣和天天被塞進車廂的八通線地鐵。
郝雨萌,33歲,吉林洮南人,某門戶網站編輯。看名字,一定以為是位美女,可偏偏是一個理著平頭、戴著黑框眼鏡,說話擲地有聲的爺們兒。這位來京9年的爺們兒,今年依舊準備在北京過年,儘管他覺得北京的春節最沒有年味。
「沒辦法,買不到火車票啊!」郝雨萌說,從2007年起,他就讓退休的父母趕在春運前來到北京團聚,等著一起過年。這既少了路途的奔波,也算變相延長了假期,可以有更多的時間陪父母。
有年味的春節
在上大學之前的18年里,郝雨萌一直生活在洮南這座人口僅有40萬的縣級市中。他是家中獨子,在出生前,父母就想好不論生男生女都叫這名字,期望孩子日後茁壯成長。
1980年代,身為公務員的父母,每人一個月有五十多塊的工資,生活條件自然優於其他家庭,而郝雨萌的童年也註定是快樂的。如今,他對兒時的新年記憶猶新,可以穿新衣服,有鞭炮放,有糖和肉吃,最重要的是有壓歲錢拿。「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幸福指數特別地高。」郝雨萌回憶說。
那時候,孩子的娛樂項目不多,電視上的動畫片更是少得可憐。孩子們最期盼的就是過年時拿到壓歲錢去小攤上買零食和鞭炮。對於這座典型的東北小城,正月看冰燈也是一大風景。郝雨萌還記得當時人山人海,萬人空巷。「城中心還會放大型煙火,現在看是太稀鬆平常,可當時特別激動。」
1999年,郝雨萌考入吉林大學計算機專業,他開始逐漸感受到,家,對於一個在外求學的人有多重要。剛進入新千年的一月,郝雨萌就坐不住了。放寒假前,郝雨萌好不容易買到了一張站票。從長春到洮南有300多公里,火車要走4個小時,這四個小時就是一場煉獄:車廂內到處都是人,「車廂門好不容易才關上,想去衛生間,只能踩著桌子從椅子背上邁過去。」
但擠在角落裡的郝雨萌仍然覺得回家過年是理所應當的。「是親情把我牽了回去,為了團聚,什麼力量都無法阻擋。」
他鄉團聚
大學畢業後,郝雨萌在北京一家事業單位負責網站維護,轉眼到了2004年春節,回家的心情跟大學時一樣迫切,當然,火車票同樣是個難題。
那時候,從北京站到洮南只有兩班火車,很多票都掌握在黃牛手中,通宵排隊都很難買到,曾在鐵路系統工作的父母也只能幹著急。最終,郝雨萌在代售點多交了50元訂票費後買到了一張車票。最痛苦的是2005年,買不到直達車票,郝雨萌不得不先坐火車到長春,再坐大巴回家。
每年回家,郝雨萌會發現,這座小城在發生變化:高樓越來越多,路越來越寬,市內原來都是「倒騎驢」(一種車廂在前面的人力三輪車),慢慢有了公交車,每年只回去一次,許多地方都已變得陌生了。每到過年,雖然也吃餃子、串親戚,鞭炮更響,紅包更大,但人不再興奮,年味漸漸變淡了。「從那時開始,再也沒有過年的感覺了。」話語間,郝雨萌有幾分沮喪。
在北京漂了3年後,郝雨萌結了婚,貸款買了一套90多平米的房子,總算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這一年,他去了一家網路公司,月薪也漲到三四千塊錢。但過年回家依然讓他頭疼不已。他算了一筆賬,高價買兩張往返車票,路上要花掉兩天時間,在家只能呆上四五天,一旦買不到返程票,整個假期便都消耗在無盡的焦慮中。
於是,郝雨萌盤算著讓已退休的父母趕在「春運」前到北京,過完年躲過「春運」再回去。這樣,一家人團聚的時間就延長了。父母同意了。
2007年春節,是郝雨萌一家第一次在家鄉以外過春節。郝雨萌的父母不適應北京的新年,北京沒有老家熱鬧,沒有親戚,菜市場離家太遠,飯沒有老家的香,鞭炮都沒有老家的響。郝雨萌也有幾分不適,路上不再堵車,八通線上幾乎沒有乘客,北京似乎成了一座空城。
兒子降生後,父母從老家趕到北京來過春節已順理成章。但郝雨萌不會像自己的父母一樣,刻意為孩子添置衣物和玩具。能吃到好吃的,曾是郝雨萌這代人對新年最大的企盼,但他的兒子也不需要一個節日來慰勞自己的腸胃。
又到春節時,看著已是IPAD遊戲高手的四歲兒子,郝雨萌也會想念家鄉的春節,鄰里互相登門拜年,而在這座混凝土灌注的城市裡,春節只是眾多緊鎖家門的節日之一,他的兒子大概再沒機會體會那份浸在喜悅和親情中的熱鬧。
下一代人的春節也許會變得更純粹——只為團圓,郝雨萌說,「這或許也是社會的一種進步吧。」
「逃婚」的春節
這樣想來,方芳對家鄉和家的感覺變得複雜起來,有時想念,有時厭惡,有時渴望親近,有時又希望疏離
本刊記者/陳薇
洗髮水有兩瓶,沐浴露有三瓶,每瓶都打開著。被子沒有疊,床上有娃娃和抱枕,紙桶外還有公仔布套。「原來他就是一個童心未泯的大男孩」,看到朋友潘振的卧室,方芳不禁笑了起來。
這天是2010年2月13日,農曆年三十。在深圳工作的方芳出差到潘振所在的上海,後者便力邀方芳去他家一起過年。不然,她將在酒店獨自度過除夕。
這天傍晚,方芳拎著兩瓶紅酒,踏進潘振的家門。
被催婚的恐懼
桌上6樣菜,3人圍坐著,倒了紅酒和椰汁,電視里上演春節聯歡晚會,窗外時不時響起鞭炮聲。潘振的媽媽,一位剪著青年頭的中年的婦女,將滷蛋、鴨腿呼啦一下全撥到方芳的碗里。
起初,潘振的好意讓方芳拿不定主意。當她最終決定赴約,遠在湖北的父母聞得此訊,立刻追問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方芳完全明白父母期待的那個答案。事實上,這也是她恐懼回家過年的原因。
儘管她自小成績優異、出國留學、如今月薪上萬,儘管她的父母蓋了六層新房、開了照相館、吃喝不愁,但只需一件事,便可以將這份驕傲完全打消:她曾是山溝里飛出的「金鳳凰」,如今也是方圓兩里內出了名的「老姑娘」。
方芳今年30歲,仍未婚。這在大城市不新鮮,但老家,親戚朋友拜年時,說話都帶著刺兒:「你看這麼大的人了,還不嫁人,看你以後怎麼辦?」
客人一走,被打擊的爸媽便抓住機會思想教育。爸爸說,要抓緊,要求不要太高,找一個「人品好、性格溫和、會賺錢的就好了——方芳一聽,這十個字的要求可不低;媽媽說,她每月寄給家裡的錢,媽媽都存著,他們還準備賣掉2層樓房,一定拿得出十幾萬塊錢做她的嫁妝。
方芳曾邀媽媽去深圳小住。媽媽卻說,「如果你迅速地、努力地有孩子了,我才過去。」
結婚這件事,眼下不只關係著方芳個人的幸福,還關係著是否讓她父母感到幸福,甚至成為兩代人最大的矛盾,往往還發展成「戰爭」。
因為備感壓力,從2006年起,方芳只選擇在平時回去看看,春節絕不回家。深圳、洛杉磯都曾收容過她的新年,如今輪到上海。
潘振是安徽合肥人,大學畢業後當了飛行員,在上海郊區安了家。方芳和他,是通過開心網認識的,一年間,見過兩次面。事實上,這位同齡人的春節,也不具有傳統意義。因為工作關係,潘振不能回安徽老家,於是媽媽特地到上海來陪他過年,而爸爸,則留在家鄉陪伴年邁的奶奶。
兩個世界的變遷
潘媽媽招呼著方芳,一定要多吃點。習慣了口味偏重的湖北菜,方芳覺得菜式有點淡。上海天冷,一桌菜還沒等到吃完就涼了下來。
方芳有些懷念家鄉的火爐和吊鍋。照湖北黃岡的風俗,一家人要在農曆年三十凌晨便起床做飯。前一天晚上放進吊鍋的豬肉燉得爛爛的,米飯煮上三四天的量,六七點天微亮時,放了鞭炮就開始吃這天里最豐盛的一餐。
小時候,從襪子到鞋子、上衣,每年都穿新的。方芳記得,爸爸帶她去買新衣服,問她喜歡什麼樣的。她只說,要口袋大的——因為裝的零食多。這個小心思被爸爸看穿了,嘲笑了好久。
潘媽媽和潘振的熱情,使方芳不斷回想起故鄉曾一起長大的朋友。只不過,如今,她已很難和舊日好友找到共同話題。不同的生活道路,把她們帶入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有一次,方芳戴了一塊卡地亞牌玫瑰金的手錶,一位女同學很是喜歡。
「多少錢?」女同學問。
「幾千塊吧。」方芳特意將價錢往少里說。
女同學嫌貴。方芳只好解釋起大城市與小縣城的消費水平。比如,買大蒜頭,家裡是1塊8一斤,深圳是3塊5。
「對,你們賺得多,花得也多。」女同學點頭。
然後,再尋找下一個話題。這樣的談話,還不如和潘媽媽聊天來得輕鬆有趣。這樣想來,方芳對家鄉和家的感覺變得複雜起來,有時想念,有時厭惡,有時渴望親近,有時又希望疏離。
背井離鄉過春節的這些年,有時在除夕給家裡打電話,聽著電話那邊的鞭炮聲,自己好像立刻就聞到了鞭炮的味道、感受到了過年的氣氛一樣。電話掛斷,她又回到了現代的城市白領的生活。
潘振家的年夜飯,方芳吃得輕鬆愉快。她事後回想,大概也是潘振和媽媽覺得她一個人過年太冷清,正好來家裡熱鬧熱鬧,才好意邀請她前去赴宴。不過,方芳還是覺得有些打擾,有些拘束。
2012年,方芳將滿30歲。她終於決定結束一個人過春節的生活。機票是1月18日的,沒有折扣,提前三個月就買好,「為了不給自己留後路,防止自己臨陣脫逃。」
無法確定,是不是潘振家的這頓年夜飯,使她有了回家的勇氣。她只記得,離開潘振家時,已是大年初一凌晨。霧氣繚繞,雪花飄落。方芳聞見空氣里有爆竹炸開時特有的火藥味道,「那正是小時候穿著藍襖、舉著竹竿放土炮,自己感受到的氣息。」
為了未來,暫別家鄉
對於大學生來說,他們有人願意利用春節和寒假為自己考研的計劃做準備,也有人試圖利用勞動力最緊俏的時段展示自己的能力,為日後就業鋪路。除夕,他們想念家鄉,但是為了未來,他們放棄回家
文/李源
周陽(化名)決定整個寒假都在學校度過,包括春節。作為北京某藝術高校影視導演專業的學生,他心裡還有導演夢。他希望能利用這個寒假讀書以備考研。
以往的寒假,周陽自己形容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過年那些天,每天都面對太多繁瑣的禮節;其餘的日子總會被自己的慵懶所消磨,最終一無所獲。「春節對我來說,就是給自己一個放鬆的理由,其他的什麼也沒有。」周陽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覺得自己對過年越來越感到疲憊和無聊。「還不如在學校看看書,多學點東西。」
「考到北大,那曾經是我的夢想,為了夢想,自己付出一些,也值得。」周陽說。這段時間,他每天保持著規律的「寢室——圖書館」兩點一線的生活,但同學們漸漸離去,春節日益臨近,他也開始想家。
夜色下的學校一片沉寂。這所大學在寒假中並不清校,但漆黑的寢室樓僅僅剩下幾片燈光。周陽的同學中因為考研而不回家的,大約有四五十人,大家還建立了一個QQ群,經常一起討論吃年夜飯的地點和目前自己複習的進度。
在他的計劃中,今年的除夕,周陽可能會和同在北京的同學,找個熱鬧的地方一起過節。「除夕那天,我不敢自己一個人,再怎麼說也是春節,我怕自己會特別想家。」周陽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對於周陽的決定,父母還算支持。其實,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在外過春節。2009年,大一的寒假他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實現導演夢的機會。一個唐山的劇組答應讓他擔任導演助理。 父母也替他高興。
然而,等他到了「劇組」,才發現那是一個傳銷組織。每頓飯都是清湯白菜和冷饅頭,夜晚就席地而睡。
除夕那天,要不是聽見外面密集的鞭炮聲,他根本沒意識到當天就是大年三十。父母打來電話,奶奶也在電話里顫顫巍巍地問候。「我奶本來就耳背,再加上外面到處燃放的爆竹聲,話要重複好幾遍,她才聽得到。」周陽回憶。當晚,他蜷著身子,哭了整整一夜。他當時就決定,「過年了,我得回家,爬也要爬回去!」
在歷經十八天的煎熬、最終繳納了四千元「入會費」後,周陽幸運逃出。回家後,他沒向家人說起這次經歷,只是繼續向父母編造關於劇組的趣聞。「那些事沒什麼好說的,除了讓爸媽擔心,沒什麼用。」周陽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第一次「擁抱社會」就體會到了「江湖險惡」,但周陽對未來還是非常樂觀。今年,他同樣在外過年,但選擇了在校讀書這個更為安穩的方式。
周陽在空空的校園讀書的時候,陳涵已經決定留在鄭州打工。作為鄭州輕工業學院人力資源管理專業的大三學生,她的前兩個春節都在打工中度過。
上大學前,陳涵按部就班地考試升學,從未出過遠門。「對外界特別好奇。」陳涵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她家庭經濟條件小康,並不用為自己的生活費心。但她還是想利用寒假較短的假期看看「真實的世界」。
陳涵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家人聚少離多。對於她這次仍不回家過年的決定,父母表示堅決反對。但陳涵決心已定,軟磨硬泡讓姐姐做自己的說客,終於說服父母。學校寢室就將被封閉,陳涵仍沒找到廉價的出租屋。最後她還是只能向父母伸手,通過父母借到了一個朋友的空房。「我無論什麼時候,遇到困難了,首先想到的還是家,還是爸媽。」陳涵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大一那年寒假,她在超市紅酒櫃檯做銷售。除夕當天,陳涵可以提前下班,她回到出租屋內,聽到外面第一聲炮響時,突然大哭起來,「我從小學就一直住在學校,一直都很獨立,不戀家,但那時候,突然就控制不住了」。她回憶。哭完,就給父母和姐姐打電話。她聽著外面的爆竹聲,和母親聊了三個半小時。
第二年寒假,陳涵仍然留在了鄭州做紅酒的銷售。那年除夕,為了避免孤獨,陳涵下班後來到鄭州最大的超市,「因為那裡人多,可能心裡不會那麼脆弱」。她把自己想買的東西,堆滿了手推車,在超市中「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超市快關門,她才把手推車推到一個角落,只是從上面拿出了一個送給外甥的幼兒玩具。那時,陳涵還沒有領到工資,囊中羞澀,「但除夕了,給外甥買一個小禮物,也算是寄託了點思念,心裡好受一點。」陳涵說。
「我沒有什麼才華,更沒有背景。我的優勢就在於勤快、肯吃苦。這兩點看似很簡單,但真正堅持到底的人並不多。」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所以她才選擇在勞工最稀缺的春節時段打工,讓自己的能力能被人賞識,能夠儘快地進入社會。
每一個人都應無愧故鄉
故鄉的榮辱牽掛著我們一生的命運,我們惟有將熱愛轉化為行動,才無愧於一方水土的養育之恩
文/江菲
似乎一瞬間,鄉愁,成為當代中國社會的一個集體病症。
事實上,只有離鄉的人,才會想還鄉;只有離鄉的人,才會發現,故鄉,已非故鄉;故鄉愈難回,鄉愁,便越深。
鄉愁情結的背後,是安全感的喪失。
心理學理論認為,歸屬的需要,即融入某些社會團體的社會需求,是人最基本的心理需要之一。我是哪裡人?我的家在哪兒?我的身份是什麼?當人們問自己這些,正是出於歸屬感的需要。這也是為什麼,即使遠走天涯,人們依然需要在心底保持與某此地區的一種緊密的聯結。
具體到中國,每年春運的數十億人次流動,或許正在印證,有多少人正在尋找這種心理上的緊密聯繫,有多少人,正在精神上的出發點與物質上的奮鬥地之間,疲憊地奔波。
他們或許別無選擇。
嚴重的城鄉二元化分割,東西部巨大的經濟差異,以及文化、醫療、教育等種種資源的政策性不平等分布,使得年輕人若想獲得實現夢想的機會,便不得不選擇沖向大城市;若想讓下一代獲得更好的發展路徑,無論多艱難,也要掙扎在大城市;若不想在人生的最終時期老無所依,他們不得不,努力在大城市耗盡最後一滴血汗。
從某種角度講,人們雖然獲得了遷徙的自由,卻無法獲得平等遷徙到任何地方的自由,因為並不是每個地方,都值得放棄故鄉去遷徙。
這其實是已被選擇的自由。
然而城市也在拒絕他們。限制入戶、限制購房,限制購車,限制入學,限制就業……他鄉,亦不能成為故鄉。
這種情況在進城務工人員中更加明顯。據一份對廣州新生代產業工人的調查,48.2%的被訪者,認為自己對於廣州是外地人;14.0%的被訪者,認為自己既不是外地人,也不是本地人;14.1%的人,認為自己是本地人;只有11.8%的人,認為自己是新本地人。也就是說,超過半數以上的人,雖然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為自己和廣州創造財富,他們卻無法從心理上認同,這個為之付出辛苦的城市。
故鄉,卻又不可回。
不只是物理距離的遙遠,不只是交通運力的限制,還因為巨大的精神鴻溝。
當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奔向大城市,鄉村便成為了空殼。田野荒蕪了,房屋倒塌了;鄉間小路,變成了高速公路,傳統的村落,變成了統一規劃的「新農村」;留在故鄉的,年老的,成了沒有兒女的父母;年少的,成了沒有父母的孩子。原來得以維繫這個小社會的人倫體系、共同活動的情感消逝了,而附著在其上的互相利用、互相攀比和純粹的儀式,便赤裸裸地凸顯成為一種荒謬。
回鄉的人,找不到回鄉的共鳴,回鄉,因此成為一個符號,成了負擔。
這是一種矛盾。不該消失的,卻完全消失了;該有所改變,卻似乎一點也沒有變。在大城市進入加速發展的快速通道時,故鄉,似乎進入了另一個向下的逆向螺旋。
事實上,即便在城市,這種問題同樣存在。老房子被拆掉,小巷成了通途,千篇一律的摩天大廈,像給城市穿了一件光鮮卻淺薄的時裝——缺少了故事,砍掉了血肉,在只顧向前奔跑的運動中,忘記了歷史與記憶。
因此,找不到故鄉的人,不止於從鄉村走出的人,還有上千萬在各個城市間遊離的人。
沒有故鄉的人,有什麼?
你或許可以期盼不久後的的未來,但無法找到很久以前的自己;你或許有拼搏奮鬥的勇氣,但沒有了享受成功的愜意;你或許有在競爭中取勝的技巧,但沒有可以分享勝利的家族;你或許更聰明,卻在林立的樓宇中,難以獲得真誠的溝通;你或許更富用,卻無法在他人跌倒時,放心地伸出自己攙扶的手臂。
從這個角度說,故鄉不在他鄉,在每個人心底;若說故鄉會淪陷,那將不只是地理意義的淪陷,更是精神世界的危機。讓故鄉成為故鄉,成為我們精神家園的永久居所,成為我們城市奮鬥者的後援團,成為我們的親人樂於生活自然蓬勃的生機之地。
而不管是遊子還是留守者,都對故鄉有著不容推卸的責任。故鄉的榮辱牽掛著我們一生的命運,我們惟有將熱愛轉化為行動,才無愧於一方水土的養育之恩。
說聲回家太辛苦,說聲回家太歡欣。
不管時代發展到什麼階段,每個中國人的血脈里始終流淌著一種叫做春節的血液,在這一刻,我們踏在回鄉的路上,或者遙祝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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